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夜阑微风

10、摔倒

　　基层的门诊是内外不分科的，这里的医生就像是万金油一般，什么都得懂一些，哪里需要跑哪里，因而每天门诊总是处于嘈杂而又忙碌的环境中。
　　一位衣着破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步履蹒跚、一步一颠地走进门诊，瞧那摇摇欲坠的仿佛下一刻便会倒在地上的模样不禁让人替她捏一把冷汗。
　　只见她走进来后，左右张望四周，最后慢慢走到林墨的诊台前坐下，颤巍巍地放好手中的拐杖，整理好脸上的表情，张口说道，“医生，我有点感冒了，你帮我打个针吧！”
　　“那你主要是有哪些不舒服？是不是有头疼、流涕这些症状？嗓子疼不疼？”林墨知道有些病人，特别是老人家并不会主动表述自己的不适，干脆把有可能的症状详细问上一遍。
　　“啊？你说什么？我耳朵不好，听不见！”老太太指着自己的耳朵摇摇头，大声强调，“我就是感冒了，你只要给我打针就行了！”
　　林墨无奈，只能放大声音再次把刚才的话喊上一遍。
　　“哦…没别的，就是有点流鼻涕，你问那么多干嘛，浪费我时间！”这次老太太倒是听懂了，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说道。
　　“老太太，你这样不需要打针的，开点药回去吃就好了！”说完，林墨拿过处方纸，拧开钢笔就想往下写。
　　“不行！一定要打针，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打针好不了的，”老太太把手按在纸上，阻止林墨下笔，再次强调，“不要说那么多了，耽误我时间，快点打完针我好回家做饭去！”
　　林墨只能停下手中的动作，哭笑不得地道，“老太太，你这不是大病，真不需要打针的！再说了，你一个人也没法打呀，没人陪着，你一老人家出了事怎么办呀？”
　　“能出什么事呀？没关系的，出了事我也不怨你！”老太太摆摆手，很是豪气说道。
　　“老太太，你是不知道，这个输液反应很难预料的，这万一你这不走运的，也没个家属陪在身边……”林墨耐心解释道。
　　“医生，你是不知道呀，”也不知那句话触动了老太太的神经，她居然抹起眼泪来了，梗咽道，“我那儿子不争气，在外面打工，一年到头也不回家一趟，哪里还有人陪着，没关系的医生，平时都是我自己一个人来打针，不会出事的，你就给我开吧……”
　　“之前没事不代表每次都没事呀……”林墨稍感为难，这要是出现什么输液反应、过敏之类的，想找个家里人都找不着呀！
　　“没事的医生，你就帮我打个针吧，我能走能动的，不用人陪也可以，平时我一个人种菜、煮饭都没事，放心吧！医生，你总不能因为我年纪大就不帮我看病吧？”老太太喊得更大声了，“怎么这样呀，难道年纪大就不给看病吗？那不是只能等死了吗……”
　　“哎呀，医生你就帮她开吧，我跟她一个村的，我帮你看着她！”旁边一个等待的病人开口帮腔道。
　　“那……”林墨为难了片刻，瞧着老太太大有越演越烈之势，勉强答应道，“好啦好啦，老太太别哭了，我给你开还不行吗？不过你要记得，有什么不舒服就要喊人，你走动不方便，就先不要上厕所了，省得摔倒了好吧？”见到老太太点头答应后又转向那位病人说道，“既然你答应了，你得看着她，有什么事就叫我们好吧？”等那位病人也答应后才开好方子递给老太太，并再次重复刚才的话后才让她离开。
　　就在病人数量渐渐减少，林墨以为终于快要结束看诊，可以休息时，护士刘姐急急忙忙喊道，“林医生，你的病人摔倒在厕所了，你快来看看！”
　　林墨急急忙忙赶到厕所一瞧，这不是刚刚那硬要输液的老太太吗？她连忙带人把病人抬出，安置在病床上。
　　只见老太太哭哭啼啼地抹眼泪，右手按着大腿根部，嘴上还不停地喊着，“哎呦，好疼呀，哎呦……”
　　“老太太，不是和你说了不要上厕所吗？你去厕所做什么呀？你那同村呢？怎么没看着你？”林墨气极了，一边查看老太太的伤势，一边不停地发问道。
　　“我急也不能上厕所嘛？哎呦，同村？你说阿贵呀，我让他回去了，反正也没什么大事，谁知道就……哎呦，好疼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老太太理直气壮地哭道。
　　“唉……”林墨无奈，幸好没撞到头，不然还不知怎么办呢！转头朝老太太道，“好啦老太太，打个电话叫你家里人来一下吧！”
　　“怎么回事？有病人摔倒了？”钱向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身边还跟着万年马屁跟班吴志秀。
　　钱向东面色严肃地查看了老太太的状况，确定她的家人过一会便到，温和地安慰着她，随后严厉地瞪着林墨，“你出来！”转身便走回科室。
　　“林墨！你怎么回事？这种事情都能干出来？”钱向东用力地拍着桌子，大声哄道，“你不知道这老太太没陪人吗？你还给她开吊针？出事怎么办？你是不是不想当医生了？还是说看我不顺眼，想找点麻烦给我？”
　　“我没有，其实我一开始也不想开的，可那老太太死活要打针，还说不打针好不了，以前也来过都没事的……”林墨委屈极了，谁没事盯着你不放呀，平时不是总说要以病人为先，那老太太极力要求，不照办能怎样？
　　“她说要开你就开？到底你是医生还是她是医生？难道你就没考虑过她走动的时候不方便，会摔倒吗？”钱向东冲到林墨面前，用手指着她怒气冲冲地道，嘴里的唾沫险些喷射到林墨的脸上。
　　“我也考虑到这种情况的，怕她摔倒也叫她不要上厕所，当时她有个同村的也在，还愿意照看她……”林墨竭力解释着。
