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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秋风清雨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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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淡的夜,为即将来临之变,而布上一片流红,血腥的前兆,染布整个无那隘口,而在天悬道外号角长啸,破云穿霄,隳魔大军集结于此,浩势军容,动荡百里方圆。
立身于观云岭上的兰畹冷眼注视着魔军的动态,而在他的身旁的是因重伤而昏迷不醒的无衣师尹,他的面色红润而富有生机,不像是重伤濒死的伤患,而实际的情况也确实如此,他之前交给无衣师尹的丹药便是用来治疗对方体内的沉珂旧疾,鬼如来的那致命一击反倒是将无衣师尹体内的淤血逼出,如今的昏迷是身体机能的自我修复罢了。
“魔军……动了。”
风中传来了丝丝硝烟与血腥的味道,无那隘口的战士们已然按照原定的计划为那决胜的机会拖延时间,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兰畹从风中感受到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重,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火折子,走到一旁的空地上,将麒麟黄烟点燃。
随着麒麟黄烟的冉冉升起,同一时间,惊天巨响从远方传来,天雪山峰猛然爆炸,随即天摇地动,岩溶隆隆作响,火龙喷发,一时崩雪直泄三千里,恶水魔火交进生,排天水势,袭卷而来,雷霆万钧,直冲无那隘口,刹时滚滚浊浪由天来,卷袭四野殊异灾。
在这天摇地动的轰隆巨响之中,兰畹漠然转身将手中尚未熄灭的火折子扔进了撒手慈悲用来安置无衣师尹的木屋之中,火星点燃了布料,伴随着远处汹涌的水声,火蛇逐渐吞没了整间木屋,这耀眼的火光映照在兰畹的脸上,让他的神情显得晦暗不明,而就下一瞬,所有的情绪都化作虚无,兰畹走到无衣师尹的身旁,将他抱起,随后化光离去。
大水掩洗了战场的血腥,无匹的赫势冲断了整个天悬道,水势直泄黄泉九千丈,魋山彼岸,就此断隔,而当这波涛汹涌的褪尽之后,魋山,陵夷千里。
而当撒手慈悲急急忙忙赶回观云岭时,只有眼前的一片残墟灰烬留给他,他的天仿佛在那一刻塌了下来,一直教导他、培养他、最让他崇敬的人死了、且尸骨无存,他不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冲进了那片被大火烧成的废墟之中,想要找出师尹不在其中的证明。
可是,在那熟悉的位置——他将师尹安置的地方——只留下一堆黑白相间的粉末,他不相信那是无衣师尹的骨灰残骸,就当他蹒跚地想要上前辨认之时,一个石盒绊住了他的脚,让他踉跄地摔倒在地,他低头看去,石盒上熟悉的纹路让他瞳孔一缩,这不是师尹之前一直不让他触碰的东西吗?
撒手慈悲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在触碰到石盒的一瞬间,只闻‘啪嗒’一声,石盒蓦然自己开启,一份写着‘撒儿亲启’的信映入了他的眼中,撒手慈悲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将信取出,展开。
「撒儿,当你看到这份信的时候,说明你已经出师了,能够独挡一面在武林之中行走,但是你那有些傲慢又好胜的性格,让吾着实放不下心来。
你三岁开始,便为吾执灯,洒扫门庭。十岁入林,二十得冠,一生由吾拉拔,在吾身边做事,但吾所教之道与所做之事,却是越来越有背驰,你看见吾为谋慈光之塔之永耀,而做尽一切手段,原本淳朴的特质也因吾而逐渐蒙尘,到了后来你抛却了一切行事准则选择了以人准事,而非以事准人,你之道路也因吾而越发地偏离正确地道路。
撒儿,在吾离开之后,记住吾以往所讲过的每一句话,然后再一句一句将它忘却,让自己的心,在遗忘的过程中,飞往更宽广的天空。
江湖路远且又凶险,武林未来的局势也不容乐观,撒儿,离开吧!」
一滴热泪溅落灰烬,撒手慈悲悲痛欲绝,仰天长啸:“师尹啊——!”
