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走遍》藤苔程诺

2、我习于冷，志于成冰。

　　果然想象里的入职紧张却热闹。一群素未蒙面的年轻人坐成一团，听着讲台上的人滔滔不绝念着企业文化的核心。互相对彼此和公司充满着好奇，又不得不摆出一副了如指掌冠冕堂皇的样子。

　　这样的想象让她在回国之后第一次拂了时差的面子，翻来覆去直到天快放亮才打了个盹。

　　第二天大早迎接她的是O广告公司前台标准的微笑：“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果然也冲她笑：“您好，我是来办入职的。”

　　有些惊讶的神色在对方眼里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果然看不懂的笑意：“请跟我来。请问跟您联系的是哪位？”

　　“萧瑾。”

　　身前的人脚步顿了一下，重新调整了方向才侧身说：“公司统一的入职培训是在上个月，你的情况应该比较特殊，公司应该会安排一个导师带你，不用担心。”

　　O广告公司占了这栋办公楼的两层，这一层的办公区域呈L型，没有单独的格子间。一进门是两组随便摆放的沙发，玻璃墙上满是龙飞凤舞的字。继续走是一个大圆桌，旁边立了两块白板，后面还有几排办公桌。果然的心思已经被完全开放的办公室环境吸引了，没有意识到对方人称或是语气的变化，只随口回答：“好的，谢谢。”

　　前台停在了L拐角处靠墙的位置，果然这才看到办公室另外一边的布置。几张脚上带轮子的电脑桌，背投屏幕占了尽头的整面墙。

　　“小主，咱们新来入职的员工，说是你给联系的呢。”前台的声音唤回了果然的注意力。电脑前面端坐着一个女人，头发烫了最近很流行的睡不醒发型，十指在键盘上翻飞。

　　听到前台的话，她头也不抬地说：“好的辛苦你了，果然你坐。”

　　前台冲果然点点头，果然的谢谢还没说出口她就一阵风似地飘走了。

　　果然顺手拖了旁边的椅子不客气地坐下，没想到萧瑾干脆地按了个回车键就站起身来。果然也忙不迭地跟着起身，却是在空中就被她又按回到椅子上。

　　“我从人力那边喊个姑娘来帮你录入指纹，再带你到处转转先熟悉一下环境，工位我也会让她帮你安排。另外我的电脑桌面上有咱们部门共享文件夹，你自己把里面的文件都熟悉一下，好吧。”萧瑾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果然，而是望向那一片办公桌的方向，“你在这里等她一下。”说着萧瑾已经迈开了步子。

　　她的背影刮了过去，果然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的妹子遭了秧，又目送萧瑾的身影飞出了办公室。

　　“你好，果然是吗？我是人力部的，小主让我带你在这边到处走走。”姑娘很利落，萧瑾前脚刚走她就已经来到了果然的身前，连自我介绍都省去，有那么点儿速战速决的意思。

　　“对的，我是，你好。那，我的东西就放在这里可以吗？”果然还没能跟上姑娘的节奏。

　　姑娘没答，点点头就踏上了旅途。

　　果然皱了皱眉，昨晚辗转反侧的顾虑显然又是多此一举。

　　果然她们所处的这一层鱼龙混杂，创意部、项目部、媒介部、技术部包括行政方面的人力财政部门都坐在这里。楼上一层的布置明显变得大气简约，除了办公区域还有几间会客室，市场部、客户部和会展部的同事们被安排在楼上办公。茶水间、厨房、连休息室也一应俱全，随时为员工们拼命做好准备。坐在办公桌前的每个人都一心扑在自己手边的工作上两耳不闻身边事，果然甚至没有发现一颗好奇抬头的脑袋，可能并没有人意识到果然她们来过又走了。

　　逛了两层楼连十分钟都没有用到，指纹录入也不过一分钟的事情。姑娘接着麻利地给果然安排了一个距离萧瑾不远的位置。“你就坐在这里吧，我去帮你申请电脑和电话，申请通过之后你会收到邮件的。到时候你直接去阿姨那里拿就行，好吧。”

　　果然看了看两边空荡荡的办公桌，动了动嘴唇，却只说了谢谢两个字。

　　“不客气，”姑娘说着话眼睛却不停地向自己的办公桌瞟着，“那先这样，有什么问题你就跟小主联系。”说完也不等果然一句回答，踩上风火轮就回到了自己座位。

　　果然慢吞吞地把自己的包转移到新分配的位置上，有些颓然地坐下。看看自己的工位，又转头看看办公室另一边热闹的景象。离萧瑾很近，所以，这是她的意思吗？

　　像座孤立无援的岛，这里。

　　果然摇了摇头，不出声地念：“不要想太多。”面包会有的。爱情……也不要想太多吧。

　　她长出了一口气，正准备到萧瑾的位置上浏览共享的文件，手机却震了起来。瞄了一眼来电提醒，虽然跟其他同事隔了一定的距离，但看着他们忙碌的样子，果然还是担心打扰到他们，一路小跑到茶水间去接电话。

