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依果寻因 ...
-
另一边不远的阳城县衙里,也有一些人围坐在一起讨论着事情。
“朱兄啊,我看这事儿进展的挺顺利,都到这个关头上了你怎么也不商量一声,冷不丁的就改了主意?难不成还让一个黄毛丫头给吓着了?”说话的正是阳城一个有名的王姓大户。
此人早年贫苦,坑蒙拐骗的事情没少干,也不知后来走了什么运,突然得了一大笔意外之财,从此发迹,许是早年被人轻侮蔑视,富贵起来后处处刻意显示自己的财力以提高自己的身价,只差没把“老子就是有钱”这几个字拿黄金裱了贴在脸上。
此时他金丝绣线赭色锦服包裹的肥胖身躯深深陷在朱县令下首的乌木太师椅里,短粗的手指捏着一把折扇缓缓摇着,本也不大的眼睛因为不满之情简直要眯成了一条缝。
朱县令虽然学优则仕做起了权贵,但是骨子里文人的清高还是有的,所以最是看不上土财主做派的王大户,奈何现在几人是一根绳穿起的蚂蚱,平日里瞧不上,这时还是要耐心回应王大户的指责:“这事儿没与大伙商量是我不对,只是那时的情况也来不及再做他想。我倒不是怕了那丫头,只是那丫头拿给我看的东西,我却不得不忌惮。”
“哦?那丫头给你看了什么?”大有钱庄的老太爷停下手中拿碗盖撇茶的动作,对朱县令的话很有兴趣。
朱县令正了正脸色回道:“是寒石令。”
“寒石令?”老太爷放下茶碗坐直了身子,“你可看的清楚了?是真的寒石令?”
朱县令点点头:“自然是看的清楚,那东西一递到我手里,我的手就如十月寒冬插到雪地里一般,冰的一哆嗦。天下谁人不知寒石令所用材质特殊,均是昆吾山上寂炎派辖地特有的天然寒玉,不可能有假,再者,那寒玉冷的锥心刺骨,我才接过就冷的受不了,常人又怎有能耐随身带着它?”
此言一出,老太爷心下一沉,隐隐有感事要不妙。
只有王大户似乎对突然严肃起来的氛围毫无所觉。他猛的合上折扇,乐得哈哈大笑:“早些年有个算命的说我天生富贵命,看来说的一点儿都不错,天上白白掉这么大一馅儿饼,不接太不给老天爷面子!老李!老李!”
王大户扔下折扇,拿那带着硕大白玉戒指的手狠狠拍了两下扶手,也不管现下场合合不合适,冲着门外大唤心腹管事老李进来。
老李应声而入,点头哈腰地给在座的几位老爷都行了礼,小跑到王大户身边拱手问:“老爷,有什么吩咐?”
王大户笑的见牙不见眼,喜气洋洋的吩咐老李:“刚才在城门口闹事的那个小姑娘你知道长什么模样吗?”
“知道、知道,刚才小的在城门口远远瞧见一眼。”
“好,那就好,快快快,你赶紧找几个家仆去城门口盯着,见着那姑娘就赶快来给老爷我报信儿,找不着那姑娘统统不许回来!”
老李眼珠子一转揣摩了下王大户的心思:“老爷这是要给那不识好歹的丫头片子一点儿颜色瞧瞧?”
“笨!”王大户恨铁不成钢的拿捡起折扇拍了拍李管事的头:“那小姑奶奶可是老爷我的贵人,给我好生伺候着,伺候不利落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好好,小的这就去!”李管事一头雾水的应下,退下去办了。
一架马车缓缓停在阳城义庄外,赶车的小姑娘松开缰绳蹦下来,抬头看着义庄门上挂着的乌沉沉的牌匾,眉头拧的快要滴下水来:“到啦到啦,先生,我和颜公子刚从这里走,怎么又要回来啊,阴森森的好吓人。”
九方提着袍角随着颜惟步下车来,对知默的话并未当真:“还有什么能吓到你?我可要好好见识见识。”
“先生,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笑我!”
