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侠临风》虎客下南山

8、无忧城（三）

　　飘香院已经在无忧城开了十多年，如今已修成四层别院、八角楼台，比城中百姓住的六角小楼要宽敞高大的多。站在一里开外的城口观望，灰瓦白墙片片相连，这飘香院恰似路标一样矗立在十字街口，多年来，南凰派和富家子弟常常出入，带活了这家店。每逢香草节、归元节，城里的寻常人家都会来此凑个热闹，混一顿免钱的饭吃。
　　林中晓搀着刘黎英早早地就到了无忧古门下，这是进无忧城的第一道门，仁善门。进得此门可鉴心无恶念，魔障避之，可得生存。再往里直到南山腰还有两道门，庶礼门和文贵门，过了文贵门就直达南凰逍遥殿了。
　　他们刚入任善门便听见一阵闷雷般的声音，林中晓朝远处望了望却未见异常。
　　“娘你在这先歇会把。这异响不知从何而来，像是报信的声音。”林中晓疑惑地说。
　　刘黎英拍打着衣服上的灰，对林中晓说：“这是以前进城的规矩，把不干净的东西都一并拍了去，听见远处三生闷响，是证明此日太平的好兆头，那是在我来之前城里就有的老习俗了。”
　　“这可是那南凰派的人敲的鼓？”林中晓纳闷的问道。
　　“这是当年南凰派先祖箫远山与好乐之人建的铜鼎台发出的声音。这南凰派虽小，却也是有五百多年了，那铜鼎台就在南山顶，可听到的声音却如八面而来。香娘从小在这长大，比我懂得多，以后得多跟她请教才是。”
　　“这里楼院挨着楼院的，小路也都这么窄，实在是不好找。”林中晓说。
　　“你看到前方那个冒出头的八角楼台了吗？那便是飘香院。”
　　“看到了，比其他房子高上一层呢。”林中晓有些吃惊，心想这下可不愁没有风景可看了。
　　“进去要有礼一些才不会让旁人耻笑。”刘黎英虽步伐缓慢，但身体甚为康健，以刘黎英的岁数能看得清一里外的飘香院，恐怕在城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刘奶奶，您这很少上城里来，是又有人向您行医问药了？”旁边当铺的李老板像见了老朋友一样，赶忙出来问候。
　　“李老板，今日是带我儿去飘香院里找份差事。”
　　“这位，真是奇人之相，不如在我这做工吧，只要嘴皮子利索便能做好我这档子事。”李老板摸着胡子打量着林中晓。
　　林中晓看这李老板人奸嘴滑，忙装道：“我我我……要要……谢谢……”
　　李老板拧着眉头说：“别说了，这般口齿不清，看你是做不来。若刘奶奶有其他难事，不妨来找我便是。”
　　林中晓搀着刘黎英刚走两步便笑出了声，刘黎英笑道：“这李老板并不坏，你怎么这般不给情面，道生谢便是了。”
　　“我是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便知在他那里无趣地很。”
　　“时间久了，有趣也磨得无趣了，我采了四十年的药，自知无趣却又乐在其中，因为呀，事事不在于为己，而是为他人，这便是快乐的差事。”
　　“娘，你还和当年一样，做什么都为别人考虑，城里很多人都得到了娘的医治吧？”
　　“旁人不提，我也就忘了。你小时候曾得了浮疹，你爹恰好懂得灸穴之法，我便从他那里学得了此法，平日也好给你医治，以免烙下病根。你好了，我再可用此法医治他人，便是他说的传扬之力。”
　　“爹和娘都是济世救人的大好人。”林中晓骄傲地说。
　　刚走过路口，便听到不远处的说书人朗朗的念唱着天下之变。虽过了六十年，很少有人记得妖世当道的世间模样，却依然有十几个人在一旁围观，而这时恰好讲到了风凌云的那一段：

　　“除妖大侠，三手功夫，清风剑法，凝元心法，缚妖神咒，名扬天下。”
　　“一抹红尘，三生有缘，相知相守，行医济世，除恶扬善，走遍四方……”

