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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   「3」
      迹部在动态里看见忍足难得刷了条ins,一个女孩子头发长长的背影乖巧地坐在钢琴前。附图评论是「我姑娘真可爱,说长大了要和我合奏」。丸井说「告诉我应该怎么和我妹妹相处?」,忍足回复「我们俩是天生的和谐:P」。忍足谦也说「为什么我的表哥有等于没有」,忍足回「我不疼爱你吗亲爱的表弟?」。谦也:「只是想起国二在涉谷快被挤死的时候你抱着她走了一下午…小家伙最喜欢欺负你」,忍足「看来你让我省心多了,为什么我还是比较喜欢娜娜,一定是因为你是男孩子」。谦也回了俩字「禽兽!」。
      图下好多赞,迹部点了一个。ins能显示自己的关注者最新的动态,一个学妹丢了张截图说,本来以为迹部学长不玩这些,没想到忍足学长一有消息他还是立刻点赞了。评论说「能让迹部前辈点赞的人本来就不多」,学妹说「真希望忍足学长他们多发点动态把他炸出来」。迹部没关注她,本来看不到这些,但学妹开玩笑似地圈了忍足,忍足没留言,点了个赞。迹部关注忍足就看见了他最近点赞的那个截图。
      顺势点开主页,学妹已经自己炸了「我的妈呀快来看谁来了!!我随便圈的!!」,她朋友回复「恭喜被翻牌( _)」,学妹说「早知道我发自拍的时候就再P得美一点了…」,朋友说「他为什么要点赞啊?因为你说他能把迹部炸出来?」,学妹说「我也不知道,但是他们俩感情肯定很好…」迹部看完默不作声回到了自己的主页。
      忍足一向疼爱他的小侄女,过生日总费心挑礼物,说不知为啥就是很投缘。每次她跑到球场外大家就说「忍足他闺女来找爹了」。小姑娘聪明伶俐,手背在身后,拖着到腰间的长头发,大眼睛盯着你转,狡黠又纯洁。虽然只是国小生,但总能说出让人意外的话。迹部第一次遇到她时她才国小,样貌乖巧一开口才知是忍足的狂热拥趸:「我小叔叔天下第一!」他听完大笑,当时迹部在冰帝早已是风云人物,小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了看他就直接忽略了他。忍足聚餐时听闻此话摸着脸说娜娜你这么说我会害羞的,她一脸理直气壮。
      那天她本要去藤木直人签售会,他直接把他们截住了。忍足问娜娜行不行,她抬头看迹部,好像什么都明白似的。第二天忍足把藤木直人的签名送过去,小家伙打电话过来道谢,听得出来很开心还说以后帮他的忙,迹部答应了。这样的举手之劳对他无足挂齿,亦不把童言童语当回事。
      第二年国三最后的全国大赛,娜娜看见他输给越前龙马,直接从看台跳下来拦住他死死拉着不让剃头。他看着她倚在忍足怀里小声哭得声泪俱下,她并不懂网球也不清楚这比赛对他们在场所有人来说具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只知道他输了,这足以让她眼泪直流。周围队友红了眼睛握着拳听一个国小生把他们的意难平全部融化成泪水,意识到自己未曾多么重视过这小姑娘,她却把他的荣辱放在心上。
      一来二去,娜娜也像了他自己的妹妹。高三生日,家里的宴会请了很多冰帝学生,他站在露台阴影里听见娜娜和一个男孩子一前一后走上来,对天发誓他不是故意偷听,但没来得及出去那两个人就先说话了。男生说,晚上好,娜娜,我喜欢你。娜娜原本扶着栏杆往外看,听闻此言讶异地回头,说你好。
      男生自我介绍了一下,他家和迹部财团有生意往来,迹部认出了这个名字。但对娜娜来说再驰名的商标都不如一个藤木直人代言的广告,因此只是哦哦一声。男生见她对自己毫无印象也没泄气,开门见山说明年国中还剩最后一年,能否给我一个机会,因为高中我要出国念书,再也没机会见到你。他的态度不卑不亢语调也不紧不慢声音听着优雅和缓,迹部好整以暇继续站着打算替忍足侑士尽一下为人小叔叔的把关义务。
      娜娜说,哦哦,祝你学业有成。男生说,所以你不打算考虑我吗?她说,对的,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不会再答应别人。男生顿了顿,讲,我知道,你上次拒绝那个国三男生时也是这么说的。娜娜说,你还想问什么吗?男生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呢?她说我在等。男生领会了,被你喜欢的人可真幸福啊。娜娜说,要是他没有交往对象我会更幸福的。男生自嘲说,那就该我不幸福了。她问,现在呢?他说,被拒绝了我应该不快活的,可是一想到你和我一样在等待,也就没什么好难过了。祝你好运。娜娜说,祝你也是。
      男孩子微笑一下,就下楼了。转角灯火点亮年轻面庞,眉目俊秀疏朗。迹部转头看去,娜娜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发生过什么,左手小臂靠在扶栏,右手肘撑着栏杆在空气里晃着刚才就拿着的高脚杯,既不喝,也不放下。里面还有半杯红酒。她现在国中两年级,个子高五官也继承忍足家女性的明艳,让人忘记她的岁数其应该是国小生。
      又有人走上来。是忍足。他上前问娜娜刚才那个男生是你同学?她说不是。忍足说他找你说话?她说对啊。他问你俩说什么了?他是你朋友吗。娜娜笑着说你调查户口哪,随便说了几句啦。忍足说我不是担心你么干嘛那么嫌弃啊,毕竟三年一代沟我们之间已经横贯了两条还多了,再过几年你就要带人回来给我看了。娜娜说不会的。忍足说什么不会的,说不定刚才那个就是,明天你们就手拉手来高中部看我。娜娜说哈哈我又没答应,你偷听我们说话啊!忍足说我刚才随便看了眼他长得也还行,可能比得上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的一半吧,或者迹部这么大时候的三分之一。娜娜说你太臭美了吧!我觉得他侧脸有点神似柏原崇。对了你不和学姐一起吗?
