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仙》万花灼

17、不咸之境

　　第十七章不咸之境
　　一.
　　先前在我看来，自进入单单大岭后，便无凶险，我与秦芷恒一路顺顺荡荡，来到了不咸山下。
　　可此时我才发现，这一路并不顺畅，至少，我们遇见了猛兽。
　　这一处山峰形似鸟雀衔环，入山口向北又向东五里，至一谷中，草木茂盛，郁郁葱葱。向上望去，四面山峦如雏鸟抱窝，嗷嗷待哺。
　　秦芷恒忽然停住脚，侧耳细听。
　　忽然，树丛里跃出一只人面豹尾凶兽，目放蓝光，凶神恶煞。它张开血盆大口，扑到秦芷恒身上，发出几声喑吼。
　　只见秦倒在地上，手脚并用一通胡乱挣扎，丝毫没有挣开那凶兽。凶兽“呼哧”噗出一口气，发出震耳咆哮，又朝他头咬去。
　　“啊呜…”从凶兽身下传来嘤嘤幼豹吼声。
　　凶兽愣住，张着口懵懵打量爪下忽然出现的幼豹，“吼吼”两声似表疑惑。
　　幼豹又是“啊呜”几声，四肢一通乱蹬，从凶兽身下滚爬出来。
　　一步，两步…它跌跌撞撞向前跑。
　　凶兽收紧前爪，喉中发出轰轰几声，匐下前肢，忽然咆哮着，扑向幼豹。
　　说时迟那时快，幼豹一跃，跳至前方一棵高大的树上，眨眼间变成仙人模样。
　　此时我正躲在树丛里瑟瑟发抖，期盼远处那凶兽不要嗅到气息，掉转过头向我奔来。
　　人面兽绕着树转了几圈，“噌”地一跃，扒到粗壮的树干上，毫不含糊地向秦仙所呆的枝干爬去。
　　藏匿在高处的仙人见凶兽向他爬来，便奋力向更高的枝干攀援而去。于是那棵高大粗壮的树枝桠开始摇晃，狭窄的叶子悉嗦落下。
　　与此同时，我“噌噌噌”爬上另一颗大树，余光注视着远处那棵树。
　　秦仙很快爬至树顶，冲下面的凶兽挑衅一笑，双脚一蹬跃到近旁另一棵树上。
　　凶兽咆哮一声，呼喘着气又朝那树跃去。
　　等那人面兽向上爬了几步，秦仙转身戏谑地又跳到另一棵树顶上。
　　这下可把凶兽惹毛了，它一通震天响地吼啸，气势汹汹地跃蹿到同一棵树上，朝秦狂奔去。
　　秦仙拔出腰间玄剑，一个箭步刺向猛兽，而后拔出剑，斜睨着凶兽流血不止的伤口，深呼一口气，转身踏树远去。

　　“唉！我还在这呢！”看秦仙身影消失不见，听兽啸渐渐远去，我急得快要哭出来。
　　“秦芷恒——”我从树上跳下来，扯着嗓子喊了几声，没有回响。
　　深山老林里野兽横行，原地不宜久留，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一座高耸的山峰出现在眼前挡住去路。
　　嚯！这不是那“鸟雀衔环”吗！
　　合着走了这么久，竟全然在这山中转了个圈圈。
　　三.
　　不对，不对！这些不是我记忆里的大岭之行，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一定只是梦。
　　我警觉地环顾周身一切，试图从任何细微之处寻得破绽。
　　过了很久，一道白影从半空中飘闪而过，紧接着一只猛兽从远处山沟里冲出来。
　　我拔起腿就跑，那猛兽紧追不舍，直到山崖边。
　　“吼——”我抽出剑，手心攒满汗，速速回过身紧盯猛兽，只见它怒目瞪向前方，发出一声咆哮。
　　“哼！”忽然传来一声冷笑，猛兽小心翼翼回过头朝背后望去，秦芷恒倚在树上，嘴角残留挑衅的笑容。
　　“吼——吼——呼”猛兽立即变得狂躁，转向朝他奔去。
　　秦仙又踏树而去，兀自将猛兽引向西面深林。俄顷，四周没了动静，又只剩我孤身一人。

