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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chapter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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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0
第二天,我和向日约好在银座的咖啡厅见面,整理一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迹部向你求婚了?啊……他可真有意思。”
向日看起来一点也不吃惊。他接着解释:“昨晚他在我公寓楼下堵我,问我能不能联系到你。我看他裤子口袋鼓鼓的装着一个盒子,大概就猜到了。这家伙,做什么事都以自己为中心啊。你当时怎么拒绝他的?”
“我跑了。”
向日长大了嘴。“跑了?”
“对。”而且今天早上迹部打来的电话我也挂掉了。不是逃避他也不是讨厌他,而是家里的事令我很烦心,他的存在会令我更烦心……
“不说他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我把昨天看到的正臣和亚纪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向日。他越听眉头越紧。
“你怎么看亚纪和你爸的关系?”
他斟酌了一下,选了一个最不重要的问题。
“我认为他们联手骗保。”我打开手机调到新闻的界面,今天早上警方在横滨郊区的农田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是附近一个独居的老人,死因是被车碾压身亡。那个老人的名字也在正臣的保单中。
向日盯着手机画面,久久没有说话。
”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钱吗?可是他并不缺啊,妈妈留下的财产足够他挥霍了……他不是一个物欲很高的人。“
向日看了我一眼,表情有些苦涩:“你发给我那张照片……照片里的手表还记得吗?如果他真的物欲低,就不会戴这种东西了。正臣已经不是你熟悉的那个人了,心。报警吧。”说完,他把手机还给我。随着“叮咚”的提示音,屏幕顶端跳出一条提醒。
【迹部景吾:请回电。】
向日也看到了,他瞥了我一眼,说道:“回个电话吧,这家伙搞不好一晚没睡呢。”
我点开通讯录,找到迹部的电话,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无法按下。
迹部景吾四个字就在手指下方,只要按下那串数字,他就会来到我身边。从屏幕的另一头,来到现实中的我的身边。
然后呢?
一阵冷风吹过,我按灭屏幕,向日正望着我。
“我还有几件事想要向正臣确认。如果他真的参与其中,我会劝他自首的。其他的事……”
向日歪了一下头,提醒我:“如果你爸真的牵涉其中,他会被踢出福田家,牢底坐穿。你舅舅会借这件事把你撕碎。他会尽一切可能把你也卷进去,然后抢夺属于你的一切——昨天美和子告诉我,她爸爸受人蛊惑把所有钱投到一个数字货币的项目里,现在那个项目的人跑掉了,他正心急如焚呢。面对这种陷入绝境的人,你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盟友。”
说罢,向日用眼神示意我看手机,这次是迹部的电话。
“好好谈谈吧。我觉得不论如何景吾都不会伤害你的。”
我接通了电话。
“今天晚上,海边见。我有事情想跟你说。”我率先开口。
“……好。”
“请不要在我家门口等我。”
对面的向日噗地笑了。迹部有些恼怒:“是岳人吗?你在笑本大爷?”
向日干脆哈哈大笑起来:”你现在的行为就像一个跟踪狂啊,景吾。这难道不值得笑一下吗?”迹部没有在电话里和他吵起来的意思,他飞快地说了句“晚上见”就挂断了电话。
向日一直笑个不停,引来咖啡厅内其他客人的侧目。他一直笑到眼角挂泪,我递给他纸巾擦眼泪,他摆摆手。
“没事,我只是有点难过。”他用手指抹掉眼角的泪珠,转换了话题:“你打算今晚带着迹部一起和你爸摊牌?”
“当然不是……我只是怀疑……为了骗保杀人这种事,我不相信正臣会主动参与。我想今天问清楚,然后再去见迹部。”
“好吧。”向日终于不再笑了,他招呼服务生结账,我们一起离开了咖啡厅。此刻外面正暴雨倾盆。
“早知道就多呆一会儿了。”向日伸手接雨滴,手掌很快被打湿。我带了伞,便问他要不要一起走。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伞,忽然提起国中的毕业典礼。
“那天也是大雨呢。你一个人蹲在学校门口等你爸,裙子都湿掉了。”
“啊?”