      忍足说她和同学玩去了,我找迹部,这寿星跑哪里去了。娜娜说这里没人,你去花园吧。忍足说我要问问他国中部档案里有没有长得像柏原崇的家伙,得留心一下。娜娜说我又没答应你留心个啥?忍足说这次侧脸神似柏原崇你不答应,下次神似藤木直人咋办?娜娜说我近阶段喜欢赤西仁,你帮我找找有没有。忍足说有也不告诉你,早恋是没有结果的。娜娜说放屁吧那你现在在谈啥?忍足说上高中就不算早恋了。对了我刚才在下面拿着酒现在去哪了,里面浮着樱桃的。好渴,我走了。露台光线明明暗暗,她晃了下手里的杯子说,再见。
      忍足走了,娜娜目送他离去,把杯子里剩下一半的酒一饮而尽,合拢的左手往里丢了什么东西。
      她下楼,露台中香气仍未散尽。一颗红樱桃静静躺在杯底。
      面前的女孩子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可以用不谙世事形容的那个小姑娘。

      私人岛屿上迹部洗完澡裹着浴巾擦头发,忍足进来跟他说等会那帮人决定还要再聚,半夜在楼下讲鬼故事。迹部转身换下楼的衣服,忍足没走,盯着他流畅的脊椎线和蝴蝶骨吹了个口哨,迹部刚把衣服往下拉到胸口,转过来,忍足抱臂打量他平坦结实的腹肌,迹部说看什么?忍足说你好看嘛。挥挥手走了。
      女生们大晚上约好跑到外面去,其他人在客厅聊天打牌。娜娜玩累已经先睡了。白天她拿着小铲子小水桶堆城堡,忍足女朋友蹲在旁边看,晚上迹部到看台上,那城堡仍屹立着。忍足从客厅晃出来见迹部笔直站在那里,一向不喝酒精酒的人今天难得喝了几杯,于是他转过头时一股酒香朝着忍足扑面而来。
      迹部喝到微醺,一切感官都变得十分奇妙。特别是忍足凑到他面前说寿星你是不是喝多了?这里风大快回去吧。迹部说我没事。忍足说我陪你站会儿。迹部说你先回去打桥牌,忍足说我一开始就没加入,你不和我搭档我还玩什么。他也趴在看台上说哎那不是娜娜的城堡吗?迹部抬眼看他,忍足俯在栏杆,领口扣子解开,风鼓起衣领露出锁骨。这年他们高三快毕业,忍足和女友已跨过一个年头,难得迹部一直做单身贵族。忍足转头瞅了眼迹部,看他侧脸被酒气染上微红,感叹道,你要出国,什么时候再陪你过生日。迹部说那你们来找我啊。他声音多好听,微醉中带点鼻音,忍足说来那时该有女朋友陪你了吧?迹部顿了顿,说也许吧。
      忍足问,你喜欢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迹部看着他说,我喜欢的人是最好的。
      他们离大海不远,深夜里海天已然一线,迹部就那么看着微笑起来的忍足,他深蓝色的头发清瘦挺括的脊背比例美好的长腿,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盛满了夜空中跌落下来的星星,忍足永远最懂他,就像此时此刻会意而开怀地往他后背上拍了一巴掌,意思是这果然是你会说的话。忍足也看着迹部,微深的眼窝挺直的鼻梁弧度优美的曲线从鼻尖延伸到下颌,迹部的眼神越来越幽深像星空下冰凉的海,双手撑在扶栏上颈椎到背脊线弯曲出了一个流畅漂亮的弧度。忍足屈肘搁在扶栏上的肘关节碰到了他的手指,迹部不见动静,忍足慢悠悠地把手肘压在迹部手背上转过头去看海。
      过了两分钟,忍足瞥他一眼,迹部已经用左手掏出手机在看,右手背上仍旧叠着他的手肘,也不知道痛不痛。得不到回应忍足颇觉无聊,凑近过去看迹部在干什么。他居然在看ins。忍足说你在看关注者动态啊,上次有人说我把你给炸出来了我还点赞了你看没看见。迹部说看见了。忍足说现在的学弟学妹们挺有意思的哈。迹部说嗯,你什么时候可以把手抬起来。
      忍足嘿嘿一笑,把手抽开说他们还叫我们好基友。迹部划着屏幕的指尖不动了,抬头看他。半晌,开口了:「难道不是吗?」
      忍足张口结舌间娜娜突然举着手机穿着睡衣跑出来说小叔叔!你妈妈打你电话你没接,她打给我了!接过电话,他妈妈在那头说你奶奶晚上心脏不舒服进手术室了,你明天早点和娜娜回来!
