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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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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腊月,清冷中带着淡淡的潮,风吹在脸上,那一缕寒意便缠缠绵绵的深入骨髓。
西湖断桥之上亦覆残雪,湖面结了层薄冰,薄雾如上好丝绸,笼住几只独钓孤舟,影影绰绰,朦胧如梦。
桐音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断桥上,一边走,一边观赏西湖那难得见的雪后景致,心道江南之地果真名不虚传,雪后初晴时,断桥正如其名,似断非断,似连非连,别有韵味入眼。也不枉她特意接了个千里寻物的师门任务,大冬天赶了远路前来江南地界,只是那所寻之物倒是有些棘手,偌大江南,还真是不知该从何寻起。
一壁走,一壁想,脚步路过一座湖畔小亭,亭中传来淙淙琴声。
桐音被那琴声唤回思绪,抬眼一看,却见那亭中坐着两位年轻公子,煮酒焚香,好不风雅。下首处,一位华衣女子垂首抚琴,乐音如流水,为这冬日黄昏增了不少风致。
这场景在西湖算不得稀奇,只是那抚琴的女子琴技绝佳,不少路过行人都驻足细听。桐音停顿一会儿,便又听到那两位年轻公子的对话。
“王……兄长果然是喜好风雅之人,这伶人选的都有倾城之貌。愚弟着实满意得很,只不知这姑娘芳名籍贯,这便做主向你讨了她去,兄长可愿割爱?”那身着黑衣的公子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那抚琴伶女,眼神炽热至极。桐音忍不住将此人细细打量一番,却见其一身黑衣华贵,身材孔武,面容是武者的英挺不凡,他身旁亭柱上靠着一把足有半人多高的大砍刀,很显然,武功修为很是不错。
“吾只是在这江南坊子里寻了位姑娘过来伴乐而已,你想把人给带走,也该问问人家姑娘愿不愿啊!”另一位穿蓝衣的年轻公子看上去年纪大些,大冬天的,手里还拿着把折扇,却意外的毫无违和,只觉这人天生的风流倜傥,以折扇衬托最是妥帖。
在桐音的角度,只见对方一张侧脸,侧颜便可看出那人英俊不凡,儒雅闲适,单看气质,清朗至极。
“奴家水如烟,年方二八,辗转委身于坊间。蒙公子不弃,要了奴家卖身契,此后,奴便是公子的人,自是愿随侍左右,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那女子闻言,推琴起身,含羞而拜。
桐音观她容貌,果真堪称国色。然而,她师从云麓仙居,师门中不乏美人,看得惯了,也就不觉得容貌美丽有什么出奇。
“兄长还真会享受,挑在这冬日雪后时节来此处焚香游湖,小弟当真是开了一回眼!”黑衣青年笑着说道:“这不,有美人相伴,令人觉得这山,这水都宁静异常,现世安稳呐!”
“哦,你这般想?”蓝衣青年挑眉含笑:“吾倒是觉得,这平静不过是表象,湖面冰下,不知有多少暗流涌动。”
“兄长见解还真是有趣,”黑衣少年满饮一杯,酣畅而笑:“小弟我啊,不过是个舞刀弄枪的粗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所见到的,也只是这一处宁静罢了。”
桐音驻足亭外,倒也听出了些许趣味。这兄弟二人以湖面浮冰喻时事,说话倒也有几分水准,尤其那位着蓝衣的公子,举手投足间分外优雅,从容得不似他这般年岁。
“哟,没想到有人旁听,这位女侠,既然相遇,倒不如来这儿跟我们兄弟两个痛饮一杯!”黑衣青年目光逡巡亭外,无意一瞥,却忽有些移不开眼去。
亭外立着的少女只穿了一身方便行走的红布衣,荆钗束发难掩其眉眼明艳,调皮的小火球环绕身周,昭示了她的师承门派。她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独属于云麓仙居的仙人清气便不自觉流露出来。
桐音见自己旁听被发现,也不再推脱,大方的走到小亭之中,拱手做揖:“云麓仙居弟子……凤栖,叨扰二位。”
回答时,她到底是报了个假名,毕竟大国师的亲传徒弟,修为还不如寻常弟子之事,说出来着实丢人,只是她师父本人不甚介意罢了。
“吾名殷华,是江南万松书院学生,这位是我的弟弟殷叔,”蓝衣公子微微颔首,介绍道:“近来弟弟来此探望吾,兴之所至,女侠见笑。”
桐音在殷华邀请下落座于他身侧,一只酒杯适时递过来。
“对不住,我不能喝酒的。”拿着酒杯,桐音有些尴尬,殷华也不甚介意,轻描淡写道:“无妨,吾与凤栖一见如故,改日再寻你去品上好龙井茶。”
“啊?”桐音愣了愣,抬眼看旁边殷叔,却见他已搂着那位名唤如烟的女子饮酒作乐了,她所坐的位置与殷华相距不远,兼之酒至微酣,这次第怎么看都有几分暧昧,心中一慌,忙起身作揖道:“殷华公子,天色不早,我,我先行一步!”