　　身后海浪拍岸声层层叠叠，我扭头一看，悬崖之下竟已变成一片碧海。
　　“师父！此去如何…”岸边停靠着一只木船，船头肃立一位老道士，正朝这边招手呼喊，仔细望去，老道士身后还跟着一位黄毛小道士。
　　“不见山参，”秦芷恒摇着头从我身旁走过。
　　“欸？”我伸手去拉他，素白的衣襟从我指尖滑过。
　　“此番打坐可定十年志安，不知十年后又会如何。”一声长叹，半分无奈。
　　“能心安十年便有十年清福可享，师父该是这般来想。十年之后，弟子愿再陪师父来大岭寻参。”
　　秦芷恒笑笑，踏上甲板。

　　船在海面上行了一天，船上的人似乎都未察觉到我的存在。到了傍晚，海面上忽狂风大作，暴雨倾覆。
　　桅杆转眼便被暴风吹断，船上的人七手八脚跑出来收布帆，乱作一团，一个飓浪打来，嘈杂人声瞬时淹没进狂躁的海水中。
　　半晌，我半截身子浮出水面，望见远处秦芷恒焦急地一遍遍擦着脸，试图看清周遭的一切。
　　老道士也从水里冒出头来，伸出手呀呀呼救。
　　“师父，救我！”
　　秦很快找到木船，游过去将它翻正，踉踉跄跄爬上甲板。
　　他划到老道士身边，伸出右手一把将老道士拽了上去。
　　“救我！救我！”
　　秦芷恒趴在船舷边环顾四周，眉头紧蹙，又一个猛浪打来，将船推向远处。
　　“莲生——”老道士趴在甲板上喊。
　　“救我——”辨不清这道微弱的声音从何而来，眼前晃动着一个幼童的影子，我伸出手使劲将他撑出水面。
　　“快要撑不住了——快救人——”我期盼他能快点将这孩子救上去，却也期盼他能看得见我。
　　滂沱大雨拍打着动荡的一切，我仰起脖子，努力抻出水面，浮光掠影是这个世界最后的模样。
　　四.
　　一切都回到了之前的样子，在天镜中央，云水相接的地方，秦芷恒就坐在我对面，双目紧闭，神色平静。
　　“曼殊沙华…”我低头看了看身上所穿的赤色襦裙，忽然想起屡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曼殊沙华。
　　他眼中的那片冰山，包裹的妖冶的红色火焰，不正是盛放的曼殊沙华吗？冰山是什么，那叶孤舟上的素衣白裳是何人？天镜素裹，又与那些杂糅琐碎的梦到底有什么关系？
　　“境中初雪落，莫问一人离…”秦芷恒缓缓睁开双眼，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天镜又落雪了，凡世间又是十岁秋华，”说罢，露出浅浅笑意，“看来，我们该下山了。”

　　“此行去往何处？”船在偌大的天镜湖面上慢悠悠地摇晃，一阵清风入帐，恍若时光悠长。
　　“送你回家…”

　　送我回家？我愣住，不敢再问下去。
　　望着秦芷恒纤瘦的背影，过往一切熟悉又亲切。
　　四.
　　我站在峦山口，回首身后这片白茫茫的雪山，秋阳熠耀下，它巍然矗立，那苍白抵触着细琐的杂念，又召唤着虔诚的心驰神往，发出烁烁光芒。
　　天镜虚梦中的景象，还在眼前回荡，我不知今后的道路中，是否会有如虚梦中那般险难重重，长路固漫漫，但此刻心间，了无惆怅，旷然若释。
　　“西行回肠出五岭，拾却人间荣华故，过了此道虎口，便不能再见不咸山群，你在我过往境中走一遭，可还惧怕人世凶险？当真做好了归返凡俗尘境的准备？”秦芷恒问道。
　　我转过身，点点头。
　　在离天很近的山脚下的村落里，牛羊成群，残霞如画。大人们身披五彩斑斓的衣袍，手提鞭子赶着羊群，往来之间，相互招呼，话音洪亮，笑声爽澈。孩子们穿梭在谷垛屋舍间，追逐嬉戏，无忧无虑。
　　我们坐在茅草檐上，仰望头顶余霞成绮，绚烂夺目，直到最后一缕光芒散去。
　　我们扭头看着彼此的眼睛，此天地间，唯有你我。
　　我们紧贴着彼此的肌肤，小心翼翼感受彼此的呼吸，在这一刻，连呼吸都变得炽热。
　　我们交织在一起，干柴烈火，酣畅淋漓。
　　这是我在天镜中的最后一梦，他不知，我未语，只埋于心底。
　　“这一次，真的该送你回家了。”
　　纵离别于凡尘俗世，愿下个十年，他过往境中，有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