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篇》任一

7、从今莫把仇人靠 千里相思一撇消

　　窗外，夜如漆墨，稀释所有的光亮。像楚离开后的每一个黑夜一样，浓得让人绝望。

　　他躺在床上，想起从前，和楚在一起的每个日夜。

　　一波又一波，似孤舟在惊涛骇浪里跌宕起伏。

　　他想恨楚。却除了心头那点酸涩什么都没有了。他想楚，想的要命。思念像毒药般渗透他的血液，腐蚀他的五脏六肺。他想在他生命即将逝去之时，能够再见到楚。他想楚的手是粗糙的，面容是凝重的，很少笑的脸上，那双墨一般的眼睛流露出柔和的光，在这个冰冷的世间给予他温暖。楚的唇，柔软得让他迷醉。他记得楚的每一个动作细微表情，却怎样也拼不出整个楚的模样。像磨损了边缘的模块的拼图。朦朦胧胧恍恍惚惚。

　　在心对一遍一遍叫唤着楚。。。楚。。。楚。。。。。。直到他绝望不甘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躲在战壕里的楚胸口突然剧痛，似被利器穿心而过。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那个人的模样转瞬即逝。沙土与积尸堆起的战壕里，前面和耳边都是四处乱飞的子弹和炮火流弹乱飞的碎片。

　　旁边的战友放出几枪，蹲在他身旁，躲着这波子弹过去。

　　“打完这场仗，我就回家。到时候老婆孩子热炕头一躺。别提多舒坦了。”战友往里缩了缩脚，有流弹从身边飞过，打到了他脚边往前一点的位置上。“你呢？不想家里的爱人么？”

　　楚的脑子里浮出那人的影象，满山桃花，他们坐在月下，看波平如静的湖面里月亮的倒影。

　　“想。”语音暗哑，却坚定。

　　“那我们一起走。”

　　“不，我不能走。我可不能成为他眼里的逃兵。”楚笑了一下。疲惫的脸上有些许温柔。

　　“你他妈的才逃兵呢。操，也不知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真想快点打完。说真的，我可真想她们呀，我走的时候她的肚子还看不出来呢，现在都不知道那孩子有多高了。”

　　口气里说不清的遗憾，无奈。

　　一声冲锋号响起。他们立刻端起长枪，拉起枪栓，冲进被黑暗隐藏的枪林弹雨里。

　　月挂中天。张大帅府的喜筵也已到了尾声。张天扬一路摇晃地穿过前厅，走入内院。

　　他今天喝得尽兴。很久没这么真正地开心过了。胸口有些闷热。他扯了几扯褂子，没扯动。才记起今天穿的是喜服，中式的纽袢扣很结实。他就去解，忙乎半天才解开几个，已经是满头大汗，被夜风一吹，通体的舒凉感让他感到浑身痛快。坐在廊下靠着栏杆。头顶有个毛月亮。散着胧胧光辉。

　　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秦罗衣的时候。

　　想到那霞帔上的流苏勾住了他衣服上的扣子。笔挺的军服，他爱那件军服，珍重地收藏了起来。有时候，也会拿出来看看闻闻，仿佛有他的味道。

　　那身戏服包着他的身体，上面绣着荷叶莲花。粉红的后颈，羞涩，气恼，他的味道。扣子上的流苏，不想剪断，藕断丝连。

　　可不就是藕断丝连么。

　　今天的喜服上也绣着花，似桃花艳丽，似莲花圣洁。朵朵并蒂，像他和他。

　　如今，他不再对月兴叹了。如今他是他的了，谁也抢不走，夺不走，谁想跟他抢，他就要了谁的命！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新房。

　　持枪的守卫报告他没有任何异常，安静得很。他露出满意的笑，给了句“帐房领赏”便打发了人，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是西式摆设。正中的客厅摆着名贵的沙发。西厢是小会客室和书房。西厢是卧房。他进来时，屋里没有点灯，暗沉沉的地板反了几块透进来的月光。

　　在沙发上坐下，脱下褂子，仍然觉得热，又脱下长衫。连鞋袜一并脱了。光着脚。坐了会，鼻尖嗅出一点异味，闻闻自己，又对手心呵口气。厌烦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漱了漱口，吐掉嘴里的残茶，又往手心呵气，闻了闻。才露出满意来。

　　走到卧房门前。只觉得心口咚咚直跳。他不禁嘲笑自己，怕个屁。推开黄黄梨木门，一股血腥气由内扑面而来。

　　往事随风终虚幻，一梦醒来是黄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