他望着重重雨幕,不知是在对谁说话:“唉,如果那时候下车帮你打伞就好了。”说完,他径自走进暴雨中,像往常一样很潇洒地背对我挥了挥手。
我撑开伞追上去,但他的脚程很快,一个红灯挡住了我。这时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一下。是向日的邮件。他已经很久没有发过邮件给我了,我们通常用line沟通。
From:amigo向日岳人
主题:Bye-bye
内容:再见,我的amigo。
路的另一边,向日转过身,笑眯眯地举起手机冲我摇了摇。我猛然想起国中的毕业典礼上,他拽着我狂奔在后山的路上的场景。大雨打湿了他红色的头发,浸湿的衬衫勾画出他身体的线条。
他已经是个大人了。
我也朝他摇了摇手。雨幕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仿佛朝我笑了,又仿佛面无表情。向日转身继续向前走。此时绿灯亮了,我没有追上去,而是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Bye-bye,amigo."
默念着这句话,自母亲逝去后一直空荡荡的心口涌起一股酸楚。
正臣到家时正值傍晚,夕阳垂落一半。我正在整理家庭相册。妈妈爱拍照,留下了很多照片。我选了三张三人合照,放进相框里摆在玄关的鞋柜上。正臣一眼便发现,他盯着照片,一时之间都没有发现我就在旁边。他穿着昨天出门的衬衫和西裤,鞋子上有一些泥巴,衣领翻起一边。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有些肿,眼睛通红。
“爸爸?”
我叫了他一声,正臣仿佛如梦初醒似的,浑身抖了一下,转头看向我。
“啊,新,爸爸回来了。”他看起来很疲惫,我想等吃完饭再和他谈,没想到他先开口了:“新,爸爸有件事想求你帮帮我,可以听我说一下吗?”
我点点头。
他很快回房间换了衣服,今天的晚饭是土豆炖牛肉,是他最爱的菜肴。正臣吃掉了一大碗土豆炖牛肉和两碗米饭。吃饭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肩膀塌下去了。以前还是很板正的。吃完饭,正臣去洗碗,厨房的顶灯将他的影子拢成小小一个模糊的圆。
一切收拾妥当,他坐到我的对面,两手放在膝盖上握成拳,头几乎垂到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背上,令他抬不起头。
“新,可不可以借我一些钱?”他的声音太小,我听得不是很清楚。
“爸爸……爸爸因为一些事情,需要一笔钱,可以借给我吗?”
他一直低着头,我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什么时候他变得这样的矮小了?我问他:“妈妈留了一笔钱给你,全都花完了吗?需要钱做什么?”他这才抬起头,通红的眼睛像某种小动物似的盯着我,透出可怜的光。我有点恶心。
“是金田……他说、他说有一个数字货币的项目可以赚钱,我就把钱都给他了……我所有的钱都……可是他今天告诉我那笔钱取不回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又是金田——我想起向日告诉我,阿清舅舅也被一个人以数字货币投资的项目骗过,难道又是金田?他是因为当年阿清舅舅欺骗他买下土地的事情而报复吗?
我摇摇头,甩开这些思绪,问正臣:“那笔钱取不回来,和你向我借钱有什么关系吗?公司会照常发你薪水,你的正常生活不会受影响——你借钱是想做什么呢?”
正臣的头再度低下去,餐桌上出现了一窝一窝他的眼泪聚成的水滴。
“爸爸,今天我也有事想要和你谈。我在妈妈的房间——也就是你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些保单,保单上的人都是最近交通事故去世的人。这些人的死和你有关系吗?”
正臣剧烈地摇头,一边哭一边大叫:“不是、都是金田、是他逼我——我不想的——是他说只要这样做就会给我钱——”
“你需要钱做什么?”