　　“她说了你就信？林墨呀林墨，”钱向东摇摇头道，“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不要说只是同村，邻居都不能，又不是亲人，出了事还能负责任？你要不会当医生就早说好不好，我可以让你再跟跟班的！”他的脸上稍显失望，眉头更是皱得死紧。
　　“就是，就是，不会当医生就早说，没点本事还整天惹祸！”马屁精吴志秀一脸不屑，哼了一声，转身朝着钱向东谄媚地笑道，“主任别生气，要我说，干脆直接把林墨调到后勤去算了，省得整天惹是生非的，还要您来收拾手尾！”
　　“调谁去后勤呐？吴志秀，你很想去吗？”随着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袁妙擦着手慢慢走进科室。
　　吴志秀见到袁妙就像老鼠见到猫一般，立刻闭上嘴躲在钱向东的身后。
　　“你来干什么？”钱向东怒气未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听说钱主任大发雄威，过来看看！”袁妙悠闲地坐下，翘着二郎腿歪头笑道，“林墨不懂规矩，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呀。”
　　“哼……我记得她刚来的时候就跟你，是你一手带过来的吧……”钱向东并不接话，而是翻起了旧账。
　　“是我的错，不关妙姐的事……”林墨不等他说完，连忙插嘴，生怕袁妙因为这件事受罚。
　　“你住嘴！”袁妙严厉地扫了林墨一眼，阻止林墨接下来的话，转身朝钱向东笑道，“她还年轻，有些事情也没给她说得太明白，要不，我再教教她？”
　　钱向东双眼直视她，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不语。
　　袁妙目光闪烁，说道，“我的面子，钱主任不愿意给？”
　　钱向东摸了摸那白大褂都快包不住的大肚子，皱了皱眉，开口说道，“行！这次的事情你处理，不要再发生下一次了，还有，”朝林墨努了努嘴，语带深意地道，“有些规矩要教好，别整天横冲直撞的，遇事不动脑子！”说完带着吴志秀转身离开！
　　眼看两人离开，袁妙眼带疲惫朝林墨说道，“知道自己错哪里了？”
　　“我不应该给老太太开吊针的，特别是行动不便且没有陪人的老人家更不应该，可是她……”林墨承认错误，却忍不住委屈地想要反驳。
　　“你错了，”袁妙摇摇头，“错不在于开不开方子，而是应有的程序少了，我问你，那老太太是不是坚决要求输液？不按她的要求就撒泼？”
　　林墨一脸不安地点点头。
　　“难道一个病人过来，你能因为她年纪大就不治疗了？这次老太太病情不重，完全可以不输液，要是病情严重的患者呢？因为没有陪人坚持不输液不就耽误治疗了吗？可是万一输液期间出现过敏，严重的话出现休克，这时候找不到家人该怎么办？”袁妙反问道。
　　“对呀，那该怎么办？”林墨面带疑问道。
　　“所以当这样的患者出现后，确定必须输液时，你应该首先询问她家里人的电话号码，然后让她签上知情同意书，让她知道输液有可能发生什么严重后果，写上病历并签字！这样哪怕出事也能留有余地！”袁妙语重心长地教导着。
　　“那病人不会写字怎么办？”林墨反应快速地问道。
　　袁妙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那就让她按压指纹，能证明是她本人就行！”
　　“我知道，你在实习的时候肯定已经有老师教过你，但用到的机会不多对吧！”袁妙停顿片刻，看到林墨点头之后继续说道，“实习的医院起码是二甲以上，你们主要也是在住院部轮科，那里的护士比较充裕，较少出现这种情况，可在我们基层卫生院，人手不足，出现这种情况的几率大大增加，当然，这也与农村留守老人较多有关。”
　　袁妙顿了顿，接着说道，“以后碰到这种情况要知道随机应变，你要记住，病人要救，也要保护好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明白了！”林墨点点头，抿着唇应道。
　　“明白就好！”袁妙欣慰地说道，“你也别怪钱主任，实际上他也是为了你好！”
　　“他嫌我给他惹麻烦了！”林墨愤愤不平。
　　“你不懂！他能有什么麻烦，只是怕你重蹈覆辙！其实之前也有个医生遇到过这种情况，”袁妙一脸怅然地回想道，“那是个医术很好的医生，情况和你现在差不多，只是那个病人摔着脑袋，死了！家属过来闹，把医生打得头破血流的，最后医院赔了钱，他也被开除了，相比之下，你现在的情况幸运多了……”
　　“打人？就没人管管吗？院长呢？明明不关医生的事呀！”林墨张嘴表示惊讶道。
　　“谁管？院长？”袁妙神色有些讽刺，“他躲还来不及呢，出了事不着急安抚，他的官怎么升？”
　　“你不用管这些，只要记住，在社会上，不要总想着依靠别人帮你出头，保护好自己，才能更好地保护别人，不要妄想去害人，也不要妄想别人不会害自己！”袁妙语气温和地对着林墨说道，
　　“我知道了！”林墨有些恹恹地道。
　　“我之前并没有给你讲过这些，是怕你会失去以往对医学的那种热情和冲劲，只是现在，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受伤害的只有可能会是你自己！但也不能因此就觉得所有的事都是不好的，要学会分析事情有可能发生的后果，你懂吗？”袁妙很是耐心，她知道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避免的，有些人甚至会因此改变心态，成为冷漠的存在。
　　或许，这就是一个医生必经之路吧！
　　“我知道的！我会摆正心态的！”
　　虽然这样说，林墨的心里依然不舒服，像是心中一直坚持的梦想被蒙上一层薄薄的灰，不如何厚，却已经不再纯净无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