      挂了电话抬起头,两个人正眼也不眨地望着他。
      那天半夜,忍足妈还等在手术室外,儿子来电话说马上就到了,她没反应过来,说你说啥?忍足说我和娜娜在过来的路上。过一刻钟,寂静走廊里响起细碎脚步声,她吃惊地说你们不是明天才能回来吗?忍足说迹部开私人飞机送我们。他妈妈震惊地说他也和你们一起回来了?忍足说对啊,他现在回家了。
      凌晨忍足收到迹部短信,问手术如何了。那时奶奶刚出手术室还没醒,大人把他们赶回去休息,他和娜娜在回家的车上,她一上车就打瞌睡,头往下一点一点,忍足把她的脑袋拨拉到自己肩膀上,小姑娘咕哝了句什么就安安静静睡着了。忍足调整一下姿势,回迹部「脱离危险了,我和娜娜在回家路上,你还没睡吗?」迹部很快回「那就好。并不想睡。」
      忍足合上手机,娜娜的头靠在他肩膀上不停往下掉,他伸手扶住。她爸妈此时都不在国内,一时赶不回来。说来娜娜的爷爷是曾爷爷的大儿子,忍足他爸是最小的儿子,这直接导致忍足的辈份很大,她爸爸也要喊他表弟。据说这个表姐夫在他小时候抱过他,但忍足一点也不记得了,连他长什么样都忘了。每年家庭聚会只有娜娜和她妈妈一起出现,小时候曾有亲戚的孩子问娜娜:「你的爸爸在哪里?」忍足直觉这个问题不太好但他也想知道答案。就看见她瘪着嘴说「我不知道。」其他孩子脸上露出各样的表情。他什么都没说,只发觉她望向他的瞳仁无比清澈。回去问老妈,她严厉地说,以后不可以这样问别人,很失礼。忍足说那她爸爸到底在哪里呢?老妈说,你长大就知道了。
      什么事情需要长大才知道?忍足想,无非是离婚了之类的吧。但老妈有句话他记得很牢,她说你是哥哥要照顾好她。再过些年他上高中,又有亲戚在葬礼上故作悄声问娜娜她爸爸为何不出席,满脸看好戏的神情准备听小姑娘手足无措地回答一些他们意料之中的话,比如他有事不能来。还有什么事会连妻子长辈的葬礼都不出席呢?忍足仿佛可以看见他们回去后唾沫飞扬地渲染关于双方感情不合的谈资,皱着眉头想上前替她挡住这种惹人生厌的盘问,就看见娜娜一字一字对人家说,「他死了」。
      对方错愕的表情活像被雷劈了。她转过身来,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忍足回过神,一把拉住她手臂往外走,那亲戚从一脸八卦到又尴尬又震惊,让他觉得这些人实在倒胃口。就和小时候一样,他曾以为娜娜会哭,但望过去的时候,她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扯了扯他的袖子,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别处。她没有哭。忍足明白了,于是他也不再说话。

      迹部收到忍足第一条回信是凌晨四点。飞机上忍足一直攥着娜娜的手,小姑娘眼神有点恐慌,忍足告诉她别害怕。两人匆匆跟着他直奔东京,下车后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一直站在原地目送车开走才跑进医院。
      迹部靠在椅背上等待水一样的黎明缓缓涌进房间,漫天曙色里他想起了很多事情。直到短信终于响起,忍足回复:「以前我姐和我爸妈谈起过,结论是我会被打断腿。」
      前面的短信是:「我在车上也睡不着,聊会吧。打牌的时候有人问你到国外会搞基吗迹部?」迹部回:「谁问的?」忍足说:「不管谁问的,其实我也挺想知道答案的。」迹部说:「要看对象。」忍足说:「意思是符合你审美的话男的也可以?」迹部回:「我不能否认这种情况。」忍足感叹:「这样的人还没出生吧!」迹部问:「那你呢?」
      忍足回复完之后没再收到消息,下车打电话过去:「刚才车上娜娜靠着我睡觉所以没打给你。今天真的太谢谢了。」
      迹部回答,没事。忍足这时终于有点疲倦,说那你快去睡吧,我也去睡了。

