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走遍》藤苔程诺

4、愿你别太像我。

　　果然都已经习惯周末没有懒觉的日子了。按掉闹钟之后第一件事是拉开窗帘，见不到自然光她好像总也不能清醒。花五分钟洗漱，三分钟换衣服，从厨房拿了盒牛奶就匆匆出了门。这么宝贵的时间，她总甘愿全献给睡眠。在楼下路边摊上买了个菜包，走到地铁站才吃了一半，不得不就那么塞回口袋。

　　周六早晨的地铁失了工作日的拥挤，让果然有机会掏出昨天写的策划再反复斟酌。

　　到公司的时候，前台都还没来上班，办公室只坐了萧瑾一个人。果然跟她打了个招呼就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包子刚才在路上已经吃完了，果然掏出奶来一边喝一边继续修改着自己的策划。果然进入现在的项目组两个多月，也跟客户公司没完没了地纠缠了两个多月，可还是没能拿得出一份让对方满意的方案。

　　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太粗枝大叶还是客户太追求细枝末节的完美，他们总能从鸡蛋里面挑出点儿骨头来。

　　“果然，午餐房间预订好了吧？”萧瑾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清冷。

　　果然顿了一下才想起来确实有那么回事：“订好了的，十一点半。”

　　萧瑾没再说话，于是果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客户也是够特立独行的，一心向佛不近酒肉，每次吃饭都挑在素食馆。好在现在的素食做的比从前好吃很多了，可以跟真的肉媲美。要知道果然吃饭可是无肉不欢的，以前想到要去吃素食都会愁眉苦脸，现在也一样可以吃的津津有味了。

　　项目组的同事们一到齐就各自握着新的策划坐到办公室的大圆桌旁开会。创意部的两个妹子反复纠结于一个细节，好不容易一致通过了一个想法，技术部的小哥又跳出来说臣妾做不到，不然就是媒介部的姑娘哭丧着脸说这个方案得剁手。萧瑾的话最少，每次只有一个字：改。

　　果然头昏脑胀地听到散会吃饭的时候还没意识到时间走得多快，点亮手机屏幕才发现已经快十二点半了。她赶忙拨了电话给素食馆，结果和她的预料无差，预订的房间已经让给后面排队的客人了。

　　果然只好战战兢兢地踱到萧瑾身边向她讨个办法。

　　萧瑾倒是司空见惯的样子，一边掏出手机找号码一边说：“你们先过去，无论房间还是大厅，确保有一个我们能坐的位置。客户那边我来处理。”

　　素食馆离她们公司倒是不远，和客户却是有一定的距离。一行人没敢耽搁，得了萧瑾的命令便快马加鞭地出发。

　　其实这家素食馆果然以前来过，当时生意还寡淡得很，没想到两年不见已经门庭若市。果然她们到的时候还没有错过用餐高峰，但因为之前确实有预订，再加上媒介部姑娘在旁边软磨硬泡，喊来了餐厅经理才终于同意破例让他们插队。

　　果然感激地冲媒介部的姑娘笑笑，她也好、萧瑾也好，说话技巧都让果然望尘莫及。曾经那个说话口无遮拦的小丫头，直白，丝毫不懂得言语伤人于无形的道理，可现如今也还是没有掌握沟通的秘密，即便在少有的情景下心中明了该如何表达，却是始终说不出口。

　　当时看来是巧，几个人刚刚落座萧瑾就带着客户姗姗来迟，一分钟也不耽误立刻可以点菜。果然后来再细想，也觉得不过是萧瑾算好了时间，客户到这里的距离，午餐的换桌时间，路上的交通状况，十二点半结束会议其实刚刚好。

　　思虑不周的人是她，始终是她。

　　位置是有了，可是服务员们都忙得脱不开身招待她们。果然翻着菜谱听到身边技术部小哥的肚子一声惨叫，心中的负罪感更深了。预订的房间没了，主要责任还是在她身上，于是她自告奋勇向一个路过的服务员借了纸笔记了大家要点的菜。

　　又或许果然这样的行为让服务员们对这桌的忽略更甚了，等了好久连一道凉菜都没有盼来。果然接了萧瑾的一个眼神，虽然不太理解用意但还是想做点什么来改变有些尴尬的现状。店里穿来穿去的人看得她有点眼花，索性站起来也让服务员看到她的需求。

　　可她先看到他了，弯着眼角正跟对面的人说着话。身上套着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宽松T恤，却丝毫不能掩盖他出色的外表。

