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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章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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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晖入水惊吓之余又着了凉,他被泠泠救上岸却又随意丢在地上过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便病了。
半梦半醒时总在想起自己儿时:父皇抱着他在腿上玩耍,对自己说娘是多么多么的美丽聪明,比天上的仙女还要好上万倍,他就问父皇什么是红颜祸水,为什么大家都说娘是红颜祸水?父皇皱着眉问是谁说的。于是他扳着手指细细的数。从服侍自己的宫女到那些小太监,他们都以为一个两岁大的孩子记不住事。
当夜宫里的人就消失了很多、很多……从那以后,人们看他的眼光就变得即恐惧又愤恨。
他又想起穆师叔打自己的女儿,打得他手足冰冷,其实起源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看不过她在树上听训的与众不同,多了句话。
还有那场笑,笑得让人的心都被揪起来,他却不知道是什么让一个十岁大的女孩子那么笑,他曾经以为还梦谷该是与宫中不同。
泠泠喂他吃下药的时候,听到这个总是骄傲得眼睛长到头顶去的少年不断的说着一句话。听着听着,就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变得古怪。
究竟是我们谁对不起谁呢?
又复一日,少年的烧开始消退,醒来时,女孩正在一旁支着篝火躺着看月亮。不知是否有意,篝火堆得很是潦草,一小撮火苗顺着没搭好的细柴眼见就要烧到自己脚上。
他苦笑着轻轻踢开那木枝,翻身坐起,只觉周身舒爽,在水中浮木擦伤的伤口处不知涂了什么药,竟是冰凉凉地不痛不痒。遂一挑眉淡淡说:“想杀我又救了我,救了我又想杀我,你累是不累?”
谁说10岁大的孩子不能杀人?他两岁不到时就因一句话整整连坐三百七十条人命。
这个女孩是真想杀了自己,复又总是在最后关头放弃。光是这样的想着,就觉得胃在隐隐作痛。
泠泠却不答他,反而开口道:“是你太过天真,总是要些没什么用的面子,当时船夫问你是否是夕家的人,否认就好,你却偏偏不肯。那些人推你,你使出武功他们又怎会是你的对手?可你还是不肯。哼,你这点哪里像是夕仲文那个心狠手辣的老不死!”
夕晖一愣,才想到仲文二字是父亲的名,天底下敢直呼这两个字的他还从未见过,当下便有些恼火:“你才是不干不净,抓了旧事赖在父皇头上,想杀人却又没胆!”
他一天未进米水,说话声嘶哑难听,说完便觉得嗓子火灼似的痛,却听旁边女孩半晌没再言语,顺了她目光望去,寂渺星河高悬头顶,四下静谧中,一个人的存在愈发显得渺小起来。
泠泠看着星空,只觉得天下之大自己却无处可依,稍动一步自己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四海之内却无一块净土,当下悲从中来,眼眶一湿便是无语凝噎。
杀了他又怎样?母亲不会活过来,说不定要会拖累还梦谷惨遭屠戮。
最最重要的是,自己根本下不了手。
神医门的弟子都是菩萨心肠,木观音木清堤的女儿又怎么能对个一无所知的人下毒手?
设计赶他入水,却要救他;不为他医治,却忍不住还是出手;想让他被烧死,可又终点他穴位助他清醒。
杀与不杀之间,他又怎么可能体会自己的痛苦?
女孩不再理他,顾自转过头去想自己的心思:
荧惑冲日萧墙祸,
南鸟哀啼北漠玄,
白虎既醒龙升山,
红日灿灿日已落……
十三年前,观星通圣的天启殿中传出的预言随着六皇子的呱呱落地如同烟一般地在人们心中弥漫开来,身为帝子却名为夕晖,正是应了“红日西垂”的不祥话语。尚德帝夕仲文御笔一挥判了天启殿玩忽职守篡改天机的罪名,从大长老至传信使都被赐哑刑,一夜之间,天启殿天门锁死却没人胆敢冒死直谏——东莱国建国之际,四神坠落,天启殿再已失掉的通神力又怎会因一个孩童降世而复得?更不用提夕仲文为了这个孩子的母亲杀亲舅废六宫,还有什么事情是这位皇帝所不敢做的?
