1、章鱼烧(一) ...
-
全世界的天空应该是相连的，然而，东京这里的，苛刻到连一片抵挡烈日酷暑的云也没有。
尽管每一年的夏天，我仍需要回到东京，但总感觉这里的八月，渐渐变得难熬了。或许只是因为我越发习惯乡下的清凉闲适，一踏入这座水泥森林，就变得烦躁而又敏感，尤其我的同行者还在我的耳边，不断发出“快要热死了”的心理暗示。
真是的，这种鬼天气，我宁愿躺在家里的长廊上，把自己想象成一颗章鱼烧，滚来滚去，滚来滚去，煎得金灿灿的。现在，却不得不和研究小组的人，千里迢迢赶赴东京的厚生劳动省门前，在毒辣的太阳下，等待传闻中的“为亚人争取权益的抗议活动”。
所谓“亚人”，是指那些原因不明地拥有不死之身的异种。自17年前，首例亚人在非洲被发现之后，目前官方公布的已确认亚人数量是47人，其中有三例出现在日本。不过，“死而复生”这种违反宇宙规则的能力，哪怕仅仅只有一人可以做到，都足够令世界为之疯狂了。
一般来说，亚人被发现，就会交由政府负责保护，并且将在政府的看管之下继续生活。虽然亚人的生活状态从未被公之于众，但不管怎么说，总比逃亡在外、遭受媒体的日夜骚扰、各大组织与势力对其特殊体质虎视眈眈、甚至当作商品一样卖到国外，类似这样的日子，要好得多吧。
人们一直都是如此认为的：亚人就是某种被国家保护起来的珍稀动物。
直到两天前，一个自称“佐藤”的男人，对蹲守在研究所外的媒体记者，声泪俱下地控诉了不为人知的罪状：本应作为保护者的政府，把亚人当成商品租借给各大企业公司，进行残忍的人体实验。
一石激起千层浪。亚人、政府、被隐瞒的真相，每一个关键词都戳中了新闻媒体的兴奋点。关于“佐藤”和“亚人”的报道，在这两天内，迅速占据了网络、电视、报刊杂志的热点头条。无论何时打开热搜榜，前十都非“亚人”莫属。被越炒越热的话题就这样硬生生地塞进每个人的嘴里。
老实说，即使是每天都必须吃的米饭，如果没有搭配不同的菜品来进食，不出三天，见到米饭就只有呕吐的反应了。我真庆幸，现在正在放暑假，否则，换做平常的上学日子里，班上的朋友闲聊内容从“今天的便当是什么”转变成“你看过那个网传的人体实验视频了吗”，我一定会疯的。
“说起来，亚人真的存在吗？我从来都没见过。那个佐藤为什么不在镜头前自杀证明呢？”
“可是，大叔他哭了啊。总觉得，我们真的对亚人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几滴眼泪就能把你骗了，好天真啊，礼美。不要上了媒体的当哦。”
“我倒是觉得，说出这种风凉话的小松，冷血无情得令人感到恐惧。”
“澈同学，你也来评评理嘛！”
……又吵起来了。在东京远征的第二天里，这已经是她们第三十六回的互掐。我实在想不出来，一路上还能有什么，不被她们当作争风吃醋的理由。或许，在用餐时间讨论视频里的亚人被切掉右手小臂，也并不是什么会令我疯掉的事情，目前看来。
反正，把那半截断了的手臂，想象成作为章鱼烧原料之一的腕足，就没关系了。对于进行亚人解剖实验的研究员来说，手术台上的亚人和砧板上的章鱼，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种想象，一定比忽略身后只会吵吵闹闹的两女一男三人组，要容易许多。我撇撇嘴，果然，四人研究小组里，只剩下我还在认真地举着DV机，拍下厚生劳动省门前的一切。
“不是有邮件说要来这里抗议的吗？我还以为会很热闹呢。”
那个地方，就是现在，确实非常热闹。我瞟了一眼说说笑笑的路人，在心里补充道。太可惜了，普通人只知道亚人的“不死”与“令人动弹不得的特殊声音”，却很少有机会见识到，眼前的黑色幽灵。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缓慢走入DV机拍摄范围内的怪物。
它们的体型看上去似乎和身高比较出众的人类没有差别。全身仿佛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黑色绷带，却不断有一团团的黑色粒子渗出体外，最后消散在空气里。
