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一镜一花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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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镜一花枝
花少爷风流一生，最后竟落在她手中。
【序】
寒风刮过，破旧的小屋被烛光悄悄投上人影。
“爹，让我去唱戏吧，我也喜欢唱戏。我会进戏班子努力学，真的，我会努力挣钱，攒多了钱给俺娘俺弟养病。”她穿着她娘辛苦给她缝制的御冬的棉袄，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
再没有钱，她娘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平乐啊，是爹没用，赚不了钱，只能把你送进这么个地方。也罢，你想去就去吧。”她爹微微叹了口气，粗糙的大手颤颤巍巍抚摸着少女的头顶。他这个孩子自小就有主见，也是倔，一旦下定决心事情就很难更改。回头看了眼床上不断咳嗽着的抱着幼儿的妇人，再看看跪在地上的少女，他痛苦闭上了眼
——只是女儿啊，无论是身为女子还是戏子，你可忍得那世人的千万般鄙弃。
【一】
丘二娘是个花旦，凭借其美貌和泼辣性格在肆河著称。当地人都说，她是一个天生的花旦。
丘二娘本名丘平乐，至于寓意嘛，生逢乱世，她父母希望她能平安长大。二娘懂事得早，家里穷困，上有老母卧病在床，下有幼弟嗷嗷待哺，小姑娘志向不凡，憋着一股气儿，加入了当地一家戏班子学唱戏。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数十年的苦练，二娘也算成为了当地小有名气的人物。
只是这名气大了吧，是非也就多。这不，二娘最近就因为被几个纨绔子弟缠上而困扰。别的不多说，先来谈谈这个领头的花少爷。花少爷家里是做粮食生意的。乱世动荡，他祖上凭着自己的头脑把握住这机遇，成为当地有名的粮食大亨。只是这花少爷不争气，他祖上辛辛苦苦攒下的钱财，被这不孝孙差不多败干净了。
其实这花少爷也没有太多别的爱好，听听戏曲儿，和几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聊聊风花雪月，喝喝酒，也就差不多了。嘿您还甭说，什么《西厢记》，《桃花扇》，他都能哼的有模有样的。二娘也算是肆河的红人了，自然而然也就引起了他的兴趣。外加二娘那被吹的玄玄乎乎的美貌，喝，更不得了了。他率着自己一竿子狐朋狗友，一举冲进了戏院后台。
二娘才唱完一出，正在后台歇息着，拿笔对着镜子给自己细细补妆，没想到突然闯进了一帮人。她先是一吓，然后眉毛一挑，怒斥道：
“哪些个兔崽子敢闯进老娘的地盘？”
花少爷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并没有被她吓唬住，只是看见二娘的美貌有点呆住。待回过神来，只见他故意甩开扇子，摇头晃脑答着：
“小娘子何必发怒，我等只是仰慕小娘子你的风采，特意前来拜访罢了。”
“哟，原来是花少爷。”没有将视线过多分给眼前人，她将手翻来覆去，欣赏着自己才做的指甲。
“少爷您也太给我面子了，什么风敢把您亲自吹来啊”摸了摸头上的钿花，她冷嘲热讽。
“自然是二娘的美貌吸引我来的。”花少爷不知脸皮为何物，流畅回答。
感觉自己被轻薄了，二娘有些恼羞成怒。
“出去！”她并不想过多废话，虽是戏院，这样呆着也有失体面。
那娇媚的呵斥声叫花少爷听呆住了，他还想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因为生气而脸涨得通红，眼波流转的二娘，最终将话咽了下去。
明明就是真的嘛。
花少爷委屈万分。
其实这也不是花少爷第一次看见二娘啦。好几年前，当花少爷第一次背着父亲跑入戏班时，他就看见过这个少女了。那少女一身白衣，站在梨树旁学戏。梨花开满枝桠，少女不知是何缘故被师傅训斥了几句，打了几下，眼眶红红的，低下头，双手紧紧抓着衣襟，看上去..咳咳..虽然有点不道德，但真真可爱极了。
“小姑娘你为什么哭呀？”花正太悄悄询问。
看着眼前肉嘟嘟的，衣着华丽，明显出生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姑娘想了想，还是认真回答了：