时年,四神圣物显灵:凤凰羽红照南方。三王夕照甄打着“天道正统”的名号叛上作乱,全府九十五口人全部毙命于铡刀之下,惟独三王爷的养女,传闻中凤凰羽的持有者——木清荻消失了踪影,那来历不明的姑娘本就不在三王府的家众名册之上。
又三个月,淮北一名八岁神童被人劫走再没音训,消失时玄武显现北天。只是传闻毕竟只是些打发时间的闲言碎语,那4岁可当了夫子的面,口若悬河讲经论道的男孩除了让人叹一声“天妒英才”外,过不了多久也就无人会再记起。
她想到这里就莫名的痛苦。
夕晖,你明不明白,为你一人的安危,你父亲杀了多少人?
我娘因为是凤凰宿主便被夕照甄逼着服下巨毒听从于他,又因看不过战乱生灵涂炭而自弃生命,远走他乡。可夕仲文却不放过她,她刚刚与我爹拜堂的第二日就因追兵失散。君家
哥哥仅仅只有八岁便被他派人拖走活埋。我五岁时就眼睁睁看着风家庄全庄因为庇护我母亲被放火屠庄。
夕晖,你知不知道,看到这样的你,又是天真又是骄傲的天之娇子,我有多么愤怒!好象你是那天上月,我却比地上的草根还要卑贱!
“天下这么大,却容不下我娘小小的一个人。”
她呢喃着张开手去想要拥抱夜空,脆弱得好似口中说出的话。
穆泠泠一点都不坚强,小时候母亲吐血,她束手无策只能在她床边哭;母亲最后毒发,她也只能哭着看她被体内的凤凰涅磬的火焰慢慢吞没;到了现在,她还是想哭。
可她不敢,她只能古怪地笑,轻蔑地痛苦地迷茫地绝望地。
他静静地看她,发现自己被卷入了一场飓风,世界都被这个孩子全盘打乱。
她恨自己却不忍心下手,她怕自己可又总是张牙舞爪地挑衅。
最重要的是:无知是错,天真是罪,自己也许已经罪无可恕。
“为什么?”如此恨我?
她被声音吸引,缓缓地扭头看去,他的眼神犀利而明亮,固执地向她索要答案。
她微微一抖,嘴角挂着笑,呜咽出声。
六皇子,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被她吓到,记忆里的穆泠泠就算是被棒打吐血也要咬着牙装出恶狠狠地架势把眼泪吞进肚子,可她却哭了,犹如受伤的小兽,呜呜地舔着伤口。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孩子?
原以为这是个顽童,水里出生的鲛人,肆无忌惮地嬉笑着张显自己毫无忧虑的美好童年。
可转眼又看才发现这孩子表里不一,她笑着,欢乐却渗不去眼底,她哭了,你才突然窥见她真实的情感。
“你在怕什么?”
她在害怕。
对周遭竖起浑身的尖刺,用表象隐藏自己的惶恐。
她瞳孔蓦地收缩,本能地讨厌这场对话。他太敏感太聪明,而自己显然无法反击。
“你在怕什么?”他耐下性子又问一遍。
她像是被针刺到猛然间翻身跃起,僵着脸无辜地对着他笑:“没有,我没有,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们明天要做的事?”
他沉默地看她,微微一笑:“好,你说说看。”
10
任无擎总是比师兄弟们起得早些,天未翻白便晨起练功,雷打不动。历庭曾说他“分明骨骼奇,纯至三分痴。”,他却也不在乎,照旧伴月早起跑去后山听风崖上舞剑。
今日他也是依旧如此,只是成悟剑法走过三招却似石沉大海,横扫纵劈,一招一式端得是平凡无奇,不知这样的剑法为何值得宁师父一而再地叮嘱自己?
他想不通却也不恼,重剑无锋 大巧不工,自己若是这样早便能体会其中奥妙才是古怪。
“嘿,蜀山派里居然有个和尚似的小呆瓜!”