      临近期末忍足和女友一拍两散,本打算结业后和平分手,这次绅士却没能做到底,连续两次拒绝了女生的邀请,又在对方一气之下要分手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用销魂嗓音安抚人家的情绪,周五回家后发现对方已经把他的社交账号通通拉黑。忍足没有试图挽回的念头,他很快把她的短讯删除,把她在他手机上改的昵称修改为规规矩矩的大名,把成对的头像改回他原有的风格,把准备好的礼物扔掉,把她送的玩偶找出来打包,做完这一切既不伤心也不高兴地去写看书了,除了最后她往他小腿上踹的那一脚还有点隐隐作痛,原来分手这事竟然一点感觉也没有。
      晚上迹部给他打电话:「圣诞舞会要派人跳双人舞,你准备一下。」
      忍足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哎呀迹部,你找别人吧,我们已经over了。」
      迹部估计是在看书,猛地把书合上了:「怎么了?」
      忍足笑了笑。
      虽然迹部没有八卦,他还是主动说了。本想毕业后心平气和各奔东西,没想到突然爆发矛盾。娜娜家里有急事,他临危受命去开家长会,约会推迟,女友不高兴,说上次送娜娜去补习班时他也迟到了。那天只是车坏了小姑娘自己走过去正好遇到他,忍足感觉女友对她有点莫名其妙的敌意,一提到小侄女反应就过度。他不觉得娜娜对他们有影响,但她似乎连她的存在都难以接受。
      迹部一直沉默,等他停下来才点评:「缺乏有效沟通。」他想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误会和解释之间有无尽循环,耐心就是这样消磨殆尽的。「稍微想想就知道的事。」「在谈的时候哪有这么理智啊?」「你们这帮没理智的家伙让本大爷选不出人去跳舞了。」「哦,对不起。」「平时挺聪明的,原来都是笨蛋。」「你自己干嘛不去啊?」「脚受伤了。」
      第二天忍足风风火火地赶到迹部他家豪宅,不知爬了多少楼梯,推开门看见那位大爷稳如泰山地歇在沙发上看书,见他来挑了挑眉毛:「联考的内容准备完了?」
      「说得好像你在学习一样。」
      迹部右脚踝包扎着搁在厚厚的垫子上。据说骑马时扭到了,期末考前都在家复习。忍足沉思道,「要不,你和丸井去,给他化个妆,带个长发套。」迹部朝他翻了个白眼。「真该把你刚才说的录下来给他听。」
      「那你说怎么办?」「不知道。」
      迹部可是很少说不知道这种话,忍足想他总会有办法的。但这样万事扔给迹部却连他脚扭了都不分担班务,好像有点抱歉。迹部被忍足盯得有点不爽:「看我干什么?」忍足傻笑。
      迹部就从果盘里抓一个橙扔过来:「没事做就帮我剥个橙子。」忍足从小被姐姐压榨,剥得一手好橙子,娜娜说看他削苹果就知道他适合做医生,动作又快又好,果皮从头到尾不断。忍足思考着没整理完的头绪,剥完橙子又削苹果,早就习惯了每次他都是最后一个才吃到,连谦也都要占他便宜。等回过神来,迹部放下书拉住他胳膊说:「可以了,真的吃不下。」
      那天俩人一起看电影,忍足在沙发上歪着,掰着指头算算认识有六年,迹部带给他们的很多,忍足反观自己,做的却很少。抬头看大爷,没去吃午餐,正给面子地专心啃着最后一个苹果,幽暗光线勾勒出饱满开阔的额头和挺直鼻梁,人中窄而深长。捏着果核两端的手指骨节分明。荧幕上情节渐入佳境,忍足却忘了回头,迹部随意投来一撇,上扬眼尾对着他的,忍足一怔,迹部伸手把他盯着他看的脑袋掰回去。
      寒假国中同学小聚,几个晚到的男生身上裹着股没散尽的烟味进了包厢,女生不满地坐到一边去。「别这么大惊小怪呀。」「班长也会的吧。」迹部不置可否。玩真心话游戏忍足遇到了前女友的大亲友,不知运气太差还是真被围攻,连续几回不得不以酒作答。迹部几趟轮空,呷着杯啤看忍足狼狈。散场后推开玻璃门被外头寒风一激清醒不少,几个老同学递烟过来,忍足记得自己有在推辞,不知什么时候却收下了。
      向外走,不远处一抹颀长身影,手插大衣口袋站在那里。「在等我吗?」
