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续文-忧鸣曲》grasscloud

47、番外

　　我没有想到师弟的话有一天会真的应验，当她真的回来，我什么话也不会说了。
　　我找到杀阡陌给我说的那个地方，把转世的小骨带走时，她才十岁，比上一世初见时更小。
　　她记忆没有恢复，还完全是个孩子，我知道，我还要继续等待她长大，等她恢复记忆，才是真的回来。
　　“那师父一定要早些找到，别让小骨许了别人。”
　　我一直记得这话，我早早把她带在了身边，我坚信她已许了我，我只是要等待，眼前伸出一条看得到头的路，那个真正属于我的小骨就在路的那头等我。
　　因为曾经魂飞魄散，她身体基础很差，也再没有上一世的聪慧敏锐，甚至生活自理都有些成问题，但她还是那么澄纯天真，善良无邪，仍是那么可爱。我还是做了她的师父，教她强身健体，让她知书识理，更要照顾她日常起居。
　　她对我越来越亲近，就像当初那样依恋与需要，然而，她纯真的眼眸中，没有了当初的聪颖，也没有了当初那曾使我心惊神驰的强烈痴恋与爱意。
　　我在她眼中，真的只是单纯的师长与父亲了。我能怎么办？虽然一天天长大，她还是完全像个孩子。我也不知道，上一世我是如何使她爱上了自己。
　　难道，真如她所说，重来一次，再也不要爱上我？
　　我不敢想下去，我不要再听见这句话，然而，这些年这句话还是会冷不丁地冒出来，让我心痛如绞。我感到那长达两百年的痛苦寻找与等待其实并未结束，我并没有找回她，那还不是她。
　　没有她的爱，我还是什么都不是，我还是被抛弃在一片潮湿冰冷的海中。绝情池水的伤，还是会偶尔发作。
　　我紧紧地抱住她，现在的她，是我所能拥有的一切，是心上那个巨大创口的止痛药，就算伤口不能愈合，有了这剂止痛药，总归还是好很多。
　　留她在身边已是幸福与幸运，我该知足。我想忘了她曾经那么爱我，也想忘了我曾经对她的渴求与爱欲，可偏偏忘不了。
　　随着岁月的延伸，她越长越大，越来越美，尤如当初妖神那时，却没有了当初的哀伤绝望，可也没有了该有的内涵灵动。新剥珍珠豆蔻仁，她到了待字闺中的年纪，我该怎么办，现在没有恢复记忆的她不爱我，恢复了记忆的她会不会离我而去？
　　当初，那亡魂那样答应我，是看我太惨太可怜了吧。现在要我做那种样子，我做不出来，我也不要她因为可怜我而留下来。
　　我甚至想过让她不再长大，就永远如孩子样留在我身边，但这对她不公平。我不再想让她恢复记忆了，路的那一头，站着的是曾经属于我的小骨，现在属不属于我还是个未知数，我害怕那个答案与结果，就这样吧，这样就够了，我不想再冒一点儿风险，我不敢再尝试没有她的日子。我不再向前走。
　　只是有时候默默地想，甚至没能听上一句她说她爱我，终是遗憾。

　　没想到东方彧卿下手了，我还是疏忽了这一着，我算的我找到小骨时他已快再去转世，他怎么能又缠上小骨的？他该呆在他该呆的地方，他帮着杀阡陌折磨我的还不够，他还想夺走我仅有的一切。
　　她居然想和东方彧卿走，她要当他的娘子，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想不到我？我在她身边这么多年。
　　我恨死了东方彧卿，我想杀了他，把他赶回他该呆着的地方去。
　　她却苦苦跪求于我不要杀他，就像当初她妄动杀念要加害霓漫天，求我原谅时一样，一个头一个头地使劲磕着，直到血流满面。
　　我到底输给了东方彧卿，输得彻底。
　　我更没想到，她私下服了归仙丹，她要恢复记忆，纯真善良的她知道我思念以前那个小骨，她想给我一个成全，我不想向前走，她却要向前走。可她不知道前世的记忆多么惨痛，我伤得她太重。我都想不出来：她凭什么要原谅我？
　　最后一次抱住她，抱住我的梦想，我的希望，我的憧憬，她柔软的身体……我的小骨，我怎么会在你深深爱我的时候错过了你，错过了我作为一个男人对于你的无上权利？
　　没想到错过了，就是永远错过。