“依果寻因,既然要调查颜家二老和小姐的死因,尸体是最直观的切入点。我隐约感觉,付家的命案也的确与颜家的命案存在关联,只可惜,付家惨案已过去许久,枉死的众人已经下葬,无从查起。只希望颜家二老和小姐的尸身还能保有线索。”
九方抬头也抬头看了看牌匾,示意颜惟和知默一起进去。
三人刚跨过高高的门槛,还没往里走几步,院里突然没由来的卷起一阵冷风,吹得众人一个寒战,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合院里屋子门窗没有拴好,被风吹得啪啪乱响。
“先、先生?”知默跟在九方身边见过许多光怪陆离的事,但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莫怕。义庄里游荡的,多是生前孤苦无依之人,不是淳朴胆小之辈,就是老弱病残之流,并不会加害与人。”
“那他们还吹这阴风吓唬我们?”知默不信。
“许是因为他们想要你身上的东西。”
“我身上有什么?”知默当真低头仔细看了看,都是平时就带在身上的小饰物,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九方遥遥点了点知默腰间系着的团锦小荷包,无奈道:“你是不是又把吃食带在身上了?”
知默恍然大悟,刚才在车上时,吃了点儿点心填肚子,随手把剩下的一枚豆沙糯米团塞到了小包里。
“义庄里的这些住户,生前孤苦,死后也没人祭奠,对香火吃食是极度渴望的,谁让你恰好带了点心来。”
“不是吧?我只带了这么小一块。”这也能引出来?太悬了吧。
“心有执念,一点儿残渣也能争得头皮血流。”突然想起的沙哑的声音接上了话,说话间,一个身形伛偻的黑影从偏房缓缓走了出来,知默一骇随即认出这是刚才朱县令介绍过的义庄看守人。
看守人看起来还没有他拄着的拐杖高,形容枯槁,发如枯草,逆着阳光隐在门廊的阴影里,不仔细看都要和这毫无生气的义庄融为一体了。
“这位公子说的极是。带就带了,问题就是只带这么一点儿,僧多粥少,现在已有许多饿鬼聚了过来。一会儿若要众鬼相争,怕是不好收拾。”虽然似乎是在开玩笑,但看守人阴森森的语气让他的话平添了可信度。
“这是真的?一定是先生又跟我逗着玩儿。”知默将信将疑,却还是一边嘀咕着一边回马车准备把剩下的点心都拿来,信与不信,总归存些敬畏是不会错的。
“颜公子,怎么刚走不久又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忘了交代?”看守人的声音粗粝低哑,像是砂砾磨过木板,听得人很不舒服。
“我们……”
“老人家,”九方封鸿踏前一步,微一颔首拱手施礼,“我乃颜老先生旧识,听闻颜家突遭横祸,特请颜公子带我前来吊唁好友。”
看守人狠命咳了两声,听得颜惟和九方都要以为他喘不过来了。看守人浑浊的眼睛对着九方上下打量了一番,感叹道:“凡是入了我这义庄的,从没见过有人来看过,更别说专程前来吊唁,这位先生倒是重情重义。请跟我来吧。”
看守人领着二人向安放颜家人尸身的中堂走去,一面操着喑哑的嗓音不紧不慢道:“他们不来看也是有道理的,人死了,就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有情义是好,也要小心惹祸上身。”
九方听着这别有意味的话,只是抿唇一笑,“谢老人家提醒。我会小心的。”
斑驳的木板门被推开时发出沉重的吱呀声,晃得案台上的香火一阵飘忽。现下天色尚不算晚,这间屋子内却除了开门时漏进的一道光亮,四下一片昏黑。看守人上前点起一盏油灯摆在案上,转头对二人道:“既是吊唁旧友,想必有许多话要说,老奴就不在这里打扰了,公子请自便。你们走的时候唤我一声便是。”
“谢谢老人家。”
见九方点头应下,看守人便退出了屋子,合上木门时动作稍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公子小心,不要惊扰了他人惹祸上身。”
木门合上后,屋内重新变得昏暗起来,唯一的光源便是案上那盏劈啪作响的油灯,好在这屋子并不算大,这点点光亮虽然微弱,也能将屋内情形照个七七八八。九方绕过摆在正中的几口棺木,将油灯拿在手里,折身回到颜惟身边,颜惟绷直唇线与他对视一眼,绕到另一端亲手移开了棺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