　　果然刚想躲，就被他的眼光逮个正着。

　　他原本撑在椅背上的手滑了下来，挺直了脊背，有些失神地望着自己。

　　这样的对视果然不能再多坚持一秒。刚低了头就感觉袖子被旁边坐着的媒介部姑娘扯住：“那不是靳彦忻吗？那个击剑冠军？”

　　“是吗？”本来就没有习惯去看体育新闻的，她不知道也是可以理解的不是吗。

　　媒介部姑娘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呢，他一直在看你哎。”

　　果然笑笑，尽力做出一副你在开玩笑的表情：“可能认错了吧。”

　　“他真人比电视上还要帅！”创意部的妹子听到她们的谈话内容，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讨论，全然没发现刚刚上来的两盘菜已经被瓜分。

　　萧瑾轻咳了两声，示意她们收住话题，两个花痴少女才终于开始动筷子。

　　“嗨，果然。”果然刚刚想要象征性地吃点东西，就听到背后传来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打扰你吃饭了吗？”

　　“智忻。”果然看着她眼神闪烁，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靳智忻苦笑：“好巧，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

　　“是啊，我在跟同事们吃饭。”果然叹了口气，但没出声。其实她该想到的，在素食馆吃饭遇见他们的几率可比别处大多了。

　　“我跟哥哥他们一起来的，过去打个招呼吧。”靳智忻终于说明来意。

　　果然下意识地摇头，然后求助似地看向萧瑾，客户在这里，怎么能随随便便离席呢。萧瑾却只看了她身边的靳智忻一眼就说：“既然认识就快去快回吧。“果然哭笑不得，萧瑾会错了她的意。

　　她不想去，她害怕见他。

　　果然还犹豫着按兵不动，靳智忻已经轻轻拉住她的胳膊，小小声地碎碎念：“我都还没跟哥哥讲你回来了，这戏你得陪我演。”

　　“我还是不过去比较好吧。”小小声地回复，果然不敢看她。上次在KTV碰到靳彦忻的事情没有告诉智忻，但现在看来靳彦忻也默契地对自己的妹妹缄口不言。要如何开口呢，这种毫无意义的遇见，说和不说也都没有差别。

　　靳智忻急了：“刚才那个姐姐不是同意了吗，一会儿就把你还回来的。”谁能想到会这么凑巧，偌大的城市连一个人都藏不住。

　　“我不要去好不好。”果然反过来抓住靳智忻的手，无助地看她。

　　果然的手好凉，靳智忻握紧了她，仿佛在给她打一针定心剂：“你不能永远躲着他。”果然苦笑。曾经智忻对苏柏避而不见的时候，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劝她的。

　　难道还打算永远都不见面吗，再这样耗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不要拖泥带水了。

　　果然终于起身。在同事们的目送中，朝着靳彦忻的方向，举步维艰。

　　然而并没有多远的距离，她强颜欢笑，先跟苏柏打了个招呼：“嗨。”不喊苏柏的名字是明智的决定，否则，应该怎么称呼他呢？彦忻？靳彦忻？好像都不符合她该对他有的称谓。

　　“好久不见，果然。”苏柏一边说一边帮她拖出一把椅子，让她坐在靳智忻身边。

　　“好久不见。”果然回了苏柏的话，终于重新拿出勇气直视靳彦忻，挥着手生怕他看不到自己似地说了声“嗨”。

　　他如鲠在喉。

　　“果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告诉我？”靳智忻看了一眼哥哥，心虚地侧着脸问果然。

　　“之前跟你联系你不是一直挺忙的，也怕打扰你，所以……”果然说这话完全是为了配合靳智忻，却也不会想到在其他人听来另有深意。

　　“你怎么会这样想。”靳智忻的语气满是嗔怪。

　　“智忻你真的不适合演戏。”苏柏眼睛里都是笑意。

　　靳智忻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哥哥，整个人都矮了下去。哥哥肯定也是看出来了吧，自己这样瞒着他的罪过，不知道怎么才能弥补了。

　　而剩下的人都在等待彼此先开口。苏柏当然不会在这场战争中喧宾夺主，可是二位首领也明显还没酝酿出满意的宣战词。

　　“那，我先过去了。你们好好吃。”果然不战自败，缓缓地起身准备逃跑。

　　可靳彦忻怎么肯这样不战而屈人之兵。他伸手去捉果然还没来得及离开桌子的手腕，却看到她的胳膊瑟缩了一下。

　　手僵在空中，他抬头看他，可没能寻到她的眼光。他没再多想，握紧了她的手腕。

　　那是他的木板啊。

　　“你看到什么了？”

