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国》紧张先生

5、chapter 4

　　【林溪】
　　我看着此时正气定神闲地吃着章鱼小丸子的夏海悠，内心升起了难以言喻的厌恶感；而在一旁继续翻动文案的陆峰，他连头也没有抬一下，表情漠然，对眼前这场闹剧毫不关心。
　　我一把夺过夏海悠捧着的盘子，愤怒地往桌上重重一摔。
　　“你还有心情在这吃？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愧疚吗？”
　　夏海悠继续一言不发地咀嚼着小丸子，良久才道“你急什么？顾城不是追出去了吗？这哪还有我什么事儿了。”
　　陆峰一边“哗啦啦”地翻动书页一边对我们说“消停会儿吧。一下午耳朵都‘嗡嗡’地叫着。”
　　蓝莓尖声叫着“快走啦！林溪。再不追奕儿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此时此刻地我表情一定好笑透了，陆峰和夏海悠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我愤怒地指着他们骂“你们还是人吗？”
　　夏海悠终于吞下了那个章鱼小丸子，她擦擦嘴，拉着我和蓝莓坐下。
　　“我说，你们俩能不能用点点脑子啊？”
　　我和蓝莓对视一眼，我看见蓝莓像头河马一样呆滞的眼神，以及里面反射出的我小鹿般受惊的眼神（······），感觉心情有些跌宕起伏。
　　“林溪你也真是的，蓝莓脑细胞只有一个，她看不清状况我可以理解。但好歹你脑细胞有三个吧？你为什么今天也像个傻蛋一样？”海悠拉着我的手，神情担忧而恳切，那表情，让我有种想一巴掌扇死她的冲动。
　　我扶着额头，看着面瘫陆峰竟然露出玩味的笑，咬牙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你难道没发现，我今天像个胸大无脑的白痴吗？”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抚摸着蓝莓的脸庞。“你什么时候看过我像个泼妇一样对别人喊‘站住’‘呦呦呦’以及‘小三’什么什么的？我是个名人，你懂吗？我为了他们付出这么多我容易吗？”
　　我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和蓝莓两个人像从小得了怪病的痴呆儿一样盯着夏海悠。
　　海悠嫌弃地甩开我的手，继续吃着章鱼小丸子。
　　陆峰放下文案，对我和蓝莓说“这么说吧，这场狗血的戏是顾城和夏海悠早上十点煲了一小时电话粥策划出来的。夏海悠选定这个奶茶店，就是因为对面是高级餐厅，我们就可以把今天和白馨的谈判地点定在这里，然后再来个巧遇。”
　　“所以没去书吧？”蓝莓的表情，像是被摘了子宫一般。
　　夏海悠接过话茬“你没发现，顾城坐的位置太刻意了吗？这个六人桌坐我这个第七人，就得加把椅子。于是，坐在外面的顾城一旦避开，我就可以轻易‘不小心’泼到无辜的杨奕。这不就制造了他们俩单独相处的机会了吗？而且，你没发现这个地方这么久只有我们几个吗？为了我的名誉，我可是花钱把这里包下了，并且我也已经和这里的老板打好招呼了。”
　　海悠正说着，店里老板走过来，操着一口青岱本地腔问“那个，说好的签名可以给我了吗？”
　　海悠点头应付“你只要准备好笔，走之前我会给你签的。”
　　蓝莓闭上眼睛，歇了两秒后问道“你确定真的有这个必要吗？你让顾城来□□我，再让杨奕撞见这一幕，误会不是更深吗？”
　　夏海悠拉着蓝莓的手，严肃又镇定地说“亲爱的，杨奕不是白痴。她不会相信顾城有这么重的口味的。再说，你肚子里的妖孽你不想让他活了吗？我们倒是不怕萧墨会来找我们算账，因为凭萧墨的智商，他是理解不了顾城为什么会有□□你的癖好。”
　　蓝莓扶着腰站起来，撩了撩她的头发，对我们说“萧墨那个死鬼，他一定会对顾城说‘放着我来’的”。此刻蓝莓的表情，充满了幸福的滋味，也带着很多很多的惋惜。
　　我没有理会她，转头对海悠说“你对这里调查的很仔细啊，连这里的六人桌摆设都知道啊！而且，这里的位置靠窗，正好可以看见对面的高级餐厅。”
　　海悠不说话，盯着我，就这么过了好多秒，多到我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不自在起来，她才缓缓开口：“林溪，我没有调查过这里。我只是凭着记忆，布置的一切。”
　　我没有听懂她的话，傻愣愣地望着她。
　　“这里以前是我们常来的奶茶店。那时候对面根本没有高级餐厅，只有青岱唯一一家大型购物商场。我们初中每天放学后一起过来，一边喝奶茶一边看对面招揽生意的小丑，一边嘲笑路人们滑稽的装束一边咒骂今天布置很多作业的老师。我们几乎每天都会过来。”她看着我，一字一字每一声都很用力地说“你不记得了吗？”

