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有神》朔客

1、第 1 章

　　三月末，梨花开得纷纷扬扬。天色阴暗，淅沥沥的小雨打在青石板上，落在地上的残花颤巍巍地抖，沾染积分泥水颜色。

　　君成瑞仰头看看天色皱皱眉，他左手端着个罗盘，右手背在袖子中，不大耐烦地撇了撇追到大门口的人。

　　“王少爷若无事，军某先走一步，天色不早，大概要走夜路了。”

　　“是在下疏忽！是在下疏忽！”王少爷没有打伞，急急地弯腰拱手，用自己黑绸缎的袖子擦擦脑门的雨水。“老刘，快给大师备个车！务必要把大师送到家门口！”

　　管家诺诺地冒雨跑下去。

　　“不必了。”君成瑞一脸不耐烦。

　　“哎，客气什么呢！”王少爷急忙摆手，又使个眼色，两个看门的家丁立刻一边一个站到君成瑞斜身前，要恭敬伺候的架势却刚刚堵住君成瑞的去路。

　　君成瑞果然拉不下脸来从两个下人之间挤出去，一张脸拉的老长。

　　假做看不到君成瑞的脸色，王少爷腰弯了弯，“大师，我家这事···”

　　“你家既无大事，何必强行迁坟！何况君瑞并无迁走这般大规模墓群之经验，天下能人异士无数，王少爷又何必强求！”君成瑞觉得自己一个混风水饭的，未免也太有良心，竟然苦口婆心地劝诫送上门的苦主。倒不是他良心发现，实在是这事不大妥当，自古子孙为防止风水打乱，后辈人才凋零，但凡迁祖坟，总免不了几次三番犹豫，哪里见过这王家的混小子，张嘴就要把个风水宝地的祖坟迁到不知道哪个鬼地方去！

　　王少爷苦笑，正要讲话，管家木呆呆地叉手道：“马车已经备好了。”

　　果然，门口驶来一辆富丽马车，车夫戴个斗笠穿着蓑衣，看不清正脸。君成瑞哼地一声，推开那两个家丁撩起袍子上车，也不理王少爷未出口的话。

　　“告辞！”

　　车立刻向前奔去，王少爷那句”大师慢行”被碾在了车轮下，仿佛从未存在。

　　视野里马车穿过渐渐厚重的雨幕，消失不见。王少爷低头看自己被打湿的绸缎鞋子，鞋子上粘了一瓣梨花。家丁跪下来为他拂下花瓣,木讷的管家接过伞为主人遮好。那少爷此时腰背笔直，自有几分贵气。

　　“就是他了···”这细语也被流水涓涓地带走了。

　　里巷道路狭窄泥泞，马车到了巷口便无法更进一步。君成瑞下车道过谢，挽起长衫下摆，回家去。君成瑞下车时，车夫也跳了下来，立在巷口叉手目送，直到君成瑞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君成瑞拎着湿漉漉的衣衫下摆，小心翼翼地淌过泥摊，打开小巷一角一扇小小的门，走了进去。徽派建筑装饰华美精致，只是空间极小。这间宅子也似寻常徽地人家，雕梁画栋，只是鎏金的木雕现出暗黑的颜色，久不经打扫堆满蛛网鼠粪等物。堂屋中一张合欢桌松散地推在一边，即不曾合拢，也没有规规矩矩地分开两边摆放，堆满了零零碎碎的符纸、朱砂、笔墨等物，十足的没规矩。君成瑞趿拉着鞋子，咣地把手中的罗盘摔在桌子上，也不管没吃晚饭，左拐进书房胡乱倒在小床上睡了。