什么啊，全国的小黑，都是这个样子的吗？除了头型与爪子稍微有些不同，全是人型？我突然感到有些失望，原本以为能在这次的抗议活动里，见到一些外形上确实能对得起“怪物”之称的小黑。结果，只有那个凤梨头的黑色幽灵，看起来比较有趣。
虽然心里头有许多想法，但我努力地控制面部表情，装作一个完全没看到这番奇景的普通拍摄者。毕竟，在号称要举行亚人活动的厚生劳动省附近，绝对少不了摄像头的监视。我可不希望被亚人管理研究会的人逮到任何蛛丝马迹。
就在我为这场比预想当中更平淡、无聊的聚会打了个哈欠的时候，一股不同寻常的风猛地刮过这条街道，引起女孩子的尖叫、男人的口哨还有小孩子的哭喊。喂喂，万里无云的大晴天，从何而来的妖风啊？
我只能追逐着被意外吹走的红气球，一路望去。气球摇摇晃晃地往前跑，终于撞在了扇起这阵大风的黑色翅膀上。飞在半空的黑色幽灵察觉到了，不耐烦地动动翅膀。锐利坚硬的黑羽毛把气球直接戳破。
真厉害。竟然是手臂变形为翅膀的黑色幽灵！看上去好帅啊。
尽管我内心的激动与赞美并未停止，但气球已经爆炸了，我不得不收回视线，然后在DV机的摄像头之后，目送那个酷炫的小黑收起翅膀，降落地面。唉，真头疼，虽然我可以放自己的小黑去打招呼，但更想要亲自摸一摸漂亮的羽翼。以后在私下里，不知道能不能有这样的机会？
“啊，早川同学，我们的调查就到此为止吧。”研究小组的组长，被组员A与组员B争来抢去的人气男，对我露出了据说能够收割少女心的微笑，“真是出乎意料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昨晚看见那个视频下面的评论，我以为会有许多人来这里替亚人讨个说法呢。”
没错，评论区里确实充斥着“如果你是那个被解剖的亚人，你还笑得出来吗”之类的正义键盘侠，但是，把食谱背得滚瓜烂熟、满嘴都是料理技巧却根本做不出一道菜的人，抓起来也是一大把。
当然，真正来到现场的，也有为数不多的普通网友。例如刚刚某个误以为我是记者，冲着DV机摆出一个剪刀手，为“上电视”感到兴奋的路人，以及，我们这群必须交作业的学生。其余守在厚生劳动省门前的，大都是预防突发事件的警卫和瞄准热点话题的媒体记者。
“我就说嘛，一定是那个‘佐藤’和媒体联手制造的骗局，吸引眼球罢了。”
“可是，被大叔从研究所带走的，确实是那个‘田中’，国内第二例！”
“要找一个长得稍微相似的人来配合演戏，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国内第三例，永井圭，他不是也逃走了吗？如果没有佐藤所说的人体实验，为什么要从安全地带逃离啊？失去了国家的保护，不就更危险了吗？澈同学，你说对不对啦？”
这两个人，又要吵起来了。我无奈地把DV机收进背包里，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回头往大门扫了一眼。小黑们已经自行离开了，话说，刚才那个宣布“真正集合地点与时间”的黑色幽灵，是田中还是佐藤呢？
算了，无论是谁都好，既然在这个公开的集合地点使用了亚人才能看到的小黑，也就意味着，两天前的召集，从一开始就只是针对亚人而已。佐藤在镜头前流下的眼泪，大概和他所说的那番话一样，都是障眼法——
“两天后，我要发起抗议活动！地点是厚生劳动省门前！请和我一起战斗！这是为了诸位在不幸成为亚人的那一刻开始，就能够拥有保护自己的权益，能够得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权利。也是，为了每个人的幸福！”
每个人的……幸福？
小孩子由于得到了新的红气球而停止哭泣；女高中生正在为小小的爱情烦恼不已；在街道上疾走的上班族考虑着能取得上司称赞的企划案；守在大门前的警卫望着晴朗的天空感慨“又是平安无事的一天”。
大家的幸福，和佐藤所说的，毫无联系。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章鱼烧(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