      迹部抬头,眼神清冽得很。「刚喝完酒就吸烟?」
      忍足两指间红芒明灭,喝过酒尼古丁的吸引力就变得特别大,尤其是递烟的人脸上写满了我们都懂的,说着「就一根」,想到他们的女友里正有挤兑他的人,原来分手以后还有那么多麻烦事。哎,盛情难却。
      迹部看着他。过把瘾就好,忍足说。
      「一旦开始就会上瘾。」「我说迹部,别这么严肃啊。」

      记得高中伊始,第一次国中同学聚会,也差不多是这个天气。忍足被灌了好多酒,又接过别人一支烟。迹部过来时他正生涩地喷出一口烟圈,忍足问他还有一根要不要,他摇头。冬天白昼短暂,那时天色比如今更黑,忍足手指上夹着烟咳嗽。迹部一把夺过来。「不是重感冒吗?」「快好了,不要紧。」忍足还想拿回来,迹部二话不说直接张口把烟咬住,垂眸打量那根小纸棒,又拿眼角瞟他。
      忍足愣住,很快又说,「没事,还有一根。」但是没火。他叼着烟,夜里仅有的一星半点火光正在迹部唇边闪烁,卷烟的盘纸随着燃烧迅速褪去,剥落出烟灰的形状,焰心的红光比什么都显眼。忍足直接凑上去把烟头对着点着的那根深吸一口,火就借了过来。迹部一急,薄荷味已经顺势钻进喉咙里。
      这回轮到迹部咳嗽,但咳嗽完还是出乎忍足意料,拿起烟接着吸了一口,动作分明是新手。忍足不敢置信,凑上前问,「第一次?不会吧。」迹部闭上眼睛不说话,隔了几秒钟,睁开眼静静往他脸上喷了一大口烟圈。就他嘴硬。忍足被薄荷味结结实实地轻薄一番,没生气,乐了。

      「后来还有再抽吗?」「你呢?」
      我说没有。忍足拿着烟看他,烟雾随风往后刮。迹部摆明了不相信,天上飘雪花下来,他漫不经心用脚尖碾了碾。
      那你是在等我吗?忍足拿烟猛吸了一口。
      送你回去。迹部自己开车过来的,忍足说那好啊,把烟蒂在地上踩灭了。
      路上忍着头晕自嘲说第一次玩游戏被灌这么多酒,迹部说你活该。忍足说我不知道她们为啥那么记恨我?恋爱也就是这么回事吧,没有想象中的心有灵犀,分手连朋友都做不成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醉了的忍足已经不太想去深究,在副驾上闭着眼睛哼不知名的曲子,怀着恋爱这事究竟是什么的心情得出的结果是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窗外落雪无声,刚才是迹部解围说时间不早该散了又特地捎他回去,该感谢迹部的实在太多然而他大爷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在意过这种小事。车里响起一首慢摇,迹部从后座拿了条毯子给他盖上。忍足真的醉了,闭上眼睛睡着了。

      全国统考后各奔东西,大一期末迹部准备出国。临出发前一晚国中网球部正选们来饯行,在迹部一个人住的公寓里闹到很晚。他坐在忍足旁边,一杯连一杯放倒了一个又一个劝酒的家伙,眼神清亮,脸上没一丝酒醉的红晕。其他人嘻嘻哈哈地说话,舌头都大了,只剩忍足还能和他对酌。宴毕挨个叫车送走那帮人,回去草草收拾客厅,抬头看时间已近十二点。迹部说,这么晚了,就歇这儿吧。
      忍足点点头,等洗漱完毕,迹部已经拾掇清爽,在客厅沙发上翻着原版书,点了盏落地灯。他正要迈步进客房,到门前又回头看他。想着认识有七年,国中起便天天见面,提到他们其中一个就必然提起另一个,不知不觉所有人都认为没人比他更了解面前这个人,只有他不觉得迹部景吾很难猜,很难接近。从球场上第一天认识他开始,这个人似乎永远就在那里,高傲地仰着头。
      忍足和不二是天才,迹部自己都这么说,在他面前忍足却不愿承认天才这个名头,自不打不相识的那场球赛起他从未赢过他。也许他真有几分天赋,但迹部却能给所有人震撼。旁人都看到每逢这个人被逼至绝境时总能绝地反击,很少有人知道他花了多少时间不眠不休地练习。想起破灭的圆舞曲,想起唐怀瑟发球,他挥拍抽击的样子多么凌厉,在那个心高气傲的年纪,忍足这样的天才也心悦诚服地跟在他身后,不被任何东西收买,只因他是迹部景吾。这个人有高傲的资本,忍足便从不怀疑迹部表露在外的是不是太张扬,认为他浮夸的人终究只窥见最浅薄的皮毛。他知道骄傲背后需要多少汗水,需要多少天赋,有如此汗水,有如此天赋,怎不许他卖弄,许他张扬。
