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第一流》后姜

1、谢清

　　蜀中四月，细雨迷蒙，密雾难开。
　　锦官城外又是一年春色碧，森郁的山林里，影影绰绰地藏着一条小道，道上春泥化浆，雾气成氤。
　　从小道的那头，缓缓踱来一匹瘦削的老马，马背上驮着个面貌普通的青年人。这青年人虽五官平淡，可一双朦胧的丹凤眼里，却装满了经世后的淡然旷达，使人见之忘俗。
　　只可惜，他的身体似乎不怎么好。身下老马不过稍微颠簸些，他便垂首低咳起来，配着那一身文弱的艾绿色长袍，很有几分弱不禁风的味道。
　　这青年人刚从成都府城里出来，怀里还揣着一纸泛黄的路引，路引上写他今年二十七岁，写他是眉州青神人士，还写着他名叫“谢清”。
　　不过这上面的信息能有几分真假，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江湖中人，迎来送往间皆是为名为利，谁又没有几分秘密在身呢。
　　春风携着湿意从山林间穿拂而过，带走了道上残存的雾气，却也将空气中丝丝缕缕的血腥气暴露无遗。
　　谢清咳嗽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面色如常地轻夹马腹，驱使着老马继续朝前走。
　　江湖嘛，谢清想着，嘴角甚至带出一些稀薄的笑意来。倘若不动刀动枪，不见血见肉，又怎么能叫作快意江湖呢？
　　老马似是察觉到了前方的危险，走得很是不情愿，甚至不惜抖臀甩蹄以求减缓速度，偏谢清不愿为这等小事耽搁行程，非拧着缰绳要往前去，一人一马以极其诡异的姿态行走在这山道上。
　　“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掉头回去。”一道清亮的女声从道旁的古柏树上传来，打破了这略微尴尬的局面。
　　谢清毫不意外地抬起头，在那层层叠映的枝叶间，看见了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穿着一身繁复的素色长裙，坐在古柏树的一根粗枝上，晃悠着她那双沾满淤泥的绣花鞋，整个人美好得就像是一朵初历人间，不知世事的仓兰花。
　　谢清瞧着她那颗悬在额间的明亮东珠，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遂开口问道：“丫头可是鸿蒙宫的弟子？”
　　小丫头闻言，登时睁圆了一双清澈的猫儿眼，讶异道：“看你这瘦瘦弱弱，随时要归西的倒霉样子，竟也是混江湖的？”
　　谢清眉毛一扬，不觉失笑道：“你这丫头，可半点鸿蒙宫的风范也没有。”
　　鸿蒙宫，一个介于江湖与庙堂之间的存在，向来以“乐谋书礼”四绝名扬天下。门中弟子修文习武，无一不是端方有礼的饱学之士。
　　谢清行走江湖多年，见过的鸿蒙宫弟子不知凡几，何曾见过像这丫头般口无遮拦的。
　　小丫头的目光一直停在谢清身上，此时见他笑话自己，不禁羞恼起来，一个翻身从树枝上跃下来，冲到谢清面前嚷嚷道：“我哪里没有鸿蒙宫的风范了！”喊完，似乎更加生气了，于是撅嘴不高兴道：“没有便没有吧，我才不稀罕做鸿蒙宫的弟子呢！”
　　原是离家出走的，谢清了然一笑。
　　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能全须全尾地从金陵一路跑到蜀中，身后少不得有人暗中相护。谢清不愿与鸿蒙宫有所牵扯，于是岔开话题道：“前面热闹得很，不过不适合你这样的小丫头，你在此处再待上半个时辰，到时再可以过去便可。”
　　谁知那小丫头一听，顿时一把揪住了谢清的袖子，皱眉道：“你这病秧子，该不会是想去送死吧？”
　　谢清抽了抽嘴角，正准备敷衍她两句。可前方小路的尽头，却突然间连滚带爬地冲出来一道白色身影，那白影窜得飞快，几息之间就逼到了两人近前。
　　谢清眯眼一瞧，勉强看清那是个留着美髯的中年汉子，这汉子如今一身血污，形容凄惨，虽然瞧着是有两分眼熟，可要从那头乱发下认出他的身份，还是有些难度。
　　更何况，谢清对他的身份并没有兴趣。光是看这汉子一身的血色鞭痕，谢清便隐约猜到了他的仇家是谁，这趟浑水，还是少掺和为妙。
　　可谢清忘了身边还有个初入江湖的小丫头，这丫头什么也不懂，却偏偏眼神好得出奇，她不过盯着那中年汉子看了几眼，便惊呼道：“玄羽派三长老边济？他来鸿蒙宫拜会过我师父，我见过他。”
　　谢清猛地翻了个白眼，一把揪住她的后领，准备拖着她离开这是非之地。可那中年汉子反应更快，他一把地撩开挡在额前的乱发，朝小丫头扑过来，痛哭道：“原来是皮姑娘，在下竟不知道皮姑娘和老宫主也到了蜀地，还请老宫主能看在玄羽派的面子上，出手救救晚辈！”边喊还边朝四周张望着，似乎是想寻找他口中呼喊的老宫主。
　　小丫头被他这做派吓了一跳，赶紧躲到谢清身后，只露出一颗脑袋道：“你别找了，我师父没来，我是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的。”
　　谢清听到这儿，顿时一把捂住了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果然，下一刻，一个身穿紫色纱衣的美貌女子便从树后走了出来，手里还把玩着一条赤铜的九节鞭，吓得边济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谢清从腰间摸出一把白色折扇，暗暗提防起来。紫衣，九节鞭，鞭鞭入骨却还能让人行走无碍，有这手本事的，应当是闫教螣姬。
　　“我还当你找了个什么靠山，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螣姬说着，又把目光转到谢清身上，上下打量两眼后，更加不屑了：“刚才咱们可是说好了的，我给你一次逃跑的机会，你要是跑不掉，这条命可就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