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亭东以北

28、 断梗飘蓬顾朝夕（三）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一个清冽的声音响起。
　　我和季幽都不约而同道。
　　“沈先生。”
　　“沈先生，我……”到嘴的话也说不出来，几天相处下来，我现在对沈瑜倒是没有那么大的恐惧感了，可仍旧不能怀着平常心对待。
　　“燕姑娘还是好好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我抿了抿嘴，终于还是出口道：“沈先生，托你们几日的照顾，但我原先不知道你们不往东边走，如今却是已经到达岷州，我若继续跟着你们，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公子还有大事要做，我跟着也不大合适，还是想着自己回去吧。”
　　沈瑜转了转身，看向外面，又转过头来，面无表情道：“天色已晚，燕姑娘若是真想走，还是等见过殿下之后，明日再走吧。”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虽然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但也却实不能离开。
　　有心头不禁有些埋怨道：这个沈瑜，明明知道我想离开，我也能感觉得到他希望我赶紧走，为啥又没有跟江初提过？而且中途也没有提醒过我？害我走了那么长一节冤枉路。
　　那么，问题就出现在江初身上。
　　他干嘛要留下我？
　　我冲到江初的上房门口，迟疑了一下还是敲门道：“公子，方便我进来一下吗？”
　　“进来。”江初悦耳的嗓音传来，带着一丝慵懒，我顿生怯意，最终还是推门而入。
　　江初此时披散着一头乌黑靓丽的秀发，坐在圆桌旁，漆黑幽亮的双眼看着我，桌上还有一封刚刚被他合上的信件。
　　我耸了耸肩上的单肩包：“华清有一事不明，还望公子开解。”
　　“我早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说着，他一手抚额，风情万种皆在一颦一笑间，“我以为早就说清楚了，未想，你还是没懂吗？”
　　我吞吞口水，“公……公子说清楚了什么？恕我愚钝，记不起来了。”
　　他抬了眼，直扫我的脸，认真说道：“我说过，说出口的话必不会收回，当日救你之时便说了，你的命是我的，所以，你自应呆在我身边。”
　　“华清不懂！”我冷了声道。
　　他垂了眼，长如羽翼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团阴影，周身散发出一股高贵清冷的气质，“你以后自会知晓。”
　　“公子……”
　　“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我还想问，可他那种不容拒绝的气场令我不得不止声，停顿数秒之后见他无所动作，我转身出门，关门的那一刻听见他道：“世间任何事情都有因有果，天下大势，又怎能因一人有所改变。”
　　我的心猛然一颤，却不知为何。
　　辗转半夜，始终猜不透这其中奥妙，只得沉沉睡去。
　　十二月中，离家已一个半月的我，此刻骑马矗立在这茫茫黄沙之上，北风咧咧呼啸，夹杂着黄沙，刮得脸生疼。
　　我眯着眼，双手固定好要被吹落的头巾，那是在临山的衣服上割下来的一块布，原本雪白的锦缎上也吹落着许多尘沙。
　　我蹬马加快速度。
　　前方一行人也都放慢了速度，我快速加入队尾。
　　庭州，地处天山北麓，东连伊州、沙州，南接西州，西通弓月城。永隆十年，骠骑大将军莫起风发兵西突厥，西突厥叶护以浮图城降。永隆十年，设立北庭都护府，同年莫将军被派遣庭州驻守。
　　庭州城内，统一的平房别有一番风味的特色建筑，街上叫卖声不断，汉人、突厥人还有一些穿着北方少数民族的异族人在街间穿行。
　　我们一行风尘仆仆，经历了半个月的时间终于到达庭州。
　　将军府丝毫没有多少高大气派，虽然占地宽，但给人的感觉更像是普通人家的四合小院，灰色院墙是石砌的，院中的青竹在色彩上增添了不少气色，房屋是木制的，里面被布置的十分清雅，又像是隐士居所。
　　将军夫人温柔贤惠，待人客气，下人也是井然有序，也丝毫没人拿我当下人看待，这令我倒是受宠若惊了一番。
　　骠骑大将军莫起风乃是万人敬仰的当世豪杰，十五六岁便追随父亲上阵杀敌，老将军在攻打吐蕃时为国捐躯，年仅十七岁的莫起风一人率领三千人马大败吐蕃两万大军，三年后随文帝一举攻进逻些城，后又收复大理。
　　传说他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可是后来却被逐渐昏庸的文帝派遣来庭州驻守，堪堪只带领了三万莫家军，而莫家军其余的三十万，或被解散，或获罪入狱，或被被编入其他军队，这其中缘由或因朝政，或因其他。
　　想到落草为寇的曹驰将军，之前听他与江初的谈话中，好像他为了江初而将自己唯一的儿子“送出去了”，那么，莫家军解散一事，定与江初，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与子嗣、后宫、前朝都有关联。