声音清清脆脆,好似六月里青梅,咬下一口,酸酸甜甜就渗进了心里。
任天擎猛地一惊,收势转身,一个穿了翠绿小裙的姑娘俏生生坐在远处树上,露出两根洁白细嫩的小腿前后晃着,说不出的皎好可爱。阳光闪了眼,他闭上再睁开,俏佳人变丑姑娘,半面美人的脸上巴掌大的胎迹状如荷叶。
“妖怪——”
“你才是妖怪!”小姑娘就手将手中的杏核丢出去,啪地一声砸到他的脑门上,“呆子!”
他吃痛一捂头,脸上一红收起剑来——原来这姑娘不是山魈。
“你是谁?”他转头想想又觉出不对,“这里是不许外人进的。”
“我?”她指着自己,眨眨眼,刻意把青黑色的右脸露给他看他的尴尬,“我是树上的妖精,你这剑法使得不对,我来教你。”
他一惊,视线中妖精似的女孩子从树上跃下,精致得仿佛一片归根的落叶,风一吹便轻飘飘地离开枝头——是人?是妖?
“怎么?你不信?”她俯身拾起一根树枝,扬头挑眉一笑,立枝于胸,正是个干净利落的起手式。
“我舞给你看!”
话音方落,那杏枝斜斜刺出,笑吟吟的眼刺得少年心尖一跳。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招式,她舞起来却变了味道。晃若春风吹拂,杨柳纤枝扫过潺潺小溪,呼吸间都是绿叶芬芳。那翠绿身影也如同那根杏枝般,或转或折,上下翻飞,区区听风崖似是要困不住她,竟愈发得像只子燕,穿梭枝头,只待春风再起便随风而去。
穆泠泠并非不懂武,儿时为了保命,她三岁时的启蒙读本便是《江氏医典》,五岁起就被木清荻含泪逼着在悬崖峭壁边吊起铅块苦修轻功。
这样的过去,还梦谷人自是无从知晓。
任无擎揉揉眼,只觉得自己心中也好似那溪水般,被挠得微痒,这剑招明明与师父相比形似神离,他却觉得有些古怪的心思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
正思量间,女孩突然双足腾起,在空中顺势一翻,手中挽了个剑花直指他额间。端得是迅若流星,避无可避!
可那杏枝却只是在他头上轻轻一点,她便漂漂亮亮地一个鸽子翻身稳稳落地。
“呆子,我使了这么半天劲你究竟看明白了没?”
“啊?——”
“啊什么!是剑意,剑意你懂不懂?”
任天擎被逼得一退,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回道:“不懂。我觉得你舞得好像不太对,师父不是这样教的……”
“天呐——”泠泠翻个白眼,“怪不得你们蜀山派二百年间无人飞升,一个个都练成个愚木疙瘩还怎么悟道?”
说罢,她扔了树枝随手拉起少年手腕,“小呆瓜,别练了,像你这么练就算再给你二百年你也不会明白这套剑法。”
“你要做什么?”任天擎手腕上的一暖令他一怔:她到底是不是杏花的妖精?
“做什么?”她歪歪,眯起细长好看的眼,她一笑便笑得他心儿扑通扑通地跳。
“我和人打了个赌,他说我奸诈狡猾,我就偏偏要用光明正大的法子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任天擎又是一塄,心里的古怪愈发得膨胀,“什么东西?”
“秘密,恩……真要说的话该是份……仙家宝物吧!”她点点头,为自己的描述做个肯定,“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这套剑法?”
“为何……?”
“当然是因为我天资聪颖,一看即会!——那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知道它的名字?”
“为何……”
“当然是因为我曾经看过有人舞给我看!——那你是不是很奇怪到底是什么人?”
“是何人……?”
“除了那个已经隐居的老怪物柳夏奚,谁会有资格使蜀山派的剑法!——那么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是怎么会看到他用剑的?”
“你怎么……”
“这就对了!”泠泠笑眯眯地伸手在他脑门上一弹,“跟我来,我就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