说罢,忙不迭的一路走出小亭外。
“兄长,你怎么不喝酒啊?”殷叔美人在怀,好不快活,但见殷华端着酒杯,若有所思,忍不住插嘴道:“不过是位门派女侠罢了,哪有伶人解风情!”
“伶人虽美,却终究流于刻意,方才那位凤栖姑娘,艳而不媚,倒也有些不加雕琢的美丽不是吗?”殷华被这声提醒唤回心神,只掀唇一笑,柔声答道。
“公子这般说,可是折煞如烟了呀!”殷叔怀里的丽人不满撒娇。
“哎呀瞧瞧吾这张嘴,见到美人儿,就总说些昏话,如烟姑娘别介意!”殷华折扇覆面,作歉疚之态。
很快酒过三巡,殷叔与水如烟均有几分醉态。唯有看似举杯殷勤,实则沾酒不多的殷华尚留有神智,折扇轻摇,一阵低低的呢喃融入带着酒香的空气之中,再不得闻。
“大国师的徒弟,桐音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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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凤栖女侠,你就带上吾吧!吾刚从书院毕业出来,好容易碰上一个行走江湖的大侠,又是名门正派云麓仙居的弟子,吾求求你了,你就带着吾一同闯荡江湖罢!”
桐音额上青筋一跳,看着眼前这位摇着折扇,笑得无比真诚的蓝衣书生,说什么都想不通自己怎么就招惹了这个麻烦,不过是几天前匆匆一见,这天早晨,便被他给寻到了客栈门口,死乞白赖非要留在她身边。
“我尚有事要办,先走一步!”桐音叹了口气,扶额说道:“你再求也无用,我不习惯跟别人同行。”
“女侠怎能这么说呢?这不习惯了,久而久之的,就能习惯不是吗?吾有耐心等到你习惯吾的那一天!而且女侠这般容貌,说是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都不为过,吾在你身边跟着,好歹也能做个护花使者,省得那些不着调的男人胡乱打你主意!”江南冬日寒冷的天,殷华却偏偏笑如春花灿烂,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桐音一时间,还真拉不下脸去直接赶人。
“你怎么知道我会习惯,还有我功夫不错,足够把你打趴下,还真用不着你做这个护花使者!”桐音嘴角一抽,饶是她平素也喜欢呈些口舌之利,碰上这种软硬不吃的主儿,还真是秀才遇见兵,什么办法都没有。
“哎呀凤栖女侠你就试试,你不试怎么就知道,凭着吾这般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模样,你不会喜欢上吾呢?”殷华继续补充道。
桐音听了这话,忽笑出声来。
美人,她是真看过不少。
几个月前来国师府历练的慕远师兄便是其中之一,他在美人处处有的仙居上下,都是顶出色的人物,国师府;里暗恋他的女孩儿岂是少数。就连她师父,极少面见外客,也有那么一部分原因是容貌太好。
“总之,不带你就是不带你,你怎么说都没用!”想到这里,桐音收了笑容,摆出严厉样子看向殷华。
“吾不管,吾就是要跟着凤栖女侠历练!”很显然,她低估了殷华的脸皮厚度,只见殷华折扇一甩,拉住桐音手臂不放:“凤栖女侠是名门正派弟子,定然做不出这始乱终弃的混账事儿,而且你功夫那么好,行走江湖时定会保护吾的!”
桐音一声长叹,彻底败下阵来。
“带着你可以,不过,你再乱用词,我不介意把你的头发烧了!”
“哎呀,吾就知道凤栖女侠最好啦!不过吾哪里用错词了,姑娘可要指点!”殷华的笑容灿烂得让桐音想打一拳。
“始乱终弃这词儿,可不是这么用的,”桐音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幽幽说道:“你想跟着我的话就给我听好,走江湖难免磕碰,被人追杀之类是家常便饭,到时候伤到了,疼了,可别后悔!”
“受伤了还有漂亮女侠涂药呢,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殷华依旧笑着,没等收了折扇,便有个小火球呼啸而来,烧焦了鬓角一缕散发。
“再胡乱说话,我不介意多烧你几缕头发!”桐音轻抚停在自己肩头的小小火凤,悠然说道:“还不快走,今日还有任务呢!”
说罢,看也不看殷华,转身走出了客栈。
“凤栖女侠,你慢点儿走啊!”殷华见状,连忙大踏步跟上:“你还没说今天要去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