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莫深藏I》夜桑

12、五年之后

　　“遥想当年，柳夏奚柳大侠是何等的英雄，卧龙山上他一人迎战四大门派，连刀还出鞘就让他们败得心服口服！他任盟主的那十年，江湖上是风平浪静、一派祥和啊！更不用说他夫人“妙手江望”，更是百年难见的女中豪杰，天下至毒到了她的眼皮底下，简直就像是清粥小菜般的索然无味呐！” 说话人右手一挥，做个了嗤之以鼻的动作，随后又是一脸的骄傲，“我告诉你们，当年我爷爷可是亲眼见着了卧龙山一战的！……”
　　汉子面色红润、声若洪钟，吹嘘的话一点不打折扣的从人群里传出来，围坐在他周围的大多是年轻人，想来都是些刚出家门历练的年轻小辈，看着那汉子唾沫横飞的连说话带比画，说到惊险时都齐齐地爆出了一声“哦~~”
　　骄阳似火的夏季似是又热上了几分。
　　茶寮没有名字，孤零零的立在汾州郊区的小道旁，卖些茶水和生果，南来北往的人聚在一起也不过是歇个脚好继续赶路。
　　店很小，只得一名老汉和个跑腿的伙计，年轻人20出头的样子，皮肤黝黑，眉目粗糙了些却有着南方人的秀气。他拿起肩上的抹布也不顾脏的擦了擦头上的汗，趁着那在人群里说书似的汉子一停口，便递了碗新茶上去。
　　老汉看在眼里，笑着摇头，这小子机灵是蛮机灵的就是总有点毛躁不够稳重，这样的人……闺女嫁他还是不嫁的好呢？
　　老汉的心思小伙子自然是无法得知，他只晓得这是他第十五次听到有人吹嘘自己的某某亲戚、哪个朋友和那个武林神话有关了，柳夏奚的故事他从还是娃娃的时候就开始听了，谁知这两年竟又被提了起来。
　　话说三遍淡如水——说的人前仆后继，他这听的人耳朵里都快长出茧子。
　　不过，这些都和他没啥关系，他一个做小买卖的，和那些拿刀拿剑的不一样。只是拜了汾洲的武林大会所赐，茶寮的生意好上去了许多，若是那些打架生事的“大侠”们少些，多点昨天那种俊雅慷慨的客人就真是更好了……
　　他一边想着，眼角处看到角落里的客人似是要走人的样子就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跑了上去。
　　客人看不清面貌，只知道是个女子，一身红衣艳得有些吓人，伙计面色如常似是没看见的模样，这几年下来他也算是见多识广，江湖侠女们不是喜欢蒙个面纱就是喜欢女扮男装，而且还都是老大的脾气，做他这行的就要懂得“非礼勿视”。
　　他收了碗，“五钱，您走好！”
　　那女子也不说话，把铜板往桌上一放，小伙计伸手去取，女子却把钱扣在了桌上——那扣着铜板的手居然也是带了红丝手套的。
　　“小哥，敢问您可曾见过还梦谷人打从这条路上过？”
　　声音细细的，有些高却不刺耳，反而那细水绵绵似的语调让人听着十分之舒泰，对个店小儿说话还用上了敬语，真是客气得很了，况且她还提到了“还梦谷”，一时间茶寮里的人都多注意了女子几眼。
　　蒙了面纱的侠女一般只有四种可能，第一是容貌太美怕惹祸上身；第二是容貌丑陋不堪入目；第三则是逃避仇家；最后一种就是赶个流行罢了。这女子穿着鲜艳，声音娓娓动人又懂礼数，小伙子暗地里把她归入了第一类。
　　“回姑娘，这我到是不知道，这两天来往的人太多，我们这些小民是识不得的。您说的人可有什么特征没？我再给您想想。”
　　“这……他们都爱穿布衣，腰间戴个木质的腰牌。年龄该是参差不齐的，为首的大约是五十多岁的模样，浓眉瘦脸，气态温和。”
　　伙计想过一想，终是摇了摇头，“姑娘，许是从官道上走的，我这里到没见过。”
　　“多谢。”
　　女子客客气气地道了谢，放开手拎起手边的包袱，也不见她怎样，竟是一阵轻风似的，没了踪影。
　　方才还在得意洋洋的吹嘘，号称自己大江南北无所不闻的“湖山大侠”像是遭了雷击一般地停住口，脑门渗汗，瞪圆的眼仿佛看见了鬼怪一般。
　　“飘若飞烟细语绵，身若红莲铁石心！她……”他伸出的一只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女子消失的方向，“这般的轻功，她是北庭天的红寇女呀！”
　　凡是带了刀剑的人都变了脸色。
　　天绝刀主现世终究已是五十年前的事情，十三年前的武林大会上北庭天后任天主趁了蜀山派随禅剑同还梦谷梦空空缠斗之时暗下杀手。没过多久，还梦谷便报了丧讯出来，只是没想到，随禅剑历松有着八卦还魂丹的相助也只是多熬了十二年。
　　北庭天再现武林，汾州这一去不知是福是祸。

