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记》九朝歌行

4、惊变

　　我幽幽醒来，水牢已经不再，锁链也无影无踪，我看着眼前熟悉的院落，这是我在魏王府的住处。我起身，侍女绿俏一言不发帮我梳妆，我心中微惊，看这样子，霍瑜竟是不打算将我押送大理寺么？

　　我还是被传到了大理寺，却是以晏家遗孤的身份。大理寺的审讯堂上，五爷就跪在我身侧，面色灰白。
　　我死死的盯着这个昔日如兄如父的身影，感觉自己过去的十年像是一个笑话。
　　方才，堂上的主审霍瑜，并没有先提五爷谋反的罪证。他翻开的，乃是十年前我晏家被满门抄斩的卷宗。

　　那时，我还是晏家最小的女儿，晏翎。
　　那年，我六岁。
　　我自幼体弱，算命先生说我要远离族人而居，直至我嫁人。爷爷舍不得我，便将晏府相邻的小院买了下来，让我搬进去。此事，外人皆不知。
　　可算命先生没说过，我的康顺，要用晏家满门来换。
　　三月初三。
　　我和奶娘去找母亲踏青，刚从院门迈出，却见几十官兵将晏府重重包围起来，年幼的我不知发生了何事，奶娘却拖着我回了小院。
　　我依稀听见父亲的怒骂，听见母亲的啼哭，听见爷爷的叹息……那天，奶娘死死抱住要冲出院门的我，任凭我将她的手臂咬的鲜血淋漓……
　　晏府，没了。
　　我恨下旨的皇帝，恨他黑白不分，恨他让我失去了所有的亲人，那种恨，日日撕咬着我的心肺。故而，当五爷需要一个助他篡位的细作时，我求了五爷让我去。
　　我要亲手，将昏庸的皇帝推下皇位！

　　可如今，霍瑜却拿出了人证物证，直指当年晏家惨案是遭五爷陷害所致！
　　我不可能不震惊！十年呵护，五爷待我亲厚，我亦视他如兄如父，可如今霍瑜却告诉我，他是我的仇人。
　　我颤抖着声音，怀着最后一点希冀：“五爷，只要你说不是你做的，我便信你！”
　　我满目期待，却只见他无力的摇摇头：“事已至此，阿翎，我无法再骗你。”
　　“别叫我阿翎！”我只觉手脚发麻，双腿无力，直直的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绿俏上前扶住了我，我绝望的看向霍玖。
　　“你不是说你仰慕我爷爷的正直！敬佩我父亲的傲骨吗！”
　　“你不是说，晏家不在了，以后你要替父亲照顾我吗！”
　　“你不是说，要护我一生平安吗！”
　　我质问着十年间最亲厚的人，直觉身坠冰窟，不住的颤抖。
　　“翎儿，我……是将你视作亲生女儿的。”
　　“你闭嘴！我姓晏，不姓霍！”
　　“晏家满门都为你所害，你为什么留下我！为什么不让我随了他们去死！”
　　我歇斯底里，已用尽了这十年来所有的依赖与信任。
　　他叹口气，无奈道：“我说仰慕晏老大人，是真的，只是他那样拥立太子，有他在，我搬不倒太子。而你，是天意罢。”
　　我伤心至极，却听见这话不住的笑了起来。
　　“霍玖，我竟有些同情你。太子失了爷爷的辅佐已有十年，可如今，你却仍旧离那个位置那么远！”
　　“是非成败转头空，霍玖，你苦心设计这么多年，又得到了什么呢！”
　　“是世道不公！”霍玖突然暴起，“连你都不理解我！同是皇子，他能做太子，我为什么不行！”
　　“还有你！”霍玖转向霍瑜，双眸泛红，“你不是无往不胜嘛！你不是深得老头子喜爱么！你不想要那个位置么！我不信！我不信！”
　　“执迷不悟！”是霍瑜清朗的声音，“老五，事到如今你竟仍未觉得自己有错么！”
　　霍玖站直了身子，却仰天大笑：“我错了？我没错！成王败寇，是我霍玖命数不济！命数不济罢了！”
　　官兵压下了霍玖，他依然笑着，像是疯癫了一般。我呆呆的看着面前这个人，曾经满腹诗书的身影早已不再，我似乎从不曾认识他。
　　命数和天意不会偏颇，偏颇的不过是人心罢了。
　　我不想去恨霍玖，他活的已经足够悲哀了。
　　可我十年的离恨该何处安放呢？
　　身体发冷，意识慢慢随我远去，迷蒙中我似乎听见娘亲在我小时候常唱的那支歌：
　　月儿明，风儿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