　　“娘，那说书人正说着你和爹的故事。”林中晓低声说。
　　“旁人只愿听其热闹，谁人又能体会到其中冷暖。天下如萍，恶人终遭逐，有善方能安。你爹为善而死，你亦为善而生。唉，幸得有如此弃恶之地，但也不能失了提防之心。”
　　“我听娘的就是，但暗地里我就是寻心剑客。”林中晓得意得说。
　　“寻心剑客，你还惦记着鸾心，她与我们有恩，莫要对外人轻言她的事，以免多生事端。”刘黎英低声嘱咐着。
　　林中晓略带怨气地说：“爹不能提，姐姐也不能提。越是美好的东西，却要我离得越远，那我们生来是为了什么？总不能一直看得恶人在外为虎作伥。”
　　刘毅英顿时停下了脚步，拿起拐棍敲了一下林中晓的脑袋，却又心疼地说：“中晓，你爹就是寻着这清宁的生活，这来得有多么不易，能等你活过来又是多么不易。你要先学会和他人相处，才能懂得分晓人间是非。”刘黎英重重地将拐棍杵在了地上。
　　说书人似是看到了林中晓奇异的样貌，赶忙招呼道：“二位这是往何处去，看这位老奶奶精神矍铄，这位弟兄相貌奇特，在这无忧城可是难得一见。”
　　“我娘和我都如此特别，也许是受这香气的影响吧。我们只是路过此处，说书兄弟莫要见怪。”说完林中晓赶忙搀着刘黎英躲开了人群，径直朝飘香院走去。
　　说书人看此景，忙加了新段子：

　　“无忧之城，山高水清，香飘雾绕，百年之变，楼宇街边，别有洞天。”
　　“人间禁地，人奇物美，异耳之士，康健老人，逍遥南凰，无忧三香……”