　　——七日之后，汾水畔——
　　蜀山派历松辞世，可谁想他竟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年纪最小的弟子。
　　江湖人大多听过蜀山新一代弟子中的王氏兄弟以及刀行客杨远初的名号，可听到任剀然三个字都不由得一愣——那是何人？
　　这位引了江湖中猜测纷纷的新任掌门此时正被人捆绑双手放倒在小船之内。
　　男子怒极却无法，开了口道：“要杀就杀，我不受辱的。”
　　只怪自己太过自大，都说汾水中段水盗猖獗，可自己偏偏想要扮英雄，头一次下山就独自来顺路剿匪，结果呢——看看自己身上的麻绳，无怪平日里总被三师兄他们敲脑袋，身为一派之长竟然还玩什么年少轻狂。
　　汾水双盗本是唐门气味堂的正副堂主，唐门灭门之后这两人没了管束索性落草为寇，占了一方水道打劫路人。
　　他两人相互看了看，笑出了声，伸手拍了拍男子的脸，“你小子还蜀山掌门？怪不得历松老儿这么早就去了，怕是被不争气的徒孙们气死的！”
　　任剀然的脸要滴出血样的红了，可偏偏被人下了药，身上使不出力气。他这邋遢难堪的行貌别说是蜀山派弟子就是个江湖混混都要好上三分。
　　一高一矮的汉子看他羞恼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给你个痛快多没意思，看你细皮嫩肉的没准还能买点钱来供咱们兄弟喝喝花酒呢！”
　　他这一声说完，船篷外却传来一声轻嗤。
　　“我说怎地能在汾水流域看见唐门的毒药，黑碳头做事也不做干净，还漏了两只耗子逍遥法外！”
　　布帘子一锨，一只戴了红丝手套的手扔进来一只小牌子，黄铜烧制的牌子个头不大，砸在船板上却砸得两名大汉汗如雨下。
　　北庭天主的名讳虽然无人知晓，他手下的三大弟子却是无人不知：黑刹、白子、红寇。
　　红寇报丧，黑煞追命，白子收尸。
　　顾名思义：红寇铜牌敲丧钟。
　　自从唐门出事后，看到这黄铜小牌不脑门渗汗双手发颤的才是反常。
　　“汾水双怪，不过是在唐门混了些日子盗了点毒药就敢出来称霸一方？出来领死吧！”
　　那两人听了这话再顾不得任剀然，双双提了斧，打了个暗号把迷药向外一洒后冲将出去，想是要攻对手个措手不及。
　　“小心！”任剀然大喊，那毒厉害得很，仅是沾了皮肤便可使人立刻倒地不起。
　　可仅是须臾之间，只听得两声惨叫，船外便没了声息。
　　“黑碳头，你把人废便废了，怎么每次弄得如此血腥。”女子的话语虽像在懊恼，可却是平平淡淡地听不出个撒娇的味道。
　　任剀然听着声响心里打了个突，这两个贼子武功不弱，但短短几招之间就废掉他们的，那才真是高手。
　　又过了不多久，布帘再被掀起窝进来了个姑娘和一名全身白衣的少年，那少年的雪白肤色却让人怎么也没法把他同黑碳头这称号联系在一起，而那姑娘更是古怪，红衣艳艳，被烛火照着却有几分窈窕。
　　白衣少年带了斗笠遮面，轻易地就解了他了穴道，他伸出的手点在身上，肤色白得透着丝丝青筋，任剀然白日间硬是打了个寒战。
　　接过女子扔过来的药瓶，想是可解了自己身上的毒。
　　“多谢相救……”
　　“不必，”少年冷冷地打断他的话，“那女人多管闲事，别算上我的头上。”
　　“真是无情……枉费我平日里这样疼你，”嘀咕了一声，女子弯腰拾起铜牌，掀起面纱，嗔怪地看着少年。
　　“若真是无情，我该是像大哥一样不理你才对。”
　　“他那是面瘫，你还小，不要学他。办完事就走，真不知他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说到这里，任剀然恍然明白，想必刚刚出手的人便是那少年的大哥，这两兄弟也是奇异，一黑一白，竟让人从弟弟身上猜想不到哥哥的模样。
　　女子找了个位子坐下，变戏法一样的从身上摸出了个酒葫芦，“来来来，事办好了，都来喝上一杯。”
　　“难不成你就有活的乐趣了？”少年翻了个白眼，却也从容坐下。
　　“说的也是，”姑娘嬉笑着，她看看一边刚刚喝下解药去的男子，“这是药酒，对你伤势有利的。”
　　少年似乎是对她的行为已是见怪不怪，拿过葫芦也不避讳地饮下了一大口。饮罢，挑衅地摇了摇葫芦，“听闻蜀山派节律森严，不知任掌门可敢同我二人喝上一口？”
　　任剀然被他搭救颜面羞赧，又听少年言辞轻视，暗想：虽说不尝饮过，可总不能让人看轻了蜀山，药酒大约是些补物酿制定是醉不掉的。
　　当下心一横，故做欢颜，“我虽是专心修行，但也不是和尚，怎么不敢？”
　　随即接过酒来，也学了那少年一口灌下。
　　可酒刚进了喉咙里就后悔了，谁说药酒不辣？起先还能撑着和他们拼上两轮，可到了后来酒劲一上来就只顾了上下眼皮打架。
　　隐约间听到那女子笑说：“任掌门，将来我若是有求与你，你莫要忘记今日。”
　　再次醒来，已是日照当头，看着小船在水中径自漂流，水流缓缓中莫非是自己做了场怪奇夜梦，只那青蓝色的小药瓶握在手中温热得真实。

　　那时的任掌门初下蜀山，道观之中自是不会有人对他提起红寇白子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