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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萧家有女(二) ...

  •   她长得与燕燕有四五分相像,但比燕燕略高略瘦,已经显出少女修长的身姿,不似燕燕脸圆圆的还有些婴儿肥未脱,正是萧思温次女萧乌骨里,她与燕燕只差得两岁,素日里最是要好,但十岁前俩姐妹只要在一起,不出三天就会打架。
      乌骨里刚听得一个消息,跑来告诉燕燕:“燕燕,不好了,仙河得了一匹乌孙国进贡的好马,要在春捺钵上压我们一头呢。”
      耶律仙河封号永徽公主,是皇族近支,从小和燕燕及乌骨里十分要好,自然也从小掐架到大。上次燕燕在秋捺钵中压了她一头,她憋着气鼓足劲,这次刚好得了一匹好马,便有心要在春捺钵上讨回这面子来。
      乌骨里却是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不安,忙悄悄地跑去耶律仙河家打探情况,赶回来告诉妹妹:“她那是匹红鬃烈马,听说叫什么火狮子,十分厉害。今天早上她牵出去赛马,把其他几家的马都抛在后面了。”
      燕燕也紧张起来:“二姐,你那匹黄骠马是不是也输了?”
      乌骨里失口:“你怎么知道?”说完她也明白了,她们两姐妹从小打闹到大,若是仙河赛马,她知道了必定会去试一下。苦着脸说:“我的马输了,而且输得很惨。燕燕,怎么办呢?这次春捺钵咱们要丢脸了。”
      燕燕心里也着慌,抬头一看乌骨里的眼神似有话说,连忙问:“二姐,你是不是有主意?”
      乌骨里左右看看,把燕燕拉到一边,鬼鬼祟祟地压低了声音:“你知不知道,前天咱们家的头下军州送来一批好马,咱们要不要去看看,有什么好马没有?”
      燕燕诧异地看看乌骨里:“咦,你怎么知道的?”家里的事,居然有她不知道而乌骨里知道了的,真真奇怪。
      乌骨里道:“大姐不叫告诉我们呢,听说是这批马还没驯过的。是重九听到福慧说的。”重九是她的丫环,福慧是胡辇的丫环。
      燕燕顿时明白,道:“那咱们快换了衣服,现在就去看看。”
      乌骨里正有此意,她二人从小到大,遇上惹祸生事的情况,总喜欢拉上对方,一来惹祸的威力加倍,二来事后责罚却能减半。当下两人忙各自去换了衣服,去了城西的马场。
      萧思温这一系为后族审密氏乙室已部小翁帐,有自己所治的头下军州,这次送来的好马果然很多。然则马场管事只能跪在地上磕头,任由两位贵人威胁地把鞭子挥得呼呼作响,就是不肯下令开马场门,让她们进去骑马驯马。
      以往春秋捺钵上,也会举办一些活动,放出一些未完全驯服的马来,给这些贵族子弟试试身手自己去套马驯马,但都是建立在已经经过基本初选淘汰甚至是经过基本驯养过以后的马,那些完全不能驯服的,性子过烈到会出人命的野马烈马,都不会在其内。
      这次,还有些完全未驯化的野马,甚至还有一匹马性烈如火,竟把同马厩的其他几匹马都咬伤了。而他太清楚眼前两位小姐的性子,他若实说了,不但是阻止不了她们,反而会更招得她们起意去驯服。
      燕燕见乌骨里威胁了半日,那管事只是一昧推诿求饶,却一点也没打算放她们进去驯马,不耐烦道:“二姐,别理他了,咱们自己进马场去就行。”
      说着不理那管事,只管自己指挥着几名侍女,解开马场栅栏走了进去。
      那马场管事见状不妙,这边连忙使眼色给底下人,悄悄去通知大小姐胡辇,这边忙作手势,教里头马奴赶紧给那匹最暴烈的黑马送一大堆马草,堵上那马的嘴,免得太过活跃叫起来让小姐们看到,自己苦着脸跟在后面,努力想把她们引向安全的地方。
      却不知道燕燕姐妹是从小到大惯会喜欢做大人们不让她们做的事情,所以只要谁试图把她们往某方面引的意图略强烈些,她们就会惯性地朝着反方向去了。
      等那管事一扭头,看到两姐妹正往那黑马所在的马厩奔去时,不由地大惊失色,一边叫着:“二位小姐,那里去不得——”一边追了过去。
      果然见燕燕姐妹小跑着从一排排马厩中跑过,极其精准地停在了那匹黑马所在的马厩前面。
      “瞧这马头、瞧这眼睛、瞧这骨架、瞧这毛色……绝对好马!”燕燕痴迷地看着。
      “这马厩只有这一匹马,左右两边马厩的马都不敢靠近,这马性子一定很烈。”乌骨里点头。
      “马倌只给它添草,别的马都没有,肯定是要堵上它的嘴,我很想听它嘶叫一声。”燕燕兴致勃勃。
      “对,好马听叫声就能知道。”乌骨里拍手。
      旁边的马倌听着她们的谈话,额头的汗越来越多,手都开始发抖起来了。便见这两位大小姐上前,挥手叫他让开,乌骨里亲手给那马喂草,燕燕却从荷包里掏出几块果饴果脯,用小刀割得极小,然后走到马栏边,见乌骨里已经喂了一番马,才道:“二姐,轮到我啦。”
      乌骨里见她托着那果饴,便已经后悔:“哎呀,燕燕,我怎么没想到呢!”