      迹部仍旧穿着睡袍坐在外面看书,对凌晨一点的钟声恍若未闻,仿佛此夜已无心睡眠。忍足沾枕就倒,睡眼朦胧中听见客厅打火机咔哒声响。上瘾了就肯定戒不掉的嘛。他意识模糊地想,居然偷偷抽烟,一定是好烟。明天还要早起送他赶飞机,手机快没电了,没事,迹部出门的声音总归能惊醒他。

      迹部踩着月光进来,在床边的椅子坐下,抽着那根没抽完的烟,不是什么名贵烟,是忍足第一次教他抽烟时用的同学递给他的牌子。其实也没怎么教,那天迹部往他脸上喷了一口烟圈之后就无师自通,点评了句,没什么特别的。忍足说,是没什么特别的,但之后你就会上瘾,遇到烦心事狠狠抽一通,万事皆空。寒风裹着雪花踉跄而过,晶莹的六角一跌到身上就融化了,迹部用手拢住烟换个方向,耳朵冻得发红。忍足叼着最后一根看着他,声音在风中有些模糊,我还以为你早就会了呢。
      那是他第一根烟,从他嘴里抢过来的。黑暗里万物静止,忍足浅眠的呼吸声富于规律又轻微得像下一秒就会被任何动静打扰。他借月光瞧他安详睡容,两条胳膊搭在外面,以前合宿时忍足睡觉半夜蹬掉了被子,醒来把自己冻感冒。同学聚会送他回去,喝醉了还裹在毯子里喃喃自语。第二天半夜他爬起来替这个糊涂家伙把被子捡起盖上,开车时又把他滑下来的眼镜摘去,这才发现这人有双很秀气的眼睛。朝夕相处这么些年,对一个熟人的长相早已抽象成一抹印象,很少专注地观察这张脸,如此这般仔细一端详发觉忍足生得倒是好看,有两道和狭长眼睛相得益彰的秀挺眉毛,鼻尖到嘴唇绵延出一道弧度优美的线条,精准地收入下颚。他还比他高出那么没用的几公分,浑身有股要命的颓散慵懒。车窗外西斜的日光迅速滑过忍足的脸,迹部蓦地转过头松开那副眼镜。
      曾经他也肆无忌惮和面前的人勾肩搭背,用指尖嫌弃地拨掉他沾在嘴角的米粒;站在花洒下面,看见忍足顶着一头泡沫眯着眼说小景隔壁水龙头坏了我来跟你挤一挤。他无数次心无旁骛地和他打比赛,一前一后出现在别人的话题之中,曾经这些都理所当然轻而易举。现在他在黑暗中伸手摸索一个烟灰缸,小心地沿着水晶缸沿把灰烬磕进去,无声地叼着过滤嘴吐息。窗外树影正婆娑,月光穿过那些律动的缝隙往木质地板倾泻,遥远的鸣蝉此起彼伏,忍足向外侧躺,静静地被照亮着,一小绺碎发滑落到眼睫。他离他那么近,只要伸手就可以替他把恼人的发丝拂过耳去,但他仍然只是端着烟灰缸不断地磕着烟灰,直到摁灭它。他的心承载了整个世界,双手却只能在方寸之地百转千回,他很想伸手,但却不能。他不能再如从前那样伸手了。他已经心猿意马。

      忍足后来对没来得及去机场送迹部始终耿耿于怀,他大爷那么早就起来走了却不叫他一声,认识七年最后一面却因为他睡过头而没见着,忍足觉得自己再也没脸谈讲义气这种话题了。晚上电话能拨通时迹部已经落地,忍足扶着余醉的脑袋说,走了怎么不叫我啊!
      迹部在那头如往常一样笑笑,看你睡得很熟啊。背景音里已是一片陌生语言,电话那端的人拉着行李箱在走,淅淅沥沥似乎还在下着雨,忍足仰躺在日本晴空万里的床上,听见他说,忍足,有时间了来看我。

      这个时间一直到第二年开春忍足去留学才实现,确认前一直没说,打算到了之后直接跳出来给迹部一个大半年不见的惊喜。用新手机卡拨通他号码已是第二天,那头的人接起来说了声你好,忍足正想开口,旁边传来一阵女性浅笑,忍足问,在跟别人说话吗?迹部说是。忍足说,啊哈,那我下次再打给你。迹部嗯了声就挂了。忍足讷讷,想说的话没来得及出口:你有注意到吗,我们已经不是国际长途了。
      所以和同学一道在校园里来回办手续时,半路杀出来的迹部确实吓了忍足一大跳。他大爷一如往常,手插大衣口袋脊背挺括地站在那里,松开两颗扣子露出修长有力的脖颈,寡淡沉郁的天色也被那张脸打亮。依旧高傲又从容,开口就是低音炮:到了也不和我说?
