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颜尽》宁小初

2、那年灯火

　　“我今日方知，原来这鄞城竟有这么多人呢。”走在人声鼎沸的街上，一着深紫色锦袍，头戴儒冠，腰间一枚猴子爬在枫树上挂上印章样式的封侯挂印羊脂玉佩并一柄青锋剑做装饰的英挺男子微蹙剑眉，对着距他身后半步的女子说道。
　　那女子正值芳华，内着淡粉色绣梅花绸裙，外罩玫红绣暗纹锦缎小袄，领角上缀着雪白毛绒的兔毛，衬得女子的面容越发娇憨。头上虽只简单地用银碟红玉簪挽了个发型，另缀上了几颗淡红色发粉的小兔绒球，耳上一对粉玉长流苏耳坠，腰间也只是佩着由云纹和蝙蝠组成的流云百福玉佩，但无不低调的彰显着女子良好的家世。
　　“哥哥莫恼。”女子虽眉间亦有些许的不耐，但到底是安慰道：“古有诗云：‘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想来莫过如是了。”
　　男子微微一笑：“倒也是。只是妹妹可要跟好哥哥了，莫要贪玩走散了。”
　　“那是自然。”女子俏皮的一笑，映衬着不远处的灯光，显得格外的娇俏：“妹妹可还想来年再见识一番这万人空巷的场面呢。”

　　本就不算很宽敞的街面两侧被商贩们摆得严严实实的，能供路人游览的道路并不宽敞，虽不至于人挤人人挨人，但要说空间富裕却是没有，唯两兄妹依靠着身后的众位仆从得以在这拥挤的空间下有个相对富裕的一席之地。
　　这个时候的晚间娱乐并不多，家里有个三瓜两子儿的可能还会偷偷去个烟花之地，酒楼之类的地方，一般普通老百姓哪个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呢。
　　今儿这上元节，倒是一年一度难得的全民热闹，这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让这份喧嚣增添了几分趣味，也让自幼长于闺中的女孩，好奇的目光不断流转，面上却依旧保持着良好的仪态。
　　男子看着，一边紧护着妹妹，一边却有些心疼。
　　原来兄妹二人生于肖家，这肖家的祖上和当今的祖上原是好友，当年当今的先祖起兵时，最初领兵的就是肖家，肖家本是大家，为此，不知死了多少族人，到如今竟只有这一支了。
　　就算如此，肖家人亦是谨记祖训，长于马背，死于战场，只要肖家人在一天，誓不让胡马渡阴山。
　　哪知天家变化快，肖家倾了近全族之力，得到的却是天家的忌讳，于男子年少时，肖父找了个机会 ，上书打算上交军权，天家出于名声上的顾忌，只将肖父召回，却否了肖父上交军权的提议。自此，肖家除外嫁女再无人在边塞，肖家一族，只得蜷在鄞城，甚至连同僚间，未免天家忌讳都不敢走动。
　　静姝是肖家最小的孩子，本应如历来的肖家女一般，在家千娇百宠，当做男儿似的长大，嫁个合适的人，从此有强力的娘家做后盾，一生安乐无忧。却因此被拘在闺中，受同鄞中贵女一般的教养，虚长十来岁方得见这番市井之色，却因自幼的教养，连好奇都不敢显露。不仅如此，之后甚至连婚姻都可能成为天家牵连肖家的一枚棋子。每每想起，肖父与肖兄说没有怨恨是假，但大体武将都心思纯然，恨也好怨也罢，却紧遵祖训，连想都不敢想那忤逆之事。
　　目光流转到那红通通，圆滚滚的裹着糖浆，显得晶莹剔透的小果子时，静姝一下子便被吸引了，却硬生生的装作不经意的移开了视线，没让人发现。
　　那小贩的眼睛多尖，见此忙放声，卖力的吆喝道：“葫芦儿～～冰塔儿～～”他周边的小贩见此，也忙卖力的吆喝着。
　　这上元节不光是汤圆，还有那各色小吃，看的眼花缭乱不说，听的吆喝也是五花八门，左一句“ 蒸而又炸呀，油儿又白搭。面的包儿来，西葫芦的馅儿啊，蒸而又炸。 ”右一句“ 卤煮喂，炸豆腐哟 ”。
　　还有那吹糖人的，捏面人的，扎纱灯的手艺人，好一副盛世盛景。

