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片梧桐叶》罗茜Rosy

1、第 1 章

　　我有一片梧桐叶

　　Chapter 1
　　大约在冬季，很深很深的夜晚。依稀记得的是，那天下着茫茫大雪，走在地上，一脚深，一脚浅。月半弯儿挂在夜幕的正中央，皎洁的月光洒向寂静的夜。
　　倾和是被隐隐约约的吵骂声惊醒的，她揉着朦胧的睡眼，悠悠忽忽地走出房间。隔壁房同父异母的弟弟打开门来，倾和笑，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
　　看着，微弱的灯光下，那两个身影。
　　这个家终究是容不下她了吗？倾和苦笑一声。
　　望着父亲无耐心酸的眼神，继母尖锐刻薄的嘴脸，和那年幼弟弟脸上天真的疑惑。倾和不以为然，她对父亲展开一个轻松的笑容。然后，转身，毅然决然地背上自己的行李，离开了这个地方。
　　身后传来继母的谩骂声。
　　倾和抿抿嘴，抬头望向天空：又有谁能听到她心底如玻璃般的破碎声。
　　天下之大，我该何去何从。
　　这夜，倾和在雪地里走了一整晚。她没有哭。倾和是个坚强的女孩。曾经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上帝对待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只是他太忙了，总是会遗落几个孩子——那是天使。
　　倾和拿出自己唯一一件完完整整属于自己的吉他，那是母亲留下来的。
　　*******
　　母亲出生在一个江南小镇。是典型的江南女子。
　　倾和想，也是，只有江南这样的地方能养出母亲这样淡雅清幽的女子。
　　对母亲的记忆，倾和一直深深印在脑海中。记得母亲的面容，母亲的微笑，母亲的一切……还记住了，母亲的吉他。
　　母亲弹吉他并不是特别好。带有那独特的江南风韵，不适合吉他，但却能让倾和听得入迷。
　　倾和的吉他是母亲手把手教的。母亲可能不是个好的吉他手，但却是个好老师。
　　她好像还能回忆起，母亲看她刚学会吉他的愉悦。母亲明明是江南女子，却对吉他着了迷。即使幼年的倾和只是刚刚学会吉他，弹得磕磕绊绊，母亲却依然要倾和弹吉他给她听，嘴里还一个劲儿地说：“像，真像啊。”
　　后来倾和才知道，当年，父亲就是用吉他和母亲定下了情。
　　倾和弹吉他的天赋继承了父亲，她的音乐天赋，节拍，乐感，都是随了父亲。而那骨子里流露出的自由，是母亲和父亲都没有的。属于她自己的独特风采。

　　倾和拽着兜中的银行卡——那是父亲留下的，始终，父亲还是爱着母亲的吧。每当看着母亲的照片，深情里流露出的温柔，是倾和少见的。倾和想，自己是令父亲失望的吧，她没有像母亲，母亲的温柔顺从，恰恰都和倾和不符。只是父亲不知道，母亲和倾和一样，一样有着自己坚守着的东西。
　　只是，母亲坚守了父亲。
　　倾和坚守了自己。

　　Chapter 2
　　金秋在雨水洗过的绿色，一点一点染上金色。只留下一点点尖尖头的翠绿，还能使人忆起盛夏的苍盛。
　　高大的梧桐遮住了秋日天蓝的苍穹，踩在层层堆积起的落叶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一片金色的梧桐叶飘落下来，落在了倾和的发顶。
　　倾和走在这道路上，这里不如城市的繁盛，别样的寂静，却牵动了她的心。藏在梧桐叶下的那一家家小镇，各具风情。
　　她轻轻推开一家小店的门，森林深处古木的气息传来，如同进入古老的原始丛林一般，洋溢在浓浓的自然气息中。
　　苍老而有底气的声音传来：“谁啊？”从暗处转来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婆婆。
　　“我想问问，这里有没有什么事可以让我做的？” 倾和问道。
　　苍老的身影走向倾和，那沉稳的步伐，丝毫不显年迈：“你觉得，我像是需要帮助的人吗？”
　　倾和不吭声。
　　“罢了，你跟我来。”老人向倾和招招手。
　　倾和跟着老人，穿过低矮的楼道，来到了尽头的房间，将房门打开。
　　陈旧的不能再陈旧的房间里，被岁月清洗过的尘埃一涌而来，灰尘满天，呛得倾和直咳嗽。
　　“把这里打扫干净，就是你的房间了，里面的东西还是很齐全的，”老人指了指屋子，“我姓童，你以后就叫我童姥好了。以后你就开始负责我的生活起居。明天早点起来。”说完，老人头也不回得走了。
　　倾和皱了皱眉，望着扑面而来的灰尘和一旁的扫把，清洁工具，再想想自己如今的处境。倾和默不作声，开始埋头苦干。
　　******
　　当一切尘埃都落地，倾和向后一躺，跌进柔软的被子里面。好像很久没有这样休息过了呢，这种，身处云端的感觉。
　　倾和轻轻拿出吉他，弹唱了起来。
　　却不知，
　　暗处，有个身影，泪光模糊。

