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谏疏录》八方四合

1、深巷窄院

　　弘治十一年，冬，四明。
　　“有人吗？有人吗？”奚正则在一处破落的深巷里使劲叩着一扇桐漆尽落的木门，惊起了几只栖在旁边老梧树上的孤鸦。
　　“啊哟，我的奚小伯爷，您轻着点儿敲吧！这林小子家的门怕是经不起您这个敲法啊！”这时，隔着不远处的一户人家倒是闻声打开了门来一看究竟，见是奚正则，便熟络地张罗了声。
　　“张嫂，您这可就折煞我了，跟您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小伯爷，别叫啊！”
　　“哈哈，奚伯爷要是知道你在我们这儿这儿谦虚，怕是压根不敢相信！”
　　“张嫂！”
　　奚正则，年十九岁，是安和伯奚礼的嫡长子，奚礼于景泰八年与熙宁县主结发，二人情意深重。弘治元年因退蒙古有功受封安和伯，又于弘治六年因涉振京郊流民不利之案，自行请辞，时任北京卫都指挥同知，上准，留爵，于是奚礼便携家带口回到原籍四明，不再涉京中事。
　　“奚小伯爷，不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啊？”一人从巷口走进，一脸难忍地笑意。“林文昭你怎么也跟着瞎起哄啊！什么小伯爷啊，我爹那就是一流爵！流爵！遍地都是！你们这么挤兑我，万一给我爹知道了，肯定又得说我在外边瞎嘚瑟，指不定要怎么教训我！”看着奚正则急的直跳脚，张嫂笑得捧腹。
　　“行了，进去说吧。看你把张嫂逗的。”林文昭没继续搭奚正则的腔，朝张嫂笑了笑，开门让奚正则进去。奚正则回头向张嫂吐了一下舌头，“这孩子！”张嫂朝他扬了扬手，也就关上门回屋了。
　　“张嫂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林文昭刚关上门，奚正则就已经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唏嘘了一声。
　　张嫂据说是几十年前嫁到四明来的，三十岁时候丈夫出商，遇到了意外，便守寡至今。一个人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媒婆稳婆之类的职业都干过，好在人热情又善良，这么多年周围的人都对她印象不坏。
　　“是啊，不过有你这么个小伯爷天天给她找乐子，她也挺开心的。”林文昭也给自己倒了杯，瞥了眼已经开始啃桌上点心的奚正则“你也真是够不客气的。”
　　“嗨，跟你我客气个啥呀。”奚正则嘴里塞满了东西，抬头看了一眼林文昭，就继续埋头吃东西，“不过我说，你这栗子酥买的有点儿硬了，硌得慌。”
　　硌你别吃啊，林文昭无语地看着奚正则，“说吧，有什么事。”
　　奚正则停下了动作，艰难地和着水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顿了一会。
　　“我要和你一起去京城。”
　　林文昭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和你一起去京城，有问题吗？”
　　“你去京城干什么？”
　　“呃，那啥，我爹给我……谋了个……”
　　“捐官？”林文昭微微皱眉，打断了奚正则吞吞吐吐的话。
　　“也不能这么说，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吏，毕竟我爹这个能力也有限，还有……我自己也不争气嘛。”奚正则挠头，嘿嘿一笑。见林文昭沉默了一会，想起好友多年眼里揉不下一粒沙子的倔强脾气，便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做不对？”
　　“算了，没什么。”林文昭摆摆手，“有个盼头，也是好的。”
　　“我也就这样了，你呢，有什么打算吗？”奚正则也不再提自己的事，转而问林文昭。“现下已是十二月，离明年三月春闱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可有把握了？”
　　“这种事情哪里能有把握。”林文昭被问得有趣。
　　“你可是我们四明出的解元啊！你不行，谁行？”奚正则喝了口水，说道。
　　这话倒也没错，林文昭确实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十一岁便以童生的身份中秀才，十七岁便在乡试中高中解元。
　　“春闱乃泱泱一国人才汇集之所在，我不过侥幸乡试得了些青眼，实际上哪里有什么斐然文才，更别说是能保证榜上有名了。”
　　“得，你说的我也懂了，咱们四明这儿的就属你最厉害了，不就是怕比不过外边儿的吗，不过说实话，最近吴县出了个才子，叫什么……唐寅，对，我也看了他那文章，还真别说，真有才！”
　　这是安慰我呢还是损我呢。林文昭再次为这位直肠子到家的损友感到无语。
　　“那家伙，我听外边传的厉害，连中二元了，指不定在咱们这一代又能出个连中三元的大才子。”
　　林文昭听了心里也是有些许动摇，近在咫尺的会试，自己真的能榜上有名吗。
　　他有些怅然地将视线投向院墙之外。外面，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世界呢？
　　渐渐西沉的落日黯淡了四明周围的山，很快，静谧的夜色就会笼罩这座蛰伏在山围之中无数年的城郭，只余涛声翻涌，掩藏着其下愈加汹涌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