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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一 大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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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长安,雪不停。
道路屋顶,皆已覆上一层素白。屋顶的积雪晶莹松软,道路则被足印,马蹄和车辙碾的光滑结实。从临街的阁子眺望,灰黑秀丽的屋脊纵横在苍茫的雪野之中,像一幅最心灰意冷的墨画。
檐下的冰柱如刀刃般纯净而锋利,阁中却温暖如春。狐裘已解,盆中的炭火通红得有些发白。一盆寒梅在窗边,散出凛冽的香气。若再加上杯中热酒,和对饮之客,要多么不知足的人才能另有什么非分之想?
应天长道:“可惜,我不是很喜欢喝热酒。每次喝烫过的酒,我都觉得是在喝热水。”
他手里把玩着那只光洁的瓷杯,一只靴子搁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珊瑚连环玦,琵琶玉带钩,德行活脱脱一个纨绔。罗宛坐在另一侧,除了坐姿比较端正之外,实在也比他好不到哪,听见这吹毛求疵,并不接茬,只是瞅他一眼。
应天长早习惯这种不搭理,把杯子放下,杯底还未碰到桌面,罗宛突然伸手去捉他的手。应天长应变极快,轻巧避过不算,还能反击,两人在桌面上霎时过了七八招小擒拿。片刻,应天长占了上风,一把扣住罗宛脉门,有点得意的看向对方;这一看不打紧,竟是惊觉罗宛眼里笑意,老脸一热,急忙放开时,已被罗宛反手牢牢锁住,挣了几下挣不动,清清嗓子正准备认真发作,罗宛却松开钳制,施施然的端起酒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应天长叹了口气,喃喃道:“奇怪,我记得有人好像答应过什么似的。”
罗宛道:“哦。”
应天长继续喃喃道:“好像说什么,如果我不同意,就绝不逾矩什么的。”
罗宛道:“我认为你完全同意。”
应天长呆滞的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自言自语道:“奇怪,这世上那可能有比我还无耻的人?”
罗宛道:“近墨者黑。”
应天长被他顶的着实有些恼,道:“是是是,总归都是我的不是就是了。”罗宛见他不悦,暗自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咳了一声,问:“你想给我见的,是什么人?”
应天长没好气道:“都坐在人家地头上了,你说什么人?风月琳琅阁阁主,言风月。”
“我知道。他是什么人?”
“什么什么人,不就是言风月?哦,你是说他是怎样人。”应天长好像是气的有点走神,反应过来,鼻子眼里笑了一声。“那自然是跟我一般的奇人妙人。此人只应天上有。绝色,绝色。你可要当心。”
罗宛心头顿时很警惕:“你这是给我介绍女子不成,干脆给我介绍起男人来了?”
应天长忍无可忍,差点掀桌,口不择言。“我了个好友,罗大侠,你想哪里去了?要介绍我也给你介绍好的。阁主虽然是个绝色,那见鬼的脾气,除了我这样宽宏大量之人,谁也没法忍,处久了你就知,一句话说出来,气不死你,倒是可惜了那副皮囊。”
罗宛恍然道:“所以我才更应该当心。”
他那样子实在叫人分不出是不是在胡说,应天长只有苦笑。“拉倒吧,人还没出来,我们能不能不要在这来回吃没影醋,跟俩神经病似的?”他又看向门口的帘子。“话说回来,这厮是干什么去了,大冷天的就把我们晾在这?”
话音未落,只听珠帘一阵微动,随即娉娉婷婷走进一个女子。
应天长瞬间把腿放下来,两人正襟危坐。那女子严妆华服,一身大红衣裙如同烈火一般,身姿曼妙,肤极白而唇极艳,与那红色相得益彰,却并无威势,只显柔媚,眉梢眼角有股说不尽的风□□佚之意。走到二人面前,行了一礼,道:“阁主有事耽搁,劳贵客久候,不周之处,还请恕罪。阁主少时便至,如不弃嫌,贱妾在此与二位解忧如何?”
应天长先笑道:“能见到姑娘这样绝代佳人是三生有幸,何忧之有?却是万万不敢劳烦。”
女子抿嘴笑道:“贵客过谦了。贱妾虽粗通音律,不敢扰贵客清听,只是跟随阁主日久,耳濡目染,对世上兵器百家,略略识得一二。两位所携皆是举世罕见的名器,不知贱妾可有幸一观?”