　　Chapter 3
　　倾和每天在太阳初升的时候就起来，为老人的早餐做准备。
　　童姥的胃口很挑，总是不满意这，不满意那儿的。比如说，煎鸡蛋，蛋里面的蛋黄不能熟透，也不能完全没熟，要刚刚好能流出来一点蛋黄。再说，稀饭不能太稀，也不能太稠，要刚刚好达到她的标准。倾和重做了好几次，才适应童姥的口味。
　　“嗯，”童姥点点头，用勺子舀起一勺稀饭，轻轻吹了一口气，送入口中，“这次做的还算不错，看来你已经基本能够掌握我的饮食习惯了。”
　　倾和站在一旁，舒了一口气，每天都要这样“心惊胆战”地为着童姥做早餐，也实在是不容易。忙了一大上午了，自己还饿着呢。倾和转身，去厨房盛了一碗粥，端到桌子上，开始享受自己的早餐。
　　倾和每天跟童姥说的话寥寥无几，如果不是发现了那个秘密，倾和想着，也许自己就会一直和童姥这样相处下去，不冷不热，不远不近。
　　可惜，没有如果。
　　******
　　倾和在用鸡毛掸子扫着书架上的灰尘。
　　浓浓的灰尘气息呛得倾和直咳嗽，她用袖子捂住口鼻，鸡毛掸子随意地擦拭着。
　　“哐当”一声，倾和只觉得，自己好像把什么东西扫到了地上，她蹲下身子，发现是一个相框。她用手轻轻擦拭着玻璃上的灰，一擦，就是厚厚的灰尘。只是这一擦，让倾和顿住了身子。
　　虽然只有一线的清晰，但倾和还是依稀认出了照片中的人。
　　白皙的皮肤，精致的脸庞，齐肩的乌黑短发，分明就是自己的模样。
　　倾和急忙把玻璃上所有污渍都用手抹去，照片显现出了原样。
　　照片中，一个女子带着温和的笑意，静静地站立在那儿，旁边坐着的，是一个神情肃穆的老人。
　　虽说照片中的这个女子，和自己长得很像，但倾和还是发现了她与自己的不同。照片中的这个女子，明显比自己要成熟很多，倾和毕竟也只是个15岁的少女，即使比其他同龄人早熟，也是还有着褪去不了的青涩。而且，这个女子所带有的温婉气息，是倾和所没有的。倾和看到右下角的日期：1998年4月26日。倾和想：那时候，自己还没有出生，这肯定不是自己。
　　倾和轻轻将相框放回了远处，继续打扫着书架，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Chapter 4
　　自从上次发现那张照片后，倾和变得越来越沉默。
　　她每天都会偷偷地去书架上，看着那张照片，凝视着它。倾和心底的疑惑越来越重，她总是觉得，每当自己看着照片的时候，总有一束目光盯着自己，可每当自己转头的时候，后面却空无一人，难道是童姥？倾和摇摇头，立即否定了这种想法，应该没这个可能吧。
　　倾和转过身，去准备午餐。
　　午餐做好后，倾和来到童姥的房门前。
　　“笃笃笃”，倾和敲了敲房门，没有听到那缓慢沉重的脚步声像平常一样传来。倾和又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她迟疑了一下，推开了房门。
　　这是倾和第一次来到童姥的房间。
　　和其他房间一样，这里的材质全部都是木头，是童姥一贯喜爱的森林清新的风格。
　　倾和静静地往前走，吸引她的，是一件艺术品——蛋雕。
　　倾和从来都没有看见过真实的蛋雕，只是曾经在杂志上看到过，而那些杂志上的图片和此刻现实中看到的相比，实在是没有可比性。
　　在如此轻薄且易碎的蛋壳上雕琢成画，如此让人惊叹。
　　上面雕刻着的，就是童姥这间森林小屋，把原本沉寂的房屋雕刻地如传神一般充满生机，旁边种着现在所没有的花花草草，仿佛这才是木屋原本真正的模样。
　　倾和在这个蛋雕上，恍若看到了作者对这个作品所倾诉的所有情感与希冀，他是如履薄冰般地雕刻着，最终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你喜欢蛋雕吗？”苍老而又熟悉的声音响起。
　　“喜欢啊！”倾和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我可以教你，”童姥严谨地看着倾和，“但是你得先向我保证，绝不放弃。”
　　倾和盯着童姥深邃的眼镜，一字一句的说道：“好，绝不放弃。”
　　“来，”童姥拿出一颗圆圆的不明物体，“这是梧桐树的种子，从我的木屋出去，后面有一片梧桐林，你把它种上。”
　　倾和拿过种子，感到很是疑惑，但并没有说什么。
　　Chapter 5
　　倾和跑出木屋，发现后院果然有一片梧桐林。苍穹之下的梧桐树，一棵一棵都长得笔挺，有高有矮。每一棵梧桐树的叶子都和其他的叶子相叠着。倾和走着，脚踩踏着那些落叶，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倾和按照童姥的吩咐，将脚下一处的树叶轻轻拢到一旁，留下一片净土，把种子种下。
　　她抬头，浓密的梧桐叶，似乎把天空渲染成了金色，不留一丝罅隙。
　　“我想你已经看到过那张照片了，”身后，童姥的声音缓缓响起，“照片中的那个人，是你的母亲。”
　　倾和回首，望着童姥，眸中带着不可思议。
　　“她是我生涯中，最得意的学生……”
　　倾和静静地听着童姥的叙述，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
　　在母亲年轻的时候，她一直跟着童姥学习雕刻。母亲极有天赋，雕刻出来的作品没有一件不是巧夺天工。童姥一生中有许多学生，其中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母亲。童姥一心想要让母亲继承自己的行业，并将此沿承下去。母亲一开始也是深爱着雕刻的，并且很乐意地答应了童姥的请求。可是一直到后来，母亲遇上了自己的父亲。自此后，把全身心都投入到父亲身上，并且越陷越深，无心于雕刻。最后，母亲跟随着父亲离开，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每收一个学生，就会让他在这后院种下一棵梧桐树，”童姥走到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淡淡地说道，“这是当年你母亲所种下的梧桐树，我记得我在这树底下，埋了一个木匣子，现在，我把这木匣子交给你。”
　　倾和走到梧桐树下，轻轻拨开脚下的梧桐叶，用手把泥土挖开，发现一个桐木制成的匣子，她打开，里面是一个蛋雕和一封信。信上只有短短的四行字：
　　老师：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祝：
　　一生平安。