　　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恢复了记忆的她这样问我，等待了那么久，被我伤的那么深的她，还是执着地要我给她一个最终的答案。我有多少话要对她说啊！那么多的爱，那么多的痛，那么多的悔，我曾想一遍遍地对她倾诉。在两百年凄凉无奈的寻找中，在无数次疯癫中，我向着寂廖广袤的苍天，向着空气中的虚无喊道：小骨，你回来吧，小骨，我爱你，不要离开我！可是面对活生生的她，我却说不出来。我只会说一句：对不起。
　　师弟的话果然应验了，当她真的要跟东方彧卿走，我说不出话来，过去太多对她的伤害，筑成一座铁栅锁在我的喉前，让我说不出挽留她的话语。爱她，不能没有她，要千年万年待她好，这些甜言蜜语我说不出来。
　　其实可以打动她，实话实说那两百年的痛苦寻找与等待，殚精竭虑，无数次绝望，跳入绝情池水想结束一切……但我不想让她因内疚而留下。
　　有那么多凄惨的过往，她是否还相信我会令她快乐，是否还会相信与我一起会幸福？
　　千言万语都在心中激荡，说出来的却只有：不要走……
　　不要走，无论过去怎样，只要你不走，我就能向你证明，我可以给你幸福。不要走，无论你的心有多少创伤，只要你不走，我总能将它修补完整。不要走，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没有你，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可我甚至不敢把这三个字说出声来，杀死了她的我，有什么资格挽留她？
　　她终究还是走了，找东方彧卿去了，我苦笑着收回欲挽留她的手，了无生意，也该离去。
　　我拿出了我藏了许久的梦死丹与忘忧酒，对于这一天，我并非没有准备。以前那么痛苦的日子都不用，是害怕错过了她。
　　已经错过，再不用寻找，永远也找不回来，再不用等待，永远也等不到。
　　我选择的地方是长留海底，长留曾是我的家，她曾在这里被我囚了十六年，这里有她残存的气息。
　　长生如一梦，梦中永远相伴，梦中永不分离。
　　别让小骨许了别人……
　　我要牢牢记住这一句，她是许了我的，在梦里，我们会在一起，我会实现我曾憧憬的一切。

　　师父，师父……
　　还是在梦里吗？梦里我和她都是凡人，我们已经度过了长长的一生，儿女满堂，在冬天晴日暖烘烘的院子里，含饴弄孙。
　　为什么她的声音还是如年轻时那样清越明亮？
　　师父，师父……
　　我睁开眼，看见了她年轻的脸，那张小小的，可爱的，这世间我最愿意看到的脸。
　　还是在梦里吗？她的气息就在我鼻前萦绕，不是梦，梦里的她不会在笑中还含有一丝嗔怨。我伸出手，抚过她的腮边，那一丝嗔怨，小骨，你在怨我吗？你该好好怨我。我也暗暗怨过你，既然已经许了我，怎能还跟别人走？你说过不离开我的，怎么还是离开？
　　有爱才有怨，有爱才有痛，可怨与痛又算得了什么，什么都比不过你回来，什么都比不过与所爱的人在一起不分离。
　　以为你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我答应过师父，再也不离开。
　　最动听的声音说出最动人的承诺。纯洁美丽的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
　　我紧紧抱住她，深深地吻她，我的小骨，我曾无数次梦想会有这样一天，这样一刻，却没有想到这一天，这一刻真正到来时，会这样好，好得比任何一个美梦更像一个梦。
　　恍然觉得，就是这七万多个日日夜夜的苦苦寻找与焚心等待，辛酸的泪水灌溉了希望的种子，才开出这甜美的花朵。
　　多年前师弟曾对我说的另一句话也应验了：没有岁月是虚度，寻找不会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