　　一番游览，静姝微蹙着柳眉，手拎着一绘蝶恋花的精致纱灯，四处张望着，眼中显出几分茫然，但却不显慌张，直奔着那遥遥望见的小溪缓缓地走着。
　　显然，她和哥哥走散了，不过虽茫然，但她刚刚无意间曾和哥哥说想去放花灯，故而此时因为被挤出人群而和哥哥走散了的她并不慌乱，相信哥哥能找到她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往日显得静谧的小溪此时一片灯火通明，那荧光点点的一片，像极了天河上的星星，静姝望着，竟有些痴了，忽而兴致一起，将手中的纱灯抵给了溪边的小商贩，换了一个小小的莲花灯，小花灯近看并不惊艳，甚至有些貌不惊人，她借用了一下商贩那儿的笔墨，玉手纤纤，一手清秀的梅花小篆落在纸笺。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静姝浅笑，谢过那小贩，将纸笺轻轻吹干，将灯放到水上，点燃，看它随风飘去，目光不禁痴然。
　　“许愿，真的会成真吗？”她喃喃自语，声音微弱的只有自己可闻。
　　“要一个花灯。”身后传来一个男子温柔沉稳的声音，声音略带沙哑，却极为有磁性。
　　静姝忽而有些想回头看看拥有着这样声音的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却硬是制止住了自己这种不矜持的行为，一时竟为自己这般举动感到羞愧，还好没做出什么有辱家门的事情，但余光却是控制不住地往边上撇着。
　　那男子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气度逼人。
　　她不是没见过人穿玄色锦袍，但说她的父亲和兄长就尤为偏爱玄色系的衣服，但却无一人穿出了这男子一般的气势，那种说不出的感觉让她有些想跑的远远的，却又舍不得迈开步。
　　“姑娘！少爷，姑娘在那儿！”
　　“静姝！” 静姝回头，只见她的贴身丫鬟安乐冲着她一路奔来，眼中满是激动和放松，就连面上不显，但步履却透出其内心急切的哥哥眼中也饱含着如释重负。
　　她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笑着投入哥哥的怀抱：“哥哥。”眼神流转间，美目盼兮。
　　肖兄手臂一使劲，不过片刻就放松了下来，拍了拍静姝的肩膀，不着痕迹的观察了一下她的周身，见她没有受伤什么之类的，这才彻底放下心了。
　　只是这么一闹，他也没了继续玩的兴致，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担心人群再把他们冲散了，他倒是无所谓，可别忘了他还有个正值妙龄的妹妹呢，这要是冲撞了，莫说别人了，就连他自己都过不了自己那关。唯独是怕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的妹妹不愿意这么快就回去，哪成想他不过是一开口，肖静姝便点头应了，一时甚是感慨自家妹妹的懂事，他又哪知自家的宝贝妹妹纯粹是自己把自己吓到了，只想赶紧离开这让她心跳不正常的溪边呢。
　　跟着哥哥离去，静姝一时没忍住的回头望去，那玄衣男子挺拔地立于溪边，身姿傲然，从侧面看去，她未看清他炯炯有神的如墨大眼，却看见了他唇边那抹笑。
　　玄衣男子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不经意的回头。
　　静姝一惊，忙将头转了回去，闷头跟着哥哥走，不敢再回头，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男子唇边的笑，与那转头一刻满含温柔的眉眼。又哪知，男子如墨的双眼正望着她若有所思，待她渐行渐远，转过弯去就再也看不到那小溪的时候，她禁不住回头，只见那男子的身影消失在了架在小溪上的小桥上。那挺拔的身姿依然如旧，她收回心神，不过是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罢了。
　　耳旁，哥哥疑惑的唤声响起，静姝回首，对着哥哥摇摇头，却并未回答他的疑问，只是一个不会再见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