      燕燕的手托着那果饴,那马吃了一会儿草,正是餍足之时,闻到果饴上的糖香,忙伸过头来,将燕燕手中的果饴添得干净,更温驯地低下头来,让燕燕去轻抚它的脑袋。
      燕燕摸了一会马头,又摸摸马背,喂了几块果饴以后,见那马一副舒服的样子,扭头道:“二姐,你要先来吗?”
      乌骨里却摇了摇头,她姐妹俱是从小骑马的人,对马性亦是懂的,道:“不必了,它吃了你的饴糖,你去驯它更好。”
      燕燕灿烂地一笑:“好吧,那下次有好马,你先挑。”说着看那马浑身俱黑,唯四蹄雪白,扭头问那马倌:“这马可起名字了?”
      那马倌忙道:“不曾呢。”
      燕燕就说:“那就叫它乌云盖雪吧,以后它就是我的马啦。”说着,就转身进了马栏后,一边轻抚着那马,一边解开系在柱上的缰绳,趁着这马松懈下来,就翻身上了马背。
      那马却的确是未驯养过的真正野马,虽然被套上马缰被赶到上京来,但终究野性未驯,见到有人居然骑上马背,又被放开了缰绳,立刻长嘶一声,跃出马厩,放开蹄子狂奔乱跳,要将马背上的人甩下来。
      燕燕是驯过马的,她紧紧抓住缰绳伏在马背上不让马甩下去,一边柔声安抚,又拿仍然带着果饴味的手给那马去闻。那马被人骑上,本就是动物的本能受惊而跑,但它本来就是吃得饱了,又吃了糖,再觉得马背上的人没有危险性,马蹄就渐渐放缓。燕燕见它放缓了步子,忙又拿了一块果饴去喂马,如此再三喂了糖果,那马居然没有继续发作脾气,仿佛认可了让这个无害的小姑娘继续呆在它的背上。
      但听得马铃声响,乌骨里带着侍女骑着马也追了上来,见那马已经慢了下来,高兴地叫道:“燕燕你真行,这么快就驯服了这匹烈马,果然还是我家燕燕最能干最聪明了。”
      燕燕得意洋洋地听着自家姐姐的吹捧,毫不谦虚地说:“那是自然。”
      当下不顾马场主管苦劝,燕燕就要骑了新驯服的马直接回府,她打算乘这几天与这位新伙伴加强一下感情,这样待得春捺钵的时候,便可压下皇族后族众女,一举夺魁。
      于是燕燕骑着马,与乌骨里以及众侍女们得意回府。不想她这边刚出马场,转入街市,便忽然听得一下鼓声巨响。
      附近是西市,很多时候用来处斩犯人。近年来穆宗杀人渐多,通常杀人前会在西市口有三通鼓响,以示众人围观达到威慑目地。所以这种鼓声巨响,众人听得熟了,连骡马都不惊。
      不想燕燕今日所骑的这匹“乌云盖雪”是彻彻底底的野马,从来不曾听过这种如巨雷般的声响,直如天塌地陷、山洪爆发一般。这马本来就性野,刚才只不过是吃饱了懒得计较,并不算真正驯服。此时闻得这巨响,野兽对于危险本能的恐惧让它顿时惊炸起来,长嘶一声,不辨目地乱奔起来。
      燕燕惊叫一声,眼见前面却是街市之地,行人众多,这马要闯到那里去,可不就惹下大祸了吗,当下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勒马。她这点子力气哪里能勒得住马来,见那马直奔过去,无奈之下,只能用尽力气,硬生生把马头往另一个方向扭去。
      那“乌云盖雪”本就性烈,此时受惊之下,更是暴怒起来,只一昧乱闯,随便朝了一个方向就径直奔了过去。
      这时候燕燕已经顾不得许多了,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勒住它别让它伤人”,“被甩下来一定没命”,这时候只能用这短短十几年生命中所会的驯马肢体本能去勒马,整个人只能被这野马越带越远。
      耳边只听得乌骨里大叫:“燕燕,燕燕……”
      又似听得大姐胡辇也在大叫:“燕燕,燕燕……”她只模模糊糊地想,我大约是太怕大姐了,所以把二姐的声音也听成大姐了。
      却不知道身后,正是胡辇骑马追来。
      原来她姐妹二人在马场捣乱,马场主管一边敷衍,一边连忙派人悄悄通知大小姐胡辇。胡辇闻讯大急,连忙将手头的事情匆匆放下,换了骑装就追出来。
      这一来一去耽误事情,等胡辇追到西市口,就看到这一幕惊险之至的变化,见乌骨里吓得惊声尖叫,胡辇不及吩咐,催马急上前,叫道:“燕燕,燕燕不要怕,姐姐来了……”
      只是她这马却不及燕燕的马快,眼见前面快到刑场了,今日刑场要斩首一批犯人,守卫森严,若是燕燕撞过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此时听得耳边有人亦在驰马赶来,叫道:“胡辇,出了什么事?”
