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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迟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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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瑾和阿瑜是一对姑娘,也是一对情侣。
这是她们第一次约会,选在黄昏时刻,有晚风吹过,她们躺在河边的草地上,远处的草坑里传来蛐蛐儿的叫声,她们便如此听着,直到夕阳下沉,直到夜幕来临,那一片繁星,一场萤火,成了毕生最美的记忆。
阿瑾是个很内敛沉静的姑娘,也相当保守,所以哪怕牵手这样女孩家寻常的动作,她都是做不出的,阿瑜则不一样,她肆意且随性,此刻便是做了。
这会儿,阿瑜忽然翻身,她抓住阿瑾的手。
阿瑾偏头,看见这姑娘笑的比繁星更明亮耀眼。
她说阿瑾,我带你去个好玩地方。
阿瑜拉着阿瑾,她们走了很远很远,来到一处废弃的游乐园。
铁网高高竖起,两人从敞开的缝隙钻进去,看见里面的设备都陈旧了。
阿瑾便扯了扯阿瑜的手,轻声道:“回去吧。”
阿瑜却是不依,将她推上颜色早已暗淡的旋转木马。
其实两人都是第一次乘坐这个,感觉激动也稀奇,更多的还是紧张。
她们小心翼翼的爬上旋转木马,轻轻抚摸马头。
这样必然是无聊的,所以当兴奋消退,阿瑾有些失落。
“可惜,它怕是不会转了。”
“谁说它不会转。”
阿瑾抬头,只见阿瑜笑着,然后打了个响指。
那一瞬间,世界在两人眼前亮了。
满园灯光璀璨,音乐也缓缓流淌起来。
眼前繁华掠过,木马旋转。
“怎么样,喜欢么?”
抬手将垂落的一缕发丝拢到耳后,阿瑾点了点头。
于是阿瑜眼中的光愈发明艳。
阿瑾看见了,便是轻笑,接着她瞪大眼睛。
木马的旋转间,阿瑜站了起来,那一吻落唇,如蜻蜓点水,却心跳如擂。
阿瑾捂住嘴,耳根微红。
可也忽然安静,望着灯火中那满面带笑的姑娘,就这么生出满心不舍。
不知何时,小城里忽然盛行起这样一个传说。
说那幽幽深巷之中,有一片桃花林,林中有一茶楼。
茶楼的老板是一位喜爱旗袍的漂亮女人,传说她能为你做任何事情。
而她的报酬只是一个故事。
我可以负责任的讲,这样的茶楼真实存在。
因为我就是茶楼的老板。
而这天,我的茶楼迎来一位客人,引得我门上的招魂铃都响了。
这是一位老妇人,满头白发,气质却是优雅的,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我看得出她有些恍惚,似乎还不相信自己真的能找到这里。
这样的表情我见得多了,便笑了笑,为她倒了一杯凉透的茶。
有宁心静气的功效,她喝了,那恍惚果然消去不少。
我与她谈了会儿天,她说着说着,忽然就笑。
“不瞒您说,我今年七十有四,却没有结婚,更没有与谁交往过。”
她语气一顿,我会意,从善如流的问:“那这是为何?”
妇人笑着说:“因为我喜欢女孩子。”
我沉默,并未觉得有何处不妥,只猜不透她的心愿是什么。
妇人很从容,她轻声道:“我想用我所剩的寿命,换一日青春年少。”
我愣了下,然后笑:“那么你的故事呢。”
那是一九六零年,在很偏远的一个村子里,有个姑娘生的尤其漂亮。
不过在那个年代,漂亮是无用的,反而容易招来祸端。
姑娘聪慧,便时常灰头土脸以遮掩样貌。
离村子一里多远的地方有一条河,姑娘平时都在那里洗涮。
这天她捧着盆,洗完衣服,看着天色还早,便打算洗下身子。
她先洗去脸上故意涂抹的污渍,又褪去外衣。
也就在这时,她听见些许声响,转过头去,正看见林子里慌张的冲出个人,瘦瘦小小的,脏的不成样子。
小姑娘似乎很胆小,看见有人,转身要跑。
姑娘心思一动,叫住了她。
“你过来吧,我给你洗把脸。”
小姑娘怔了下,大抵见她不像坏人,原地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来。
洗干净的小姑娘果真漂亮,那双眼尤其清澈,水光潋滟似得。
姑娘看了看,忽然就抓起一块泥巴,就着水糊她一脸。
小姑娘眨巴着眼不知所措。
小姑娘也是个孤儿,父亲死后,她很快被大伯赶出房子,就住在村尾荒废的猪圈里。
里面的猪早就被宰了吃了,但那味道还在,闻着恶心的紧。
小姑娘也不嫌弃,窝在角落一觉能睡到天亮。
她甚至觉得这样挺好,至少能继续活着。
姑娘便问:“那你为什么离开村子。”
小姑娘回:“因为大伯打我,越打越狠,我怕他真的给我打死了。”
姑娘顿了顿,然后掀开她的衣角,那白皙的皮肤上当真满布伤痕。
姑娘没说什么,她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道:“大伯都叫我小蹄子,说名字贱好养活。”
姑娘垂了垂眼,她摇头。
“姑娘家家的,这名字不好听,换一个吧。”
小姑娘看着她,她想了想。
“我叫阿瑾,不若叫你阿瑜,瑾瑜的瑜,意为美玉,我们很相配。”
说到这里老妇人突然就不说了,她看着我。
我问:“那么你是阿瑾,还是阿瑜呢?”
老妇人回:“我是阿瑾,阿瑜她,早就死了。”
阿瑜早就死了,死在她们相识的第二年。
她是被打死的,被她大伯。
本来阿瑜逃出村子,让阿瑾领了回去,两个姑娘家其实不好讨生活,又尤其年幼,只凭着屋后开垦出的一方土地勉强糊口下来,倒也能存活,也该一直如此下去。
可惜好景不长,终于被阿瑜的大伯找上门来。
大伯想阿瑜嫁人,其实就是想把她卖几个钱花。
阿瑜不肯,大伯就拖着她,还不肯,就打她一棍,再不肯,就一棍一棍把她打死了。
阿瑾被阿瑜早早藏在柴垛里,看着她奄奄一息还不忘朝她摇头。
她捂着嘴,泪流满面,不可作为。
旋转木马上的阿瑾笑出了泪,映着斑斓碎光,她看着阿瑜。
“对不起,苟活这么多年,让你阳世辗转,不肯离去。”
“你该走了,我也能去找你。”
“在这最美年纪。”
故事到此该结束了。
然而阿瑜静静听完,却是看着阿瑾化作灵光寸寸溃散。
我百年难得出趟外勤,眼下不得不走出来。
“当年被打死的是死死护着你的阿瑾,最后你还是被大伯拉去成婚了,时今儿孙满堂。”
我说完,阿瑜挺直的背影渐渐苍老,声音也苍老起来。
“是了,苟活下来的是我才对,阳世辗转的才是她。”
我抓住空中散开的一片灵光,唏嘘道:“做鬼也这般自欺欺人,宁愿扭曲记忆自责万分,也不愿承认真相,不过你二人许的相同愿望,倒也默契,如此一日年少用完了所有阳寿,你是否也该同我走了。”
阿瑜背着我点了点头:“自然。”
我却又朝她撒一把盐:“不过你是与我交易才死去的,理应不入轮回,她可是找不到你。”
阿瑜又点了点头,恐怕还笑了下:“能送她入了轮回已是最好。”
她望着天边萤火。
我手一挥,她灵魂消散在茫茫繁星之中。
也幸而我最好浪漫,于是繁星中有了花瓣,桃花飘落,漫天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