　　哎，还真是伤脑筋啊，生于皇室，可以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但是，要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啊，一不小心，给出去的，就是自己的命。
　　自来到庭州以后，我几乎没有见过江初，当然，我也想过要不要自己逃出去，跑掉，但是仅限于想想，这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我若真的离开，可能下一秒就落入那个山大王的嘴里了。
　　来庭州这一路可没少遇到半路打劫的，不过那些山贼的武力值都不怎么样，三下五除二就被几个将士打在地上嗷嗷直叫，偶有个别使诈的也都能被咱们英明神武的沈先生一一道破，而且有这些高手保护，一路也算畅通，只遇到过一次刺杀，真真是凶险无比。
　　我当时躲在帐篷里完全不敢出声，等外面叮叮当当的刀剑声消失以后我才敢探出头来，好几个平时见着武功高强的将士都受了重伤，地上红了一片，一地的黑衣杀手到在血泊当中，吓得我直打哆嗦，接连着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喂，喂，燕姑娘……”
　　突然听到好像有人叫我，我四周寻了，也没见着人，后知后觉感到那声音是从屋顶传来，抬头一看，屋顶缺了个洞，一个头发花白的脑袋从上面探下来。
　　“你……你什么人，掀人家屋顶做什么？”我看着那老头奇怪的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一阵好笑，又觉得有点眼熟。
　　“嘘……”他一只手抻在梁上，一只手抬起将手指放在唇边，抖着眼睛用力眨，一副夸张的样子。
　　我反而想捉弄他，假装惊慌道：“来人啊！”
　　果然，那老头吓得嗖的一下不见了踪影，我正好笑着，砰地一声，有人推开了房门。
　　“燕姑娘，这是怎么了？”
　　“哦，没事，我刚刚看到了一只老鼠。”我尽量掩饰着，还故作惊吓道。
　　“怎么会有老鼠，燕姑娘，待我去打死它。”
　　望着这个胖乎乎又神经大条的小丫环宝儿，我心情大好，伸出魔抓捏着她脸上的两坨肥肉，“好了，好了，宝儿，它已经被我赶跑了，你不是要去集市买东西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我忘记带钱了，要不，你还是陪我一起去吧，呆在屋里多无聊啊。”十三岁的小丫环，声音出奇的甜。
　　我想了一下，点头到：“那好吧，反正屋里待着也无聊，你先回去拿钱，我也收拾一下，等会儿一起出门。”
　　她点点头，我放开她的脸，将她推了出去，那老头恰恰从窗户窜进了屋子里来。
　　“呵呵……”
　　我巡视一周，屋顶也看了，破洞倒是给补上了，那老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拍拍我的肩膀。
　　我拍掉他的手，我假装问道：“你是什么人，干嘛要闯将军府？”
　　他指着自己，吹胡子瞪眼，结巴道：“我……我……你竟然不知老夫是谁！亏得老夫我一大把年纪还一路跟着你风餐露宿这么久。”
　　“你一路跟着我……我们？”我惊呆，想来是高手太多，老头不敢靠太近。
　　“哼”，老头用鼻子出气，自顾走到桌前坐下，到了一杯凉茶，抿了一口，嫌弃道：“怎么还是凉的！”又一口干了手中的茶继续道：“也不是一路啦，哎呀，我是从岷州的一个小镇跟着你的。”
　　我走过去，又到了杯水递给他，“丘左上使，您老人家您先喝口水，虽是凉的，也是华清一片心意。”
　　他瞥了我一眼，接过水，咕咚一声喝下去，仰天叹道：“你这丫头竟然没忘记我，倒是不枉我老人家这一路辛苦。”
　　我嘿嘿两声，笑道：“您老人家的风姿，是人见过都不能忘的，我怎么会忘记。”
　　老头得意一笑，我接着道：“老人家，我们还是在外边找个地方谈吧，这将军府守卫虽然不甚严密，但个个都是高手，还是小心点，以免被发现了。”
　　他吹吹胡子道：“要是能在府外见你，老夫还能冒险闯将军府？”
　　我想了想，也是，自来庭州三天了我都没出过门，他必是在外面等不到我才敢来闯的吧，不过，话说，您老人家能找对时间来闯吗？
　　大白天来闯将军府！
　　“老夫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明日你出将军府，午时我在左城门外等你，其他的，路上再说。”
　　我点点头，正好这时宝儿迈着小碎步跑过来，丘一子老头立刻闪身，宝儿一头伸进门来：“燕姑娘，我们走吧。”
　　“哦。”
　　我兴奋着，对周围的东西也没多大兴趣，再加上大多数人都说突厥话，我也听不懂，就完完全全没有逛街的心思，倒是宝儿是不是被路边的东西所吸引，然后用突厥话和卖东西的突厥人讨价还价。
　　回了将军府我就立马收拾好了东西，却不想，晾了我三天的江初却叫人来寻，我气愤地跺跺脚，哼！叫你留下我，还谋士，明天就见不着了，难得跟你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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