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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苔丝 ...

  •   我在阿尔彼兹细窄的长街上有一间古董铺,它和所有的古董店一样缺乏光线和亮度。里面高度密集,大大小小的古董货堆了一整个房间,只剩半张被高脚柜挡住的桌子是我用来放电脑的。

      每天这条街走来走去的行人特别多。他们大多都不是来光顾我的。他们往前走,进时装店,进隔壁两家相邻的首饰店,进街角的咖啡店。每到下午四点,我街对面那家古董店的老板,叫姜卡罗,总会不厌其烦地走出他的店铺,赶走几个坐在他门口台阶上抽烟的年轻人,骂上几句粗话:“他妈的!现在哪里还有人懂艺术!”当然,他并不是愤青艺术家,只不过是因为店里没生意。他祖上五代都经营这家古董铺,到了他这一代,气数也差不多了,他本来一直存着卖掉店铺,搬去别的城市的想法,结果有一次山上地震带下来的小余震把铺子里的祖先照片震了下来,他爷爷的照片就那么正好地砸在了他脑袋上。从此之后,他彻底甩掉了卖铺子走人的念头,他认为他如此不积德的念头迟早会要了他的小命。

      但是人呆在一处容易产生被困住的怨念。因为他们不像我,他们也不是我。我买下并决定蹲在这间古董铺子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卖古董。

      我是一名侦探。

      而这条街上的人总有生意可以给我做。

      比如,楼上左转第二户的齐飞太太总愿意出重金找他那只三天两头走失的老猫;四楼右转第一户的菲利普先生总是不厌其烦地找我去跟踪比他小二十八岁的老婆,看看是不是在外面有野男人;七楼最大的那户住着日本山口先生的情妇,是个俄罗斯女郎,刚收了山口先生送的一枚红宝石古董戒指,又一不小心掉到了楼下。她来找我的时候穿一件蕾丝花边的半透明睡衣,画着极为精致的浓妆。涂了艳红色指甲油的手指间,夹了一根细长的女烟。

      “你就是开古董店的那个中国人?”她挑了我一眼。
      “对,我叫李如风,你可以叫我风。”
      “你长得不错。我叫@%#。”
      “额...”我大概知道她讲了一个俄语名字,但是我一个音都没有听清楚。
      “你可以叫我夏娃。好了,我们入正题。听着,风。那天我的红宝石戒指掉下楼之后,我预测它是掉在了楼下某户的阳台上。”
      我问:“你怎么知道?”
      她非常自信地说:“我看到了它掉落的弧度,根据声音判断,应该没落到楼底下去,而是落在了某一楼的平台上。”
      “你确定?楼下找过没有?”
      “找过了,”她说,“而且我判断应该是落在了四楼的平台上。”
      我心说你这么神还来找我干吗?我抬起头来,换了个端正的姿势对着她,继续问,“你怎么知道在四楼,也是声音判断?”
      她忽然抿嘴一笑,像是感应到了我内心的吐槽,“我要是这么神,那还找你干嘛?呵呵。因为我一家一家敲过门都寻过阳台了,唯独四楼那家二夫人不愿意给我进房子。肯定是她找到了戒指,不愿意让我发现,所以连家门都不让我进。你知道的,他家老男人是个很抠门的人,虽然钱不少,但貌似什么正经的首饰都没有给她买过。你看那个小姑娘,嫁了老头子三年多了,一身乡土气息依旧摆脱不掉。穿得也土里土气的。”

      我知道她说的那个“二夫人”就是四楼菲利普先生那个小他二十八岁的太太。因为菲利普是二婚,年龄差距又大,所以周围很多人都私底下把那个小姑娘称为二夫人。

      我对于她这样的推测有点哭笑不得,女人就是相对主观。我说:“你怎么就觉得是她捡到了呢?任何一家都有可能捡到你的戒指收起来再大大方方让你进门看看早就空了的阳台啊,她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不让你进屋子啊。”

      她若有所思地低头想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对我说:你信我,直觉。然后她突然站起来,解开了睡衣上面的两颗纽扣。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怎么?这怎么回事?难道她打算不给钱要肉偿?这。。。不划算啊。。。那个山口不像个好人,搞不好被他知道了,我就只能等着被他撕碎了。不过她的身材倒是真的挺好的,那对傲人的珠穆朗玛此刻正在她半透明开了两颗扣子的睡衣中忽隐忽现,那雪白的肌肤。。。我不自觉地吞了几下口水。