　　“顾未希。”二十多年的友情，果然还是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他。

　　“果然，第一天入职，没有什么状况吧。”

　　“还好。”果然顿了一下，“只是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不好的不一样？”

　　不好的吗？令自己那样紧张的想象，竟然是自己的期待吗？果然迟疑着心中的答案，如实回答他：“我不知道。本来以为会是有很多人一起的那种入职培训，我还紧张地没睡好觉，结果弄了半天只有我一个人的。”

　　“你和同事们慢慢会熟悉的。”顾未希当然知道她。

　　“希望啊。你下次什么时候来B市出差？” 果然随口转移了话题。顾未希去年3+2项目结束从德国研究生毕业回来之后就去了S市的一家车企工作，但是经常需要他B市S市两头跑。

　　这话却让电话那头顾未希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最近S市还有工程在跟，短时间内应该没有过去的需要，工作方面。”

　　“我在想我可能最近还空一点，如果正式开始工作了会忙的没时间。”

　　“是吗？”

　　果然早就习惯了顾未希讲话不按常理出牌又难懂，从容地答：“是啊，但你既然在跟工程，应该也走不开吧。”果然笑笑，反过来安慰他道，“没事，咱们不争朝夕。”

　　顾未希沉默了许久才答：“好。晚上也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吧，关于你工作的事情，她应该会担心。”

　　“对，”果然点了点头，“不过估计即使我不联系她她也会追着我不放的。你是不是……“还准备多说两句，却看到前台走了进来，果然只好匆匆挂掉电话：”先不说了，我回去工作啦。”

　　入职之后过了没两天悠闲日子，果然很快就有了连续很多天夜不归宿的体验，因为萧瑾大方地把她拉进了自己所在的项目组。但正值换季，天气变化加上连轴转的疲累让果然染上了流感。

　　B市的夏末还是阴雨连绵。果然撑了把只够遮住她一个人的黑伞，走在一群人的最后面。潮湿黏腻的天气似乎一点也没有打扰他们的热情。果然清了清嗓子，还是有点痛。看着前面的人们有说有笑陆续地走进了KTV，她只好悻悻地跟上。

　　果然入职的第一个月零八天，连续加班的第十四天，感冒的第四天。身为刚刚进入广告行业的小虾米，她也不是不懂要陪着客户吃喝玩乐的道理，但她现在这个破锣嗓子，说句话都能吓哭小朋友，更别提唱歌了。

　　服务生倒是老练，一群人刚落坐就舌绽莲花，只推贵的，不推对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点了一堆，果然在最后声音喑哑地跟了一句：“我要两瓶水。”积极地传递给服务生一个“我嗓子已经这样了难道你还忍心给我推荐别的吗”的讯号。

　　嘈杂的背景音乐声中，服务生不疾不徐地开口出招：“实在不好意思，咱们这边的水刚好卖完了，不然给您拿两瓶凉茶？降火气的。”

　　果然血槽空了一半，用残存的半口气说：“还是算了。”

　　“小主。”办公室的人全都这样称呼萧瑾，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果然也就乖乖地跟着喊。大家一分钟都不肯拖，已经扯开了嗓子。果然靠在萧瑾耳边小心问道：“我能出去买两瓶水吗？”

　　萧瑾爽快地挥挥手，“去吧去吧。”

　　便利店就紧挨在KTV的身边，本来想快刀斩乱麻随手拿两瓶水结了账就走的果然却在付钱的时候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妈妈。”果然小心翼翼地开口，上次顾未希还提醒自己要记得跟妈妈联系，结果回家就给忘了个干净。

　　“最近怎么样？工作还适应吗？”

　　“挺好的，不用担心啦。”拿了找零，果然拎着水站在KTV的门外如是说道。

　　“平常还需要加班吗？”电话那头满是关切。

　　“不用加班啊，但是偶尔会需要陪客户吃个饭什么的，也不会很晚的。”果然大言不惭地说着谎。

　　“哪有你说的那么轻松啊。”妈妈当然也不会那么好骗，“智忻呢，她怎么样？”

　　“她比我还忙呢，连饭都没空吃。”果然忙不迭地接住这个挡箭牌。

　　“两个女孩子，要相互照顾好啊，别整天不吃饭减肥，把自己的胃搞坏了得不偿失的。”

　　“遵命妈妈。”

　　路灯的光让结束通话的果然有些晃神，也许是妈妈的电话，真的让她有些想家了。

　　收了思绪，果然转身往回走，却好像有点在KTV里面迷路了的感觉。刚才进来的时候一路都跟着前面的人走，也不记得是在哪里拐弯了。

　　依稀还记得门口的号码是367……

　　好运如她，拐了两道弯之后，还真给果然找到了367房间。果然松了口气，推门进去。虽然她是无足轻重，但陪客户的时候她离开太久也确实不好。

　　里面的人在唱一首林俊杰的歌，像是在娓娓动听地讲述着一个故事，好听又熟悉。

　　歌声却在果然抬眼的瞬间戛然而止，只剩下孤零零的伴奏。

　　整个房间的目光都聚集在果然一个人身上，她却只看到他。正对着门坐在沙发角落里，话筒还举在嘴边，另一只胳膊随意地搭在旁边的沙发靠背上，刚好把身边的姑娘圈在臂弯里。

　　大概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她粘在他胳膊上的目光，当事人和他身边的姑娘也不例外。就在她的注视之下，姑娘往他身边又凑了凑。