魋山一役虽是功成,但对撒手慈悲来说却是毫无意义,这空荡荡的观云岭回荡着他悲伤的哀鸣,连无计先生是何时到来的都不知道,但对方看他悲痛欲绝的样子,再环视四周的场景便大概明了发生了何事。
他见眼前之人心存死志,无奈地摇了摇头,“吾听闻无衣师尹以三百冒刃之士以寡战奇法,缠两万魔军于隘口,再善使地利,引天雪崩融之水冲破隘口,歼灭了大半堕魔大军,如此伟功,令人刮目。但没想到却是这般的结果,你若一心向死,又怎对得起他对你的栽培与嘱咐,以及,”无计先生扫了一眼放在石盒中的另一封写着‘素还真亲启’的信,“他最后交给你的任务。”
“什么?”撒手慈悲半是疑惑半是不解地抬头望向无计先生。
无计先生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躺在灰烬中的石盒,撒手慈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放在石盒之中的另外一封信。
就在撒手慈悲怔愣之际,无计先生边说便转身离去,“今日之因,必得末日之果,无衣师尹此时离世,果报已偿,倒是无需担惊受怕了……”
在无计先生离开后,撒手慈悲才将石盒抱起,缓缓地站起身来,擦干眼泪看向前方那一片黑白交织的粉末,此刻的心中却是粉饰着平静,师尹在信中并无言明他是否已经去世。而且以师尹的能为,他不相信就算没有了神源,师尹也没有后路可退,魋山一役一旦功成,师尹将被推上风口浪尖,而以师尹之前所受的重伤来说,根本无法分出精力来应对接下来的诸事纷扰,此刻抽身而退是最好的选择。
对,这是最好的选择,撒手慈悲刻意忽略那最坏的结果,一心相信着无衣师尹是不会有事的,毕竟这也是师尹曾经教给他的,功成身退往往比盛极而衰要来的明智。
撒手慈悲摇了摇头,甩去脑中的思绪,师尹说了,要让他忘记过往师尹跟他说的每一句话,他自然会去一一实现,而现在他想完成师尹给他的任务。
随即撒手慈悲把石盒中的信揣在怀中,将疑似无衣师尹骨灰的粉末用石盒封装,一步一步踏出了这片废墟,向着推松岩飞奔而去。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似乎在哀叹着什么,素还真撑着一柄绘有青莲的油纸伞面色凝重地回到了推松岩,此时屈世途从中迎了出来,却是面带哀容,“素还真,你总算是回来了,撒手慈悲他已经等你许久了,师尹……师尹他……”
素还真闻言,心中升起了一阵强烈的不安,“好友,师尹他怎么了?”
“师尹他,战亡了。”
屈世途话音方落,只觉眼前一闪,素还真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柄仰面朝天的油纸伞被无情地雨水所捶打。
推送岩内,撒手慈悲抱着石盒面色哀恸,神情恍惚,素还真见状无语,更是无奈,他此刻所有的话到了嘴边都成了一句长长地叹息。
良久,等待着撒手慈悲神情稍微收敛了一些,他才开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撒手慈悲闻言,抬眼看了素还真一眼,“魔城派人意图探查破坏魋山战局,虽有邪尊道援手,可师尹却仍是被鬼如来重伤,先前师尹的神源意外被毁,这次的重伤几乎要了师尹的命,而在魋山战起之时,师尹拖着伤体进行原来的计划,而当我回到观云岭时,眼前只余一片焦土。”
“鬼如来……”素还真呢喃着,他方从偈心天窟回来,没想法师尹的死竟然也与鬼如来扯上了联系。
撒手慈悲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素还真,“这是师尹留下的信。”
岩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岩内撒手慈悲说完后便不再开口,唯剩下鼓噪的心音,在耳边回响,素还真看着手中信纸上飘逸的字体,神思不由发散。
那日,他说自己天命已至,此局,不得不入。却不曾想,那一次会面却成了永诀,昔日结拜时的誓言尚曾历历在耳,可如今,说着愿与他齐心弥平一切风波,兄弟之路绝不相弃之人,却先他一步离开了。
此刻,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无衣师尹曾经所说的,‘人生最痛,莫过于知音好友,相见无期。’这样的痛楚,他,经历了多少回?他已经记不清了,他所能做的,就是将无衣师尹这一份一并担下,继续在这无尽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
掩去流露于表地哀伤神情,他依旧是那冷静自持地素还真,将目光凝聚在信上,他这才发现无衣师尹给他留下了多少的线索与预示。
「这封信若交到你手上,无衣师尹已死。
接下来的路,且恕愚弟无法继续陪贤兄一同走下去。
世人观吾,或以利导向者居多,吾曾在众人不谅解的眼光之下,失去了自我价值,认为沉沦或许是唯一的出路。
但在贤兄你的眼中,吾只看到了一名迷途林中的人,找不到走出这片迷林的方向。
你那平静而诚挚的眼神,让吾久悬在鼻下的血腥味逐渐消失,眼前的迷雾逐渐消散,吾那趋善的心也终究寻到了光明。
无衣师尹这一生,能识得你素还真,是吾之幸。
然有些事,吾卜算而得,却无法及时告知贤兄,只能在此言明了。
圣非圣,魔非魔,暗中厉,局中鬼。
圣魔双子,逐鹿问鼎,烽火狼烟,中阴之界。
魔皇复生,天厉破封,天佛再临,鬼觉神知。
未来之路,更加崎岖难行,望君珍重。」
看完信后素还真的神情越发凝重,他抬头看向撒手慈悲,“撒手慈悲,你有何打算?”
“待寻到为师尹埋骨之地后,吾便回濯风山隅为师尹守陵。”撒手慈悲垂着头,低声答道,“素还真,你可知何处与天关最为接近?”
“为何问这个?”
“慈光之塔的人,无一不为能够葬入四依塔而感到荣耀,而以师尹之能,那也是迟早之时,只可惜……”撒手慈悲顿了顿,“在苦境最接近四魌界的所在也只有最接近天关的地方,兴许在哪里,师尹能够看到慈光之塔。”
“吾明白了,此事交吾便是,你且暂居在推松岩吧。”
撒手慈悲点了点头,抱着石盒静静地走到一旁,素还真看着他有些颓唐的身影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