      忍足一惊:你不是忙着吗?迹部说,那有什么关系?忍足说你怎么发现的?迹部说我有什么发现不了的?无需寒暄依旧熟络,他乡遇故知,迹部眉梢眼底似有股难抑的愉悦,上前叉着他胳膊就走,说去接风洗尘。
      饭桌上对忍足长期驻扎下来大爷表示很满意,有伴了,既然同一所学校那和他一起住私人公寓吧。忍足说啊?迹部眼也没抬地说,你觉得本大爷不够格当室友吗?忍足说够够够,不够的是我,迹部说一个人住怪没意思的,反正你来都来了啊。忍足觉得「来都来了」这四个字简直是社交里的魔咒,一听这话就没法拒绝,迹部的字典里生来是不由得别人拒绝的,尽管他从来不勉强谁。
      于是忍足成了迹部的室友,俩人泾渭分明地共享着豪华公寓,迹部才不要房钱,忍足便自告奋勇做伙夫。他大爷有句名言说没有甜点怎么叫用餐,异国他乡一个人过日子也绝不敷衍,有个嘴巴这么挑剔的室友,忍足的厨艺每天都在飞跃。迹部学金融,他自己管那叫合法避税,总之忍足看了就头大,迹部也不爱瞧医学大部头上的二百零六块骨头,两门学科都是彼此看起来像天书一样的东西。
      有天迹部回来就闷在房里睡觉,忍足敲门进去探探额头才知道他发烧,拍拍迹部的脸,他很费力才撑开眼皮,面颊潮红,一脸倦怠地翻着起皮的嘴唇看着他说,我再睡会儿。忍足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疲乏。再晚些拿着碗敲开房门,让迹部一口气喝完。他乖乖地重新躺下,把被子提到下巴说,谢谢。声音沙哑。
      忍足正端着碗走到门口,回头看,迹部已经重新闭上双眼。他挠挠头说,哦。
      有什么好谢的啊。娜娜在msn上替女同学打听迹部近况,忍足答还是独行侠。不过现在他正发烧,要是有女朋友照顾的话会好很多吧。听着隔壁一阵阵咳嗽,屏幕上娜娜激动地敲字过来:「怎么会!!很严重吗!!」忍足被她吓到,挪了笔记本到他房间坐着,答:「没事啊,我看着呢。」娜娜估计给同学通风报信去了,回来越发担忧,「太意外了啊,既没有女朋友,也照顾不好自己。」忍足狂汗,「他真的没有你们想得这么……悲惨……」她快高三了,也想学医,忍足说你还是要慎重考虑一下。小姑娘一贯以他为榜样,但事关以后的人生道路可不能太草率。迹部又咳嗽,睡梦里翻了个身,忍足熬夜赶论文,顺便看护他。
      醒来日上三竿,房里搬进一张桌子,医学资料摞了一堆。洗漱完走到外头,忍足在餐桌上不知忙活什么,讲早饭给你留着了。迹部端着碗过来时他正专心致志用猪皮和猪小肠练习缝合打结,针线灵活地在那些风干的器官上穿梭,眉间拧起一根褶皱。
      烧退,看着忍足和猪内脏作斗争迹部依旧吃得很香,吃完双臂交叠,下巴搁在手腕,整个人趴在桌上望着他练习的动作,眼帘低垂,懒洋洋的。又趁他不注意伸手翻一截猪皮。忍足便举起一段小肠给他看,循循善诱道,「饭经过这里就变成屎了。」迹部翻了个白眼,从果盘拣个苹果削,十指飞快。忍足以为他在捣乱,等拣起一串薄而不断的果皮时转为惊愕:「你会啊!怎么不早说。」
      迹部睁着病愈后神采奕奕的眸子看他,挑眉的样子有点狡猾,「怎么办,有人代劳啊。」忍足盯着他,等他割断最后一刀立刻抢走,边啃边用平板看手术教学视频。迹部就此失去了削皮小工。

      之后和同学外出研讨半个月,迹部偶尔发消息过来,忍足闲下来也会问他过得怎么样,那天迹部回答他和朋友在酒吧。哪个朋友啊?忍足不知道,也没问。直到深夜迹部打去一通电话,响了几声后接通,忍足那边却是个女声问,谁呀?他说,找忍足,女声回答,他去洗澡了。
      迹部一下子没说出话,那边把电话挂了。
      之后几天忍足音讯全无,迹部也一声不吭。拖着行李回来已是深夜,开了灯家里却没动静,迹部应该睡了。蹑手蹑脚安置好东西想找夜宵,打开冰箱全是啤酒和冰水,其余食材没有动过。忍足正扶着冰箱门打量,外边有揿密码声响,大门开的瞬间迹部走进来,玄关声控灯啪地点亮了他伫立的那一块地面。
      半月不见,忍足先开口说这么晚回来啊,迹部说嗯有事,很快从他面前经过。忍足回头对着冰箱发怔,随风而来的空气渗进了浓重的烟和酒味。
      第二天早餐时两人沉默地对坐,往常的早晨也是如此度过,因为太熟悉了即使一句话不说也不会尴尬,今天却有点异常。吃完饭忍足满心疑惑在房间看手术视频,心不在焉,手机落在客厅沙发上,铃声响了好久是迹部给他拿进来。是一道去研讨的女同学。过会他抬头想对迹部说我下午要出去,面前的人早已转身走开。