　　我似乎一瞬间看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场景。
　　下午的时光总是惬意的。
　　我和海悠一起对着窗外的人们指指点点，因为年轻而不知收敛，常常被人死瞪回来又觉得别人表情好笑而大声笑着。我们喝的奶茶一直都只有两种味道，我是草莓，海悠是香芋。只不过冬天是热的，夏天是冰的。就像我们的关系，从前是暖的，现在是······我不敢说出口的冷的。
　　我记得我被陆峰的木头脑袋气得哭个不停，是在这里；记得因为爸妈吵架拌嘴而气得大喊再也不回家，是在这里；记得我们吵架，最后一起哭着道歉，也是在这里。而这里，永远只有夏海悠的陪伴。
　　我们不约而同地默守着这一个秘密基地。我们会有各自的朋友，和别人在不同的地方当着对方的面痴笑打闹。我们会和杨奕、蓝莓交换秘密，分享心情，但我们绝对不会把除了我们俩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带到这里来，因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基地。
　　“你不记得也正常，毕竟这里变化太大。以前的商场不见了，对面新建了大楼开起了高级餐厅。周围的环境大到马路大厦小到一花一草，都发生了我们难以辨认出雏形的变化。”夏海悠抓着我的手，静静地说。
　　我没忍住，一颗颗大滴大滴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在桌上。

　　我觉得自己有些残忍，我们面目全非地相见，其实不就是为了找回初初遇见时的模样吗？可是我却无情地忘记了，我们还有过的在一起无比美丽的少年时光······

　　【顾城】
　　我气喘吁吁地追着前面的杨奕，有些犹豫自己这自编自演的一出，是不是太蠢了一点。
　　我趁着红灯，一把抓住杨奕。
　　“小心点，你没事儿吧？”
　　“你走开，你干嘛这么假惺惺的。你刚不是还骂我是个婊子吗？你干嘛还来管我，我身上黏糊糊湿哒哒的都是因为你，你这下满意了。”杨奕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对我吼着，不管从我们面前飞驰而过的车流和向我们投来好奇目光的路人们。
　　我只好把她连拖带拽到一旁。
　　“你放开我！”她狠狠地甩开我“顾城我警告你！我们俩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从你十年前一走了之开始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那你为什么回来见我？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为什么把你那个温柔体贴的男朋友一脚踢开？”我有些气急败坏地问她。
　　她冷笑一声，通过鼻腔里的声音表达着对我强烈的不屑。“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吗？你别自作多情了。你不过是个不愁吃穿的公子哥，我杨奕虽然从小就无父无母，但是我不是那种腆着脸讨别人欢心的贱货。我没有你那样煊赫的家室，我靠我舅舅一手养大，我不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出国念书了吗？我又不是少了你而不能活！”
　　“你就真的一点也没有想过我？”我不忍问了这么一句，心里说不出的苦涩。
　　杨奕瞪着我“你省省吧！”
　　我看着此时的她，努力回忆着我们的年少时光。

　　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她，我们都只有7岁。
　　闲极无聊的我，死缠着张叔带我一起去接她的侄女。
　　那天正直秋收十分，麦田里金黄的谷穗像一片金色的海浪，铺天盖地的占据了我的整个视野。这是我第一次切切实实地看见所谓的乡野，那种弥漫着干净而恬淡气息的感觉，是我久久难以忘怀的。
　　我坐在车上，看见张叔向着那一大片金黄的麦穗挥舞着手臂。在我认定他的脑子出现问题之前，我看见杨奕从一堆金黄色的世界里抬起头，她的面庞映着阳光和煦的影子，那是我们的初遇。也许正是那一片金黄色麦穗里的假象，让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给杨奕在心中订好了别人都到达不了的位置。