“我学了《穆桂英》，想成为穆桂英那样的大英雄，可我师父说我胡言乱语，他说我区区戏子心比天高。”
“这个…好像是有几分道理。”
“诶诶，别哭别哭，这样吧，将来…将来我有了钱，我请你演穆桂英好不好？”
“……嗯。”
也就是那一天，花少爷悄悄将这个姑娘，这个志向非凡却又爱哭的小姑娘藏入心底。
好甜蜜。
他只知道她叫丘平乐，没想到原来她就是丘二娘。
斗了几回嘴，就这么一来二去，少男少女彼此都多了点小情意。不过情这一字害人不浅，哪怕你清楚知道那无法面对的未来，也会在这份甜蜜中....深陷下去？
二娘虽是泼辣性格，但毕竟还是少女心性。哪能和万花丛中过的花少爷相比。不过花少爷待她到底还是有几丝真心，看着泼辣少女渐渐化作绕指柔，心中不免洋洋得意。于是，在一次私会过后，花少爷把玩着她亲手送他的香囊，假装漫不经心，试探性问到：
“你可愿与我做妾？”
妾？当然是妾，至于‘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无论这悬殊的身份还是这动荡的时代，总会导致些身不由己。
哪怕再喜欢？
哪怕喜欢至极。
二娘本是依偎在他怀里，听见这话，竟是如梦初醒。她忘了自己的身份，陷了进去。她，呵，她又能奢求什么呢？她又期待着什么呢？她的身子越发僵硬，脸色惨白，久久不说话。
少年抱着软香温玉，设想着以后美好的未来，并未留心怀中少女。
许久没有回应，他以为二娘没有听清，便又重复了一遍。谁知二娘突然站了起来，背对着他，握着手绢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用她仅剩的理智控制住自己。
“爷...奴家有事先走一步。”小心翼翼藏着一丝哭腔，她飞快朝着门边跑去。
独留下花少爷目瞪口呆。
是不能，还是不懂？
彻彻底底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丘二娘开始躲着花少爷了。可就算是躲又能躲哪去呢？况且，花少爷再不济，也是她的金主。把这么大一个客人放走，戏院老板又会放过她？她又如何养家糊口？花少爷赏她一天的钱财，也比得上她辛辛苦苦唱戏半个月了。二娘最近有些苦恼。
不过形式很快也容不下她的苦恼了。在她与花少爷僵着吊着的同时，战争已经开始了。肆河很快被占领，活着的肆河人各奔东西。而她，作为一个戏子，一个消遣品，被迫被带去给叛军唱戏。
都说戏子没心，无情无义，可看着横尸遍野的肆河，看着这个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看着哪些曾经或许听过她唱戏，如今却无生机的男男女女，她感到内心发冷。
不安的血液在躁动，身处下九流，又是一位女子，她想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她最终还是去找了花少爷。想让他参军将叛军赶出去。谁知花少爷并没有答应，而是神色复杂看着她，避着前来监视的叛军士兵，悄悄询问：
“跟我走吧，我们抛下一切逃出去，我们相依为命逃得远远的。我们换个地方生活，你唱戏，我来听。”目光真切却又...懦弱。
她甩开他的手，难以置信看着他，没想到自己倾心，啊不，是曾经倾心的人会是这般德行。她知他本性善良，却又恼其懦弱不争气。想她都有一腔热血，奈何他不行。
“人各有志，我也不强求，罢了罢了，你来听我最后一曲吧。”....也许真的是最后一曲。
“二娘你别乱来。”花少爷急忙抓住她的手腕。相处这么久他也了解她的性格，想必二娘是想做出什么破釜沉舟之事。“死去的人已经离去，又何必白白丢了性命。你区区一女子又能做些什么”
他不懂。二娘眼中泛起泪光。想起无辜被杀害的同乡，想起死去的亲人，锋利的指甲陷入肉中。
他不懂，有的事，远甚与个人性命，儿女情长。
乱世面前，许多东西都不值一提。
“爷，你还记得我最喜欢的戏曲吗？有几句怎么唱来着‘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属他人！’”
“我虽是一介女流，也有自己的志气。家园被入侵，亲人被杀，这仇不得不报。”
待他回过神，二娘已经走远。想起她的固执，他自暴自弃将身子埋进椅子中。
他的姑娘，最初吸引他的，并不是什么美貌，泼辣性格，就是她的固执啊。而他，可能就要失去她了。
花少爷后来还是遵守约定来听了着最后一场戏。听着曲调，他忍着落泪的欲望。那戏子在台上唱，双目有神一如往昔。
“老太君为国把忠尽，她命我挂帅平反臣。
一不为官二不为患，为地是那大宋江山与黎明....”