      忍足被叫去喝酒时其实心里有点莫名,走之前明明挺好的,中间打电话也还正常,最后……迹部说在酒吧的那天,忍足的同学聚在朋友家喝嗨了,有人吐了他一身,去清洗时手机彻底没电,回来两个喝得醉醺醺的女生说刚才有人打电话来,问是谁她们说看不懂日文。末了和同学一个一个把人送回去,手机却不见了。剩下两天他被迫处于失联状态,直到回程前朋友发现手机被某个醉鬼塞在了沙发下。重新充电开机,收到各色消息,唯独没有迹部的,忍足有短暂的失落。
      心不在焉地看朋友们逗乐子,他们喊他一起玩,忍足本想拒绝,更想从满脑杂乱无章的念头里拔出来,于是也欣然上前凑个热闹。

      宴毕,空腹喝酒又吹冷风,一下子迷迷瞪瞪。本想回家泡热水澡,想起这两天和某人莫名其妙的不痛快,觉得百无聊赖,好没意思,心念一动抬脚往曼哈顿东村那条小东京街去了。
      拣了家日料大排档坐下,轮番招呼小菜和清酒,一个人自斟自饮,想琢磨又琢磨不出名堂。迹部景吾的脾气如果连忍足侑士都说自己不明白,还有谁会明白呢。但他今天确实想不通,有力没处使,只好用筷子戳烤秋刀鱼。杯子里小酒漾开涟漪,忍足撑着脑袋把近来诸事一桩桩掰开揉碎,摊在台面上思索,深信自己没有触过迹部霉头,或许他在别处有烦恼,那为何不能对他直说。还是回家再说吧。
      回家吗,像前几天那样尴尬地站着,只要不是个棒槌就能感觉到低气压。忍足晃悠着杯子,某人现在在做什么呢?气消了没有?有好好吃饭吗,还是只喝冰水,嗅尼古丁、消化酒精过日子。说好的无甜点不正餐呢?每天都在忙啥呢?又和他不认识的朋友去酒吧了吗?忍足看了眼时间,今天该几点回去?避过正面接触半夜溜回家,还是早早开门淡淡地打个招呼?身边座位涌进几个国中生模样的金发小孩,稚气得让忍足错觉自己正垂垂老矣。他们认识的时候也是那么大,那时迹部骄傲、炫目,华丽到不可一世,同样真挚得令他动容。
      国中合宿忍足观察过迹部睡姿,那天练习到筋疲力尽,迹部先睡,他还点着他那头的床头灯看书,问他这灯亮着你睡得着吗。迹部无所谓地摆摆手。忍足看着看着也睡着了,两盏灯一明一灭摆在两张床之间。等他醒来,书掉在床下地毯上,手机硌着脖子,总之他睡姿不怎么样。迹部倒还安安稳稳阖目躺着,就朝着灯亮的一面,正对着他。
      黑暗中忍足趿拉着拖鞋伸手要关灯,一眼望见迹部安睡面孔被暖黄光源打亮,醒时张扬的两道眉毛有斜飞入鬓的势头,鬓角生得刀裁般漂亮。嘴抿着,弧度好看。神采飞扬的劲全敛在睫毛卷翘的眼睛后头,此时安然闭着。皮肤光洁,忍足半蹲下来,上下观察一下他的脸,居然没找到一点瑕疵。迹部睡得很沉,忍足早就习惯他身上的玫瑰香,这时忽觉自己离得太近,面前人的呼吸已经拂到他脸上。他静悄悄起身坐回床沿,手搭床头灯开关,看到万物静默,尘埃在光晕中浮游。忍足第一次遗憾自己不会画画,要是能把此时此刻描绘下来,一定珍重收藏。他关了灯。
      忍足又给自己满了一杯。一杯接一杯。他早先在聚会上空腹灌了很多啤,现在任谁都看得出这是个晕生双颊的醉汉了,只不过醉得很冷静,还晓得走之前要结账。他一摸裤兜,沉稳地发现皮夹失踪了,不知落在哪里。幸亏手机还在,忍足执拗地翻遍电话簿,终于拨通一个号码。

      打完电话一声不吭昏昏沉沉趴在桌上,不知过了多久,有个人站在他旁边对老板说话,过会搀起他,又说,站稳了。他问咱们去哪儿啊?那人说,回家啊。还攥着他胳膊,攥得很紧,他浑身发烫,那人手心冰凉。具体的忍足已经不记得,依稀看到迹部弯腰给他系好安全带,他又要他把驾驶座的窗也摇低些,话说得含糊,迹部听懂了。夏日的风猛地倒灌进来,没能吹回他涣散的思维,忍足的脑壳里都是浓醇的酒酿,醉得几乎人事不省。
      他没忘了回去还有话要说,想认真用力地用眼神和迹部交流,可他不愿给他一个对视,紧抿唇不语。那双他总能心领神会的眼睛正如同窗外席卷翻涌的云层酝酿着一场大风暴,有质感的吞吐中喷薄而出的全是他看不懂的东西。忍足回过头摇上车窗,雨水成注,劈头盖脸砸向玻璃。天地瞬间堕入沉闷窒息的灰暗。
      哎,别这样。看看我吧。说说话吧。你这样我很难过,我心里唯一一点沉的东西被你翻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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