应天长道:“在下无妨。”眼却瞟向罗宛。罗宛点头道:“无妨。”将佩刀解下递出。
那女子双手接过,握住刀柄,微微抽出数寸,又缓缓合上。只见雪白刀光一闪而逝,满室暗香浮动之间,呼吸不知为何略深了几分。应天长琅玕放在膝上,只是饶有兴趣看着。良久,那女子抬头一笑,道:“前所未见。”
应天长笑道:“这说的是人,还是刀?”
那女子肃然道:“洛阳罗家,以刀闻世已有三代。此刀名落雁,出自名匠晋无焰之手,是罗前辈于罗公子艺成之日所赠。刀行中正,不忧不惧,原是前所未见的君子之刀。道行坎坷,君子之心有所执,是以刀无虚出,只知有敌,不知有我。如今但知有刀,不知有敌,更不知有我。”
她说的实在恭敬,罗宛脸上也显出几分深受感动的颜色来,低头道:“不敢,阁主谬赞。”
此言一出,空气顿时凝滞。那女子脸色狰狞,再一开口,赫然变成了男人声音:“应天长,你又卖我!”
应天长叫冤。“没有,这次真没有,我一点口风没漏,真是他自己看出来的!”
“还说没有!我隔几丈远听见你说绝色,这个词是明显的引导!”
应天长指天画地:“我发誓我也告诉过他你是男的!而且你这次,我个人认为是很成功,从头到脚,毫无破绽,你看我都惊艳到说不出话!你倒不如去问他到底哪里露了马脚。”
这俩人一搭一唱,罗宛颇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咳了一声道:“阁主装扮天衣无缝,鬼斧神工。”
“这就对了,所以说你到底是怎么看出的?”
“就是那样看出的。”
言风月叹口气道:“算了,我认了。”
应天长伸手去拽他裙角:“认了就看开些,坐下来大家说话。”
言风月道:“看都被看出,我不去换身衣服就敢给这说话,我嫌丢不够人是怎的?”突然妩媚一笑,风情万种的向俩人欠了欠身,这才善始善终的去了。
“回回整这一出,真是好折寿。”应天长乐在其中的感叹一句,见罗宛还是一脸的无欲无求,不由问:“你没什么要问我的?”
“你不说,我不问。”罗宛道。“人各有志。”
“唉,你这样搞的我觉得自己很八卦。”应天长叹道。“为防你对他有什么误解,我就还是澄清一下,阁主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只因为他痴恋传彩坊的老板娘,这事全长安都晓得。但是老板娘又不喜欢男人……”
罗宛道:“我明白了。”
“世间多少痴儿女,总归一物降一物,阿弥陀佛。”应天长念佛号。“不过你当真是全靠直觉就看穿了?”
“阁主那时候进来,你没问芳名。”
“这也行!”说话之间帘风又起,言风月已经进来了;这回可是不带丝毫脂粉气,打扮的清清爽爽一个青年公子,眉目秀丽,一双桃花眼清波荡漾,看起来很不好糊弄,只是脸色不多和善;往旁一坐,就死死盯着罗宛上下打量起来,就是一块石头也要被他看的发毛。
罗宛不是石头,硬是不起毛,只淡淡的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言风月突然扭头瞪着应天长,道:“开价。”
“什么价?”
“他不是你的人?”
应天长一口酒喷出来。“天大的误会!罗大侠你先等等,我真不是要卖你,这厮商人本性,见面就问价钱。言风月你想要人,自己去说,说不说得动,凭自己本事。拉我做什么炮灰?”
言风月没听他解释完,又转回去。“我估摸着落雁刀不能好财好酒好色,但若是好,尽管说,一切好商量。或者有特殊爱好?什么都能满足。恩怨情仇,帮你包办。对了,听说你雅好书法?风云琳琅阁所藏名人真迹不下数百,只要你开的出口——”
罗宛道:“多谢阁主美意。”
言风月被拒绝,脸上也没有失望之色,只道:“没关系,只要你想明白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应天长你笑什么?我可把话搁这了,你若是不看紧点,我可是会来挖墙脚的。”
应天长道:“你已经当着我的面挖了好几锹了,不用特别强调。话说回来,这半日茶酒也饮够了,你的新造型我们也见过了,爱才之心也已经得到充分的体现,你差不多该给我们看看正事了?”
言风月道:“也是,你们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