　　旁边那个蛋雕，时隔多年，依旧是巧妙的让人称赞。
　　倾和关上木匣子，没有说什么。

　　尾声
　　倾和留了下来，她决定代替母亲，继承童姥的手业。她还仍旧记得，当她主动提出这个要求时，童姥那不可思议的表情，以及眼中闪烁着的点点泪光，她没说什么，只是一直呢喃着：“太好了，太好了……”
　　倾和一直待在这远离尘嚣的小镇，偶尔去外面，看看世间的繁华与喧嚣，但最终，都会回到这个小木屋，回到这片金色的梧桐林，继续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直到童姥离开，她依旧继续着这样的生活，每天专心于蛋雕的事业，偶尔，看到在角落里尘封着的木吉他，闲来无聊，弹着，哼上几句。没有人生的大起大落，一波三折，只是如此平淡，安宁。
　　她的手艺越来越妙，蛋雕的功夫越来越好，虽然说几乎足不出户，但是她的每一件作品都是收藏家争着要去得到的。倾和基本不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这更为她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有人说，倾和就如同童姥一般，把自己的青春年华，自己的一辈子都葬送在了这片金色的梧桐林中。
　　有人说，倾和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女，却在这世间磨练出了自己的不平凡。
　　倾和每当听闻这些话语，总是淡淡一笑，她回头看看那书架上的黑白照片，照片中，母亲笑得灿烂。她想，自己只是为了一份莫名的执念，坚守了那么多年。这份执念，拿得起，却放不下。
　　那个金秋，飘下一片梧桐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