那叛军小头目听完这词脸色一变。正要招呼士兵上台去押她下来，一身红衣便先冲下台，细而利的钿头向他刺去，胡乱刺了几下。没办法，她上台时要被搜身，她带不了小刀，只能在这装饰上做文章。
被拿下时她模模糊糊想，没刺中那狗贼，但好歹还是捅了几下，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在后来十多年沉沉浮浮，花二爷受了刺激独自逃了出去，叛军也被渐渐拿下，时光荏苒，唯有那肆河边的乱坟，无人问津。
外出的肆河人陆陆续续搬了回来。戏院也重新开张。一位年迈的老者颤巍巍领着自己的孙子来戏院听戏。人们都说，那戏子虽咿咿呀呀，声音却铿锵有力。
重新走过他们处识的梨园，梨花开得正旺，他答应请她出演《穆桂英》，最终却还是没能遵守约定。
他也说这辈子一定要娶她。
“爷爷，爷爷，摘一朵！”淘气的孙子撒着娇，打断了老人的回忆。
“欸。”爷爷应下，伸出手想去摘，远方却好似有什么声音传来。
“...此一番到在两军阵 ，我不杀安王贼我不回家门！”
听见这熟悉的曲调，他抬头，唰地落下泪来。
附录：《穆桂英》
豫剧唱词：
未开言热泪滚，尊一声祖母老太君。
非是我贪生怕死不挂帅，宋王他听谗言叫人伤心。
桂英我十年前未曾离鞍马，咱杨家四代俱是军中人。
磨坏过多少鞍和，穿破了铁甲无数身。
闯江山守边关，哪一阵不伤咱们杨家的人。
战场上死的是忠良将，安享荣华却是奸佞臣。
太君呐，祖母哇！你只顾保国把忠尽，再看看如今可比不得破天门。
大帐前缺少焦孟二将，我身旁也无有排风钗裙。
文广兄妹年纪小，上阵打仗我怎放心。
京剧：
非是我临国难袖手不问，见帅印又勾起多少前情。
杨家将舍身忘家把社稷定，凯歌还人受恩宠我添新坟。
庆升平朝堂内群小并进，烽烟起却又把元帅印送到杨门。
宋王爷平日里宠信奸佞，桂英我多年来早已寒心。
誓不为宋天子领兵上阵，今日里挂帅出征叫他另选能
猛听的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
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属他人！
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兵。
我不挂帅谁挂帅，我不领兵谁领兵。
叫侍儿快与我把戎装端整，抱帅印到校场指挥三军。
标题由来————————————
温庭筠 《菩萨蛮》
宝函钿雀金鹦鹏,沉香阍上吴山碧。
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
画楼音信断,芳草江南岸。
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一镜一花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