　　说书人口中的无忧三香，便是这飘香院里的三位姑娘，名气享誉全城，街边不时就有人在谈论。
　　大姑娘香翠莲跟着香娘时间最长，行事雷厉，不吃男人亏。二姑娘香柔性格温婉才貌双全，香娘不在的时候，都由她来打理着飘香院，尤为严谨细心，最得香娘放心。三姑娘香凤仙，来得最晚，却是一苦命的女子，她父亲嗜赌如命，外债累累，终招致杀身之祸。她十三岁那年亲眼目睹父亲被追债人所杀，母亲被恶人玷污而后愤然自杀，她逃得无路可去，只得藏身于悬崖下的峭壁上，留得一命。在逃往忘忧城的路上得香娘所救，香娘终说服她留于飘香院中。香凤仙十八岁琴棋茶曲皆超过了其他姐妹，且因美貌过人成了飘香院的头牌侍姬。说是这三人使得飘香院在城里享得美誉也不为过。
　　他们到了房门院下，飘香院的金字牌匾立即映入了眼帘，林中晓抬头望着这三层楼院的楼台上，客人抚琴，美人起舞，仿若画卷。
　　门外一穿着丹红服饰的女子十分惹眼，她一边朝四周观望，一边拿着一副展开的画卷对走过的人振振有词地说着：“今天院里姑娘们排了新舞‘南凰三丝舞’，还请宾客们来观赏。”林中晓走近一看，这画卷中画着几名武姬衣着艳丽，缠着丝带翩翩起舞。
　　“这三丝舞，可是穿着三条丝带跳舞吗？”这时刘大勇刚好走过，脸都快贴到了这画卷之上，女子拿画卷不停地闪躲着他，只见他突然一抬脸，差点亲到这女子的脸上。
　　“好你个刘大勇，还嫌前几天教训地不够吗？又来捣乱，要看舞晚上便看，本姑娘在街头上不跟你一般见识。”
　　刘大勇知翠莲这时忙于工作不敢乱来，竟想报复一下前日被她施予的拳脚。
　　“你还敢打吗，来啊，人都在看呢，你这一打坏了你家的名声，看香娘不教训你，让我亲一下，这五十个铜板就是你的。”刘大勇大声说着，又闭上眼睛，撅起了嘴巴直往翠莲脸上蹭。路上的男子看着他这般有趣，竟也起了哄：“亲，亲，亲……”的大声喊着。
　　翠莲气的脸色通红，竟也不知如何赶走这群胡闹的好色之徒。
　　林中晓示意翠莲往后挪了挪，挽着手臂挡在了刘大勇眼前，只见刘大勇使劲亲了一口，睁眼一看，差点没被吓晕过去。
　　“我呸，你是谁啊？”刘大勇擦着嘴，一脸气相，翠莲在一旁看得好生热闹。
　　“我也是这飘香院的人啊。你看我们本来不在外面做生意的，还是这般下流的事，怎么也要收五十个铜板吧。”
　　“好啊你，信不信老子打你一顿。”刘大勇卷起拳头，差点就要动手。只见翠莲大喊起来：“大家来看啊，这好色之徒，又来捣乱，亲了人，还不给钱，大家说谁能服啊。”
　　“交钱，交钱，交钱……”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刘大勇狠狠地瞪了林中晓一眼，说：“好啊，今天老子不跟你们见识，钱拿去，晚上老子要最好的位子。”他阔绰地丢了一袋子铜钱，大步扬长而去。
　　林中晓刚要说话，只见翠莲疼惜地拿袖子给林中晓擦了擦脸：“大侠，真是委屈你了，那个人是这一代的有钱人，总以为有钱就胡作非为，今天多亏了你帮我解围。”
　　“不打紧，你没被这下流之人占了便宜就好。这位姑娘，其实我和我娘一起来找香娘的。”
　　翠莲盯着林中晓的眼睛，看着他这般清秀地样貌和奇异的耳朵，不由得走了神。
　　“哦，对不起，我在想事情。你和你娘……原来是刘奶奶，真是怠慢了，快进来吧，我去告诉香娘，你们快先进来。”说完，便羞得一溜烟跑进了屋。
　　“刘奶奶，你拖人来打个招呼，我自然找人去接您，你看你还一个人……”香娘没说完，就看见站在眼前的这个男子就是林中晓。没想到他醒来之后这般身骨精健，神情肆意。翠莲说：“刚才那刘大勇又来惹事，是他帮我解了围。”
　　“我明白了，刘奶奶，我说话算话，这孩子一脸英俊，我也是一眼就觉得熟悉的样子，这以后就是我干儿子，我会好生照顾的。”
　　“还不快叫干娘。”
　　“干娘。”
　　“叫我香娘便是了，这院里没有那么多上下的规矩，生意先做好，大家都有饭吃才是本。”香娘谦虚地说。
　　“我儿子随他爹，生性好动，又充满好奇心。以后劳烦香娘教导，也圆了他进城谋事的意愿。跟着我，毕竟会惯坏了他，也认不得多少人。”
　　“刘奶奶放心，既然中晓的爹当年是大侠，那让他试试做这院里的武客，不知他自己心意如何？”
　　中晓赶忙说道：“那再好不过，其实我正想练剑，而且我也会几招功夫的。”
　　“太好了，太好了，皆大欢喜，就算不会也没有关系，南凰的曼天涯会得武艺，也与我有番交情，日后便拖他教授你几手吧，但过不过的他这关，得靠你自己了。”
　　香娘说的曼天涯，是城主箫万年的师弟，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曾一起受老城主所托，拜于书堤子老人修四学、练功法，书堤子死后，曼天涯的发妻也因病而逝，他性情大变，整日寻欢、饮酒为乐，箫万年劝说无果便不再理会，城里人常说“才子不材，空有文武”，便是说的他。
　　林中晓听香娘这么一说，如喜从天降，他说道：“有娘，有干娘，还有了师傅，以后我会好生做事的。”刘黎英看得他如常所愿，心里竟也欢喜万分。
　　“中晓，以后这也是你第二个家了，你好好逛逛，我和你娘有些个闲话要说。”香娘说罢便扶着刘黎英往堂内走去。
　　翠莲在门外拿着画卷，张口闭口地那几句招客话说得越来越没有气力，他想着这奇相之人帮自己躲过了刘大勇的为难，日后还会常见，不禁脸红了起来，她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地说：“想什么呢，想什么呢，真是不争气，舞也学不好，歌也唱不好，我还是去跳河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