      胡辇顿时叫道:“快追,燕燕的马惊了,前面是西市。”
      那人一听顿时明白,道:“我去截她下来。”又道:“你们绕另一条路去前头截她。”
      胡辇连忙应是,当下便见那人一催马头,追了上去。
      那人的马可比胡辇的神骏,竟似不下于燕燕的乌云盖雪。眼看着他直追上去,手中软套甩出,似乎就要能够挡截下惊马了。
      不想这乌云盖雪野性极大,见有马追来,更觉得是一种本能的威胁,再加上西市各种气味混杂,令它理智大失,竟奋起余力,加快腿力,竟是直冲入西市刑场。
      此时,西市口却是一片肃杀,今日有几个要南逃的家族被抓回来,全族皆诛。刑场上悲号连天,数十名犯人被拖上刑场,有白发老者,也有总角少年,外面还围了一群这家族的妇人孺子围着一圈哭号。
      那监斩官也甚是头疼,任谁也不想来接下这一摊事情,眼见时辰将到,就要下令问斩。忽然间外头大乱,监斩官眼皮一跳,心中暗忖难道有人想劫法场不成,当下更不犹豫,一拍桌子站起来高叫:“立刻开斩!”
      他这号令一出,刽子手们顿时一齐挥刀,刹那间人头飞落,血光冲天,惨叫之声更似摧人心肝。
      此时西市已经有兵士上前挡马,却纷纷被那马踩伤踏过,这马被挡了这几挡,又跃过栅栏,已经力弱,再闻得前面血气冲天,本能后退,又撞到栅栏,终于停了下来。
      燕燕此时已经颠得不知方向,更不知道自己到了何处,眼见这马终于停下,连忙勒住,这才松了口气,抬起头来。
      不想却正见这一声令下的漫天血光,断肢残骸,饶是她素日胆大,终究锦衣玉食,何曾见过这个,只吓得心胆俱裂,惊叫一声摔落马下。
      乌云盖雪本已经疲累,亦被这血腥之气冲天吓住,见她滚落马下也不再跑,竟就这么驯服贴在她的身边。
      那监斩官见这陌生少女闯入刑场,却从马上跌下,身后亦无其他异动,暗松了口气,转而大怒,拍案高叫:“来人,将擅闯法场的同党拿下,一并处斩!”
      几名兵丁就要冲上前去抓起燕燕,燕燕已经吓得双足发软,脑子更是成了一团浆糊,哪里还能反应过来。
      就在最凶险之时,一人喝道:“且慢!”
      一个锦衣青年骑马而来,跃下马,朝那监斩官拱手陪笑:“大人恕罪,她并非有意,只是烈马失惊,误入刑场,并非擅闯,还望大人见谅。”
      那监斩官看这一对少年男女皆是衣着不凡,前后两匹马俱是神骏异常,上京地界贵人多如牛毛,不晓得两人是何等出身,不好擅自得罪。便收起威风,问道:“你是何人?敢来求情?”
      那青年道:“晚生是太祖庙详稳韩匡嗣之子韩德让,今为皇子贤伴读,这位姑娘是思温宰相的幼女。”
      那监斩官听得前一句心中冷笑,就要发作,听得后一句顿时又将发作的心按了下去。他是后族旁支,区区一个汉官之子,岂会放在眼中,但一听是思温宰相之女,便知道不能治罪了,心中暗恼这小子话讲得一惊一乍,没好气地摆摆手:“赶紧走。”
      那青年韩德让忙谢过监斩官,转身去扶起燕燕。燕燕素日虽然胆大包天,但终究自幼娇生惯养,以往大猎时杀动物见过,这么大规模地杀人却是只听过,未曾亲眼见过。骤惊之下,竟是吓呆了。
      韩德让扶住她,她才吓得哭了出来,整个人扑在韩德让怀中,如抓住救命稻草不放:“徳让哥哥,我、我……”
      韩德让扶住她,低声道:“没事了,燕燕,我们走吧。”见燕燕受惊,也不敢让她再独自骑那未驯之马,扶起她与自己共骑一乘,当即离开。此时乌云盖雪也不再闹腾,乖乖跟在他的马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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