　　而他，不为所动。不为她，也不为她。

　　尴尬地笑了笑，果然低下头哑着嗓子说了句“不好意思”就转身离开。

　　靳彦忻。是他吧，靳彦忻。

　　身边坐着的，是叶梓晴吗？自己不会看错的，怎么会看错呢。可是，又多希望是自己看错。

　　果然摇着头苦笑，事到如今，她不能希望。下意识地握了拳，果然甩甩头，加快了脚步找她应该去的房间。她得回去，现在。

　　没走两步便听见周华健的老歌从一个房间里面传出来，果然怔怔地看了一眼门牌，上面明晃晃地写着361，就是她要找的地洞无疑。

　　迫不及待钻进房间，果然背靠在门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深吸了两口气才抬头抱歉地笑着说：“刚才走错房间了。”但她知道没人在听，也没人能听见。

　　这里，这里还不是安全的地方。

　　她随便挑了个角落坐下发呆，两眼盯着一个地方出神。

　　“果然，你不舒服的话要不要先回家？”萧瑾坐到她身边。

　　果然摇摇头：“我没事的小主。”

　　她现在的样子确实跟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所以她撑了一个笑容看着正在高歌的两个人，一边还不忘了附和着鼓掌。别忘了你的工作职责。说好的，说好爱情不要想太多的。

　　教练单独给苏柏一个人留的加训让靳彦忻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高兴的是终于有一个晚上可以休息放松一下了，失落的是教练居然偏心只给苏柏加训。

　　队里最活泼的姑娘叶梓晴在跟教练不依不饶死缠烂打了三天之后终于让教练点头同意为他们去唱歌放行。刚刚洗完澡出来听到这个消息的靳彦忻不禁涌现出了背叛苏柏的感觉，然后抬头就看到他正在向自己走来。

　　“今晚留下陪我加训？”苏柏没道理没听说全队除了他都要去唱歌的消息。

　　“不要。”

　　“我现在就用你微博征婚。”

　　“好啊，可我手机里面还有你睡觉踢被子的照片没想好怎么处理。”靳彦忻眉眼一挑。

　　“我睡觉踢被子和你睡觉流口水可以相提并论吗？”

　　靳彦忻还是仗义地撇下苏柏一个人跟大家去了。他唱歌好听，这是队里人尽皆知的事实，但他每回都必点一首歌，林俊杰的《可惜没如果》。当然也有好奇宝宝曾经问过他原因，他从来都是高深莫测地苦笑着摇头。问他的好基朋友苏柏，也是一脸讳莫如深地回答：“不可说”。

　　这次也不例外。坐在靳彦忻身边的叶梓晴不是第一次听他唱歌了，但欢呼雀跃的心思在她脸上根本藏不住。

　　两个人靠的好近，房间里的灯光不吝啬得尽数洒在他身上。

　　叶梓晴就那样看着他的侧脸，长睫毛，高鼻梁，像是小说里面走出来的男主角。他的胳膊无意地搭在她的身后，却好像搂住了她一般。她能闻到他身上刚刚洗过澡好清新的味道，也能听到自己心里的鼓声，一发不可收拾。

　　“全都怪我
　　不该沉默时沉默
　　该勇敢时软弱
　　如果不是我
　　误会自己洒脱
　　让我们难过
　　…………
　　倘若那天
　　把该说的话好好说
　　该体谅的不执著
　　如果那天我……”

　　他的歌声陡然停住，屏幕上的歌词还在继续跳着“不受情绪挑拨，你会怎么做”。

　　叶梓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门口站着一个女生，似乎是走错房间了。看清来人，她不着痕迹地又往靳彦忻身边靠了靠，一边又忙着转头去确认他的表情。

　　他的嘴唇在抖，神情错愕又着迷。

　　靳彦忻好久都没在运动之外的时刻感受到这么剧烈的心跳了。

　　果然。果然。果然。

　　恍如隔世。

　　果然像是在看他的手臂，但他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动作跟身边叶梓晴搭在一起是如何的暧昧。他浸在无意识情绪的海里，看不清惊讶或是想念的海草缠了自己的腿脚，他想脱身，可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这海好深。

　　他像放弃了求生念头的溺水者，干脆不管不顾地深呼吸。

　　果然一句沙哑的“不好意思”，绞断海草，成了他赖以求生的木板。

　　但下一秒钟，她已然离开。

　　身边的叶梓晴贴过来，紧张地喊了声“彦忻哥”。然而靳彦忻只是看了一眼他们之间的距离，皱着眉丢下话筒便往门外走。

　　那木板，他得，他必须得抓住才行，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