　　第二日醒来，胃部作痛。他昨日不曾换衣衫，随手扯扯，摸索着兜里的几个铜板向门外走去寻觅食物。

　　下了几天连绵的春雨，久违的太阳显得有几分亲切。大街上人们川流不息，比肩继踵，君成瑞掏出仅剩的的几个铜板买了两个包子。举着热腾腾的包子正要下口，不远处一阵喧哗传来，面前的行人纷纷惊叫退让。原来是一队凶神恶煞的官兵口中嚷着“捉反贼”，追捕一个泥猴子般的孩子，。那孩子抱头鼠窜，正跌在他脚下，君成瑞低头看去，正对上一对亮如星辰的眼睛，正要些什么，官兵却赶了上来，两个膀大腰圆的武士一脚踹过去，一边一个拖着手就要离开。那孩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一个官兵不耐烦地在他颈上重敲了一记，孩子立刻昏厥过去，仍由大人们拖死狗一样把自己拖走。

　　“没天良哦，”官差们走了，行人们重新填充了空白的一段街道。茶摊上啜饮的老人摇头说道，“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反贼嘛！”

　　“新朝残暴呐。”另一个茶客也摇摇头。

　　只吓得茶摊主人一头冷汗，点头哈腰：“几位勿谈国事，勿谈国事！”

　　摇头的茶客们敛目不言。

　　“君先生。”身后有人唤道。

　　君成瑞回头，正是王大少爷，身姿端正，放眼远眺那帮呼呼喝喝的官差，微笑道：“如今四海平定，今上广下招贤令，听说君先生祖上曾有数代侍奉前朝，荫庇子孙；先生自诩不同凡响，何不毛遂自荐，挣个流芳百世的好名声来？”

　　“毛遂算哪里的贤才来？不过有几分自知之明罢了。”君成瑞嗤笑道，“你只知我先祖富贵荣耀，不知我君氏家训！”

　　他不欲多说，拈朵花似地粘着包子走人了，十足的高手气派。

　　走出足有一条街，他才狠狠啃了一口包子，包子被他拈在手里吹了好一会的风，早就凉透了。一口冷肉馅下去，立刻悔意涌上心头，嘴里也忍不住念叨道：何苦装那见鬼的高人形象！可惜了这大肉的包子！

　　墙头上传来“嗤”地一声笑。

　　抬头看去，高高的墙头跨坐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双脚荡呀荡，衣衫胡乱系着，脸上沾着许多煤炭渣滓，头上勉强挽了个髻，扎漏下的头发刺猬一样炸着。墙里一片吵嚷之声。

　　君成瑞以为是城里的游侠儿，听他嘲笑自己，坏了世外高人的面子，不由大大翻个白眼。

　　“你们这些面子大过天的人可真奇怪。”少年评论道。

　　君成瑞不愿多做纠缠，转身要走，听那少年“喂！”地一声，下意识回头。

　　这时跑出一群闹吵吵家丁来，领头那个铜铃似得眼睛一瞪，几个人蹬蹬地把两人围住了。

　　“那小子！你在我家主人出丧的节骨眼上来我家胡言乱语，几个意思！死者为大，这样的道理都不懂么？倒找几年不要了你的狗命！我们老太太人善，要你跟我们去老爷灵前磕几个头道个歉也就算了！——你下来！”

　　墙头少年仍是笑嘻嘻地：“我可没说什么冲撞死人的话，只说你们不许将人葬在午风山上；若一定要葬，只许一口棺材——连棺椁也不要，最好是一卷草席裹裹就好——”

　　君成瑞听到这里，已经明白大概是这游侠儿顽皮，作弄人家。他是学风水的，敬鬼神而远之，对待生死也一贯慎重，见这孩子便有几分不喜。环顾四周：富家高墙大院，前来包抄的人各个人高马大，大概会给这孩子一个教训。

　　果然为首的家丁暴跳如雷，连声呼和快打下来，少年却滑入猴儿，轻轻避开所有打向他的竹竿。“干什么？说实话也要被打么？信不信你们老爷的墓刚刚建好就会塌掉？”

　　眼见竹竿被墙头那小猴儿拨得乱打，生怕自己被波及，君成瑞冷着脸转身要走，不料小猴儿高声喝道：“兄台那边走！等小弟一等呀！”

　　君成瑞眼皮一跳顿知不好，几个家丁用手将他一指：“他们一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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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嘛，容我存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