正臣彻底崩溃了,他哭着抱住头跪倒在地,抽泣着恳求我:“新、救救爸爸好吗、救救爸爸好不好——我只想留在这个家里啊——”
从他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我大概拼凑出了事情的原貌——妈妈去世后,金田以回报率100%的数字货币项目引诱正臣,告诉他只要投资一个亿,项目上线后就能得到一倍的回报。足足一亿日元,不仅能让正臣在福田家扬眉吐气,还可以从阿清舅舅那里购买一部分福田的股票。阿清舅舅因为挥霍无度,已经到了变卖爷爷留下的古董的地步。但正臣不知道的是,金田已经用同样的方式欺骗了阿清舅舅。正臣的手里没有那么多钱,于是他抵押了一部分母亲留给他的艺术品,但是钱依然不够。
于是他借了金田的钱,以及挪用了一部分公司的钱。
金田借给他的利息是月息百分之六,如今加上挪用的公司的钱,已经达到一亿。
“一开始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谁,是金田让我给这些人做单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说每做一单,他会免去我一个月的利息,所以我才……我真的不知道那些人会死……”
正臣哭倒在地,两手抓着我的裤脚,悲泣着:“如果让阿清知道我用了公司的钱,他一定不会放过我……新,求你救救爸爸好吗?我不能离开福田家,除了这里我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啊……求求你,新,我的女儿……”
我俯视着正臣,看他像一条巨大的虫子伏在地板上颤抖着,一瞬间觉得很陌生。
无论是杀人骗保,还是挪用公款,都不是我借钱给他就能解决的问题。我俯下身握住正臣的手,他吸着鼻涕仰起头看着我。
“新,爸爸算过了,只要一个亿……惠美把大部分钱都留给你了,只要一个亿就可以了……你不想看爸爸离开这里吧?”
我摇摇头,告诉他:“爸爸,我不会借给你钱的。这两件事是瞒不住的。不论舅舅和公司的人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家人,这一点不会变。我不会离开你的。明天我会陪你去自首,好吗?”
正臣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很快抽泣声再度响起。他把手抽了回来,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晚上我会给园田律师打电话,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他用袖子挡住脸,眼泪依旧流个不停。正臣背对着我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新。爸爸知道的。不用找园田律师了,明天早上你陪我去警署就可以了。”
说完,他走上了二楼。
迹部的电话也在这时来了。
“我已经到了,你要遵守约定来啊!”电话另一头除了他的声音外还有呼啸的海风。
“知道了,马上出发。”
挂掉电话,我想再去看看正臣,转头却发现他站在楼梯的最后一阶上,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你要出门吗?”他问我。
“嗯,和迹部君约了见面。”
“是你们以前经常一起骑脚踏车的那个地方吗?”
我吃了一惊,和迹部的秘密基地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正臣察觉到我的惊慌,连忙解释:“高中的时候经常晚归,惠美有些担心,就让我去接你放学。结果发现你和迹部君在一起……就跟上去看了一下。惠美让我不要告诉你。”
原来是妈妈……
正臣笑了笑:“你不用担心爸爸,这里是我的家,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的。你快去见迹部君吧。”
我放下心来,去车库取了车,开往海边的荒地。
在距离目的地还有大约十分钟车程的时候,已经能看到那片荒地上正在开发的大楼的轮廓了。夕阳被建筑物挡住,只有橘色的光从建筑物的边缘透出来。美极了。
妈妈那时是不是也这样远远看着我在进行那项秘密又无聊的骑车游戏呢?
想到这里,空荡荡的胸口似乎好受了一些。我停下车,取出钱包里的全家福。照片是我升上国中时在入学式上拍的。有特意早起开车送我去开学典礼的妈妈,还有第一次参加家长活动而穿了看起来成熟到老气的西装的正臣。我们三个对着镜头露出幸福的笑容。照片的背面是我写下的心形线的函数表达式。
我用湿巾擦掉那行只对应正臣的表达式,用笔重新写了一遍,将我们三人都覆盖到。
以后这行表达式会覆盖到更多我爱的人。
我如此对自己说。
宗像心抚摸着照片,没有注意到左边扫射过来的车灯。一辆红色的轿车正向她冲来,待到宗像心反应过来时,她的视野里只有刺眼的白色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