      还没等我从脑补中自我解放出来,只听“唰”的一声,眼前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已经把扣子重新扣了回去,而在我的眼前多了一叠钱,紫的。我粗略一扫,怎么说也有十来张。

      “给我把戒指找回来,这些是前期预付款。”说完她便走了出去。

      要不是门自己关上的声音,我还回不过神来。

      乖乖,这是一桩大买卖。

      我也没想到,我可以在同一个女人身上赚两笔钱,对于我来说这个姑娘才是我的财神爷。反正菲利普那个老头也是付了高额费用让我跟踪她的,我跟踪的时候可以顺带找找戒指是不是真如俄罗斯女人强烈的第六感一样,在这个姑娘身上。

      苔丝,二十三岁。看她的个子应该是个北部人,身材纤细高挑。完全没有外国人个子一高就显得粗旷的骨架子。光看体型就觉得她该是个容貌清秀的女人。此处没有反转,她长得确实很漂亮。整条街都知道。如果拿夏娃的美比作夏日里的鸢尾花—艳丽,那苔丝的美就是春天最早开的那棵白海棠--清新。你远远望着,都恨不能狠狠嗅上一鼻,感觉一下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香味。我发誓,姜卡罗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她走过店门口时候,想办法偷窥一眼她的裙底。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嫁给比她大二十八岁的男人,或许是爱,或许不是。或许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但眼下这都不是我所关心的,我要做的是给我的委托人一个交代。
      我要弄明白两件事:
      第一:她有没有偷人?
      第二:她是不是捡到了夏娃的红宝石古董戒指?

      我跟踪了她一周之后,有了新的发现。她的生活基本上是很规律的。每天都在菲利普出门之后的大概两个小时左右出门,大概在十一点。在菲利普回家前两小时左右回来做饭,一般大约在五点。她回家的时候会带回来当天的食材,所以在回家之前她会去一下超市或者附近的菜场。

      问题就是十一点到四点这段时间,我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情。她每天都会去一样的地方—vasari长廊。对于一条并不对外私人开放的国宝级别的艺术长廊,她每天都由内部员工通道进去,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出来。我把这个估算在有奸情的可能性范围之内。这么进出自如,如果不是在博物馆工作,那只能说她有个关系不一般人是里面的工作人员。她既然不是去写生画画,也不是去工作,那去偷情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

      刚刚说到她每天都从不知道的什么地方钻出来。这也是一个问题。我认识的都是博物馆的小罗罗,只能让我免费进进uffizi,没人有权利把我放进Vasari长廊这种地方。我第一天的时候就守在uffizi那条有进入vasari长廊的通道口,我看她是从那里进去的,结果等到四点半都不见她出来。还好我机灵,之前对她回家的时间也有所掌握。我飞快地跑出去一路奔到古董铺,果然五点来钟的时候,我看到她出现在门口拿钥匙开门,手里拎着菜。看来她连菜市都去过了,而我却把人给跟丢了。

      第二天我学聪明了,看着她从相同的入口进去之后,我就回到广场上,坐在广场一侧的咖啡厅里等。果然,下午四点不到的时候,我看到她居然从老皇宫市政府的正门入口出来。虽然开了一家古董店,但我真是艺术上的门外汉,你跟我说三分钟以上的文艺复兴我可以睡着给你看。至于vasari长廊究竟有几个门,我是真不知道。现在看来老皇宫博物馆里应该有门,可能还不止一个。

      此后每天我都蹲在广场上研究她从哪里出来,她果然每次走出来的地方都不太一样,有时候就是uffizi,有时候是老皇宫,有时候是边上的巷子。这让我有些抓狂。

      今天下午夏娃来找我。她想知道我这一周的成果。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她说了一下我的发现,这对于她来说,应该算没什么收获。她皱着眉头听我说到完,我有点害怕她会怀疑我的能力而把尾款的数额降低。于是我竭尽所能把苔丝的行踪讲得特别悬疑。这似乎对她很受用,她听得很认真,并且一直若有所思。我说完之后,她想了半天,终于开口对我说:“你说的对,她有问题。我现在更加相信戒指在她的身上了。”

      哎,她这种确信倒像是在给我施压,假如我不能把那枚红宝石戒指从那个貌美的女人身上扒出来的话,那就是上帝叫我不要再干这一行了,因为你的雇主跟你讲了十万遍的真理,你没理由最后去否定它,不然就是跟钱过不去。