　　“什么？”果然皱着眉不明所以地反问。她扭了扭手腕，想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却是徒劳。

　　靳彦忻的目光中像是烧了一团火：“在KTV，你好像误会了。”

　　“所以？”果然的话越发得咄咄逼人。

　　“所以你们？之前？见过了？！”旁边的靳智忻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不甘心地扯了一把果然的袖子，“你怎么都没跟我讲过？”亏得自己还小心翼翼地生怕暴露她早已经回国的事实，如果早知道她和哥哥已经见过，刚才那场戏岂不更是演的多余。

　　果然被她的力道带得又坐回到椅子上，为难地看了她一眼：“智忻，我……”

　　可刚开了个话头就被靳彦忻打断了：“靳智忻你不要插嘴。”

　　家长做派十足，但靳智忻还真的偏不吃他那一套，刚想反驳，却是被苏柏的眼神拦下了。

　　“所以，还请你不要误会。”果然不想让他找到自己的时候，靳彦忻就真的没有成功过，那天在KTV也是老样子。他在丢下话筒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跟叶梓晴之间那样过分亲昵的距离。也不是笨到猜不出果然有可能在的房间，但靳彦忻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这样的冒进会是正确的决定。她会有那样的眼神，会把注意力放在他和另外一个女生之间的关系上，原因是他所期盼的吗？

　　若是他自欺欺人呢。

　　毕竟，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冲动的果子他已好好品了一番滋味，余生不想再尝。

　　“怎么会。”果然的脸上还是波澜不惊，但被他抓住的手腕却是吃痛，皱了一下眉便补充道：“不会，怎么会误会。”看在“请”的份上，有天大的误会，她也不得不释然，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生疏至此。

　　靳彦忻在她的目光中反复确认才终于肯松开手，垂了头像是终于放下心来：“那就好。”他除了相信还有别的选择吗？

　　从没有一场战争不是两败俱伤。

　　靳智忻经过刚刚的起伏不太想讲话，只好由苏柏出面圆场:“果然什么时候回国的？”

　　果然挺直了背重新打起精神回答：“八月份的时候。”短暂的战斗却已耗费她太多的精力，她不能也不想再去多想，而现在是转移注意力再好不过的机会。“现在在O广告公司工作。”

　　苏柏看了一眼还有些闷闷不乐的靳智忻就把目光放在了靳彦忻身上，嘴角上扬说：“怪不得那天晚上靳彦忻不肯陪我加训，原来是能见到你。”

　　靳彦忻不置可否。

　　果然跟着苏柏的眼光看向智忻，她正扁着嘴不开心。果然嘴角垂了垂，在桌子底下握住了智忻的手。她是欠智忻一个解释，但该如何开口呢，多希望自己不说智忻就能心领神会。

　　靳智忻回看她：“你们是什么时候碰到的？”

　　“九月份。我想跟你讲的，但是……”

　　果然的话被桌边站定的一位服务员打断了，只听他大喇喇地问道：“你们这桌还要点菜吗？”就餐高峰基本上已经过去，服务员们也终于有了空闲。

　　“要点的。”果然忙不迭地点头，用眼神询问苏柏和智忻要吃些什么。

　　“还麻烦您稍等一下。”苏柏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不发一言的靳彦忻，接着问到。“那时候你已经入职了吗？”

　　果然点点头：“也是陪客户才去的。”

　　“广告公司经常要跟客户打交道吧，还能适应吗？”

　　“嗯。”果然有些讶异苏柏会直接地问自己这样的问题，磨了半天才回答了这样一个字。不要说名字，自己跟了两个多月的客户估计连自己长什么样都没记住，如果这样也可以说是适应的话，那她这个肯定的答案也算不上是善意的谎言了。

　　苏柏也没多想：“之后什么打算呢？就一直留在现在的公司吗？”

　　“短时间吧。”果然恍然，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过打算了。生活给予她什么，她只能无条件接受，生活不舍得赏赐的，她便也不去强取。这样随遇而安的日子，她说不上来是好是坏。

　　看得出果然被自己问得不知所措，服务员也在一边等得有些急了，苏柏不再继续提问：“那你有时间来看我们的比赛，那天曹子又还问起你。”

　　“那我先回去了，都耽误你们点菜了，快点吃饭吧。”果然会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拍了拍智忻的肩膀，用嘴型说着“回家再说”。

　　“晚上见。”靳智忻了然于心。

　　“好。” 果然背过身去就看到妹子们热烈的目光，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不得不面对她们的拷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