      晚上七点多,菲利普打来电话说他出差在米兰,明天才回来,让我晚上盯着苔丝。

      我不知道男人的第六感原来也这么准,果然在这通电话不久之后,我看到苔丝出去了。

      我刚要穿衣服跟出去,结果古董铺子进来个人。我本以为是客人,想随手打发走。结果进来的是姜卡罗。

      “我要出去了。你找我有事?”我平时跟他关系不怎么好,基本上属于不说话的那种,他从外表鄙视我开着古董店做这种生意,而从内心嫉妒我不被古董店束缚的灵魂,我觉得我站在他面前总觉得自己的形象特别伟岸。

      “我刚看到苔丝了。”他脸色有些难看。

      “对,她已经走很远了。”我着急跟上去,心里一万个草泥马在奔腾,心说你有屁倒是快放啊。恨不得开口拿中文骂他。

      但是他似乎没有听到我说话一样。双手握成拳,身体微微颤抖着。猛地一抬头,倒是把我吓了一跳。他深陷的眼窝搞得自己跟一副枯骨一样,这会儿他居然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说你怎么了?”

      “风,我跟你说,”尼玛,我特别讨厌听见他叫我的名字,用力喷发出来的鼻音,直接把我的名字念成了前鼻音的第四声。

      “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但是我预感不太好。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她太真实了。后来我被吓醒了,到现在都觉得害怕。”

      “哎呀,老姜,梦都是白天想多了造成的。你赶紧回去洗洗睡吧。”不要妨碍我做事,我都快要翻白眼了。

      他又像没有听见似的继续胡言乱语:“我梦到苔丝...苔丝....她从....从老宫的阳台上飞下来,掉在...地上!都是....都是血!都是血!”

      我被他阐述这个梦境的语气吓到了,着实吸了一口冷气。

      “我梦到....梦到她就是这个点出门的,她平时都不会在这个点出门的...”

      看来关注她行踪的不止我一个。我回过神来,现在真的没时间跟他在这里扯他的怪梦。我说:“你别乱想了,那只是梦。她出去也是巧合,你放心,哪来这么多怪事。”

      他还想说些什么,我赶紧在他开口继续胡说之前把他推出了店门,迅速把我的铺子打烊,一溜烟地跑了。

      走出去三条街连个人影子都没有看到。我在心里骂了一万个娘,都是姜卡罗那个傻x害的,几百年不讲话没事跑来跟我讲做的梦。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心不让我做生意。害得我奔来这么好的一个机会现在把人给跟丢了。不然搞不好好我现在既能拍到现场奸情照还能顺带发现红宝石戒指究竟是不是在她那里。

      多说都是没用的,只能再找找了。

      我又回到了市政广场上。今天晚上有些冷,现在也不是游客特别多的季节,广场上显得有些冷清。在这打开的空间,四面八方穿巷而过的穿堂风居然刮出了咆哮声。现在还没有到午夜,但是天冷的时候四点多天就黑了,现在已经完全是墨色了。所有的雕塑都变得影影绰绰。而正中间那座600多年前的皇宫,每个窗口在黑暗中都散着幽幽的光。这才八点半不到,我就觉得脊背发凉了。

      算了,我并不想在这大风的广场上蹲着等上几个小时看她是不是如白天一样突然出现,而现在这里也没有一家还开着门的咖啡吧。在我正打算撤离的时候,身后突如其来的“砰”的一声,在大风的呼啸声中显得特别诡异。

      那是重物落地时地面反馈出来的响声。我忽然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果然,大概几秒钟之后,一声划破天际的尖叫声彻底打破了这大风单一的长啸。

      有人死了。

      从高处堕地。

      周围的人不知是继续围上去还是想要逃离恐怖的现场,他们在好奇和胆怯中形成一道带着缺口的半圆屏障。

      我那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我想起了刚刚从姜卡罗那边听来的恐怖的梦。

      血从围观者屏障的空缺处蔓延开来。

      我一步步靠近,我不知道此刻我的心理活动是什么,我转动一下眼珠子,感觉能清楚看到我脑中四周的大片空白。

      我看到了死去的那个人,身体朝下,脸侧着,眼睛上翻,露出大块眼白。虽然脸部因为重击变得十分扭曲,但还是能辨别出死者脸上那副惊恐的表情。

      死的不是苔丝,是她的先生菲利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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