　　可是，面前的她把自己包裹得像个刺猬，一声不吭地向我发泄着她的愤怒。
　　我觉得我活该。
　　我没想过我为什么选择不告而别。
　　在我的人生里，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阻挡爸爸的计划。他说上钢琴课，我就报名；他说公司要和王氏集团深入合作，我4岁就和王小黎订婚；他说我要去加拿大读书，我就马上收拾行李买机票。
　　我走的那天，望着我生活了15年的那个家。它像一座水晶宫殿一般，里面全是外表绚丽价格高昂的冰雕，它就那么冰冷地毫无生机地存在在我的生命里，长达15年。
　　我走的时候，除了家里人，和陪我一同前去的王小黎，再无人知道。
　　第一天到加拿大的我，认识第一个加拿大人时的我，进入多伦多大学的我，哪怕是已经回来了的我，没有哪一刻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选择安静地离开。我是怕杨奕难过？怕陆峰愤怒？还是怕我舍不得周围的一切？
　　但是就在杨奕狠狠甩开我的那一刻，我明白了。我的自私与懦弱，让我不敢面对他们，于是我才走的悄无声息。

　　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情，悔恨或是悲伤，愧疚或是愤怒。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让我一把抱住身前的杨奕。
　　我抱着正在一边对我喊“放开！”一边对我拳打脚踢的杨奕，对她说：“无论你怎么挣扎，我都不会再放开了。这一次我堵上我的性命，堵上我的人生，我要和你赌一把。赌一赌，是你先回到我身边，还是我一辈子把你牢牢地锁在我身边。”
　　杨奕在我怀里挣扎着，我死死抱住她，任凭在我们以外的世界如何喧嚣。时间久了，或许是她累了。她瘫下身子，哭着对我说：“你干嘛要来找我！你明明知道我忘不了你，明明知道我可以原谅你，明明知道我的生活已经快要从你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你却还是要回来！带着王小黎，带着你高高在上的人生回来！你还苦苦说着你有多爱我、多想我，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
　　“我就是自私，就是自私才不顾一切地违背父亲的意愿和王小黎退婚。你在顾家呆过，你应该知道顾家所有人对我父亲的惟命是从。我当初就是因为他的一句话滚去了加拿大，放弃了我原来的生活。他觉得我要如何如何，我就应该怎样怎样。可是我自私地为了你跑回来！你以为我为什么接手的只是家即将破产的公司？我父亲给我的要求就是，我要在半年内救回我的公司，要不然我就滚回去和王小黎结婚。”我几乎用尽了身体里所剩的所有力量，道出了这么多话。
　　杨奕在我怀里没了声音，她静静地等待着，平衡着她的呼吸。过了很久，她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环住我的腰。
　　“我爱你。”
　　或许这就是我们最直接的方式，不追求轰轰烈烈的歉意，不在乎彼此的境遇，也不纠结过去的逃离或是背叛。
　　我们相爱，这一点就足够了。

　　【夏海悠】
　　等我们赶到现场时，杨奕和顾城已经像两只树懒一样抱在一起。他们在红灯前面，看不见路人们好奇或是不善的目光，紧紧拥抱着彼此。
　　今天下午这一出，总算是没有白费。
　　我和林溪蓝莓一同起哄，逗弄着此时有些稍显羞涩的杨奕。

　　我们一同回到杨奕的家，一群人个个都像大佛一般矗立在她家的沙发上（除了蓝莓，他是只刚来动物园的母猩猩······）。
　　我们突然想起，杨奕的头发确实还是件事。
　　我打开浴室的花洒，一遍一遍帮杨奕冲掉粘在她头上的奶茶沫。我有些愧疚地帮她洗着头，顺便向她坦白了我们这一出闹剧的策划方案。
　　她愤恨地抓过花洒，嘴里一边喊着“fuck！”一边喷湿我。
　　在我高达70分贝的尖叫中，蓝莓和林溪紧张地冲进来。
　　很快，林溪便被拖下了水。
　　已经怀孕的蓝莓，脸上写满了羡慕地对我们说“哼！小姑娘就是幼稚！玩什么水！”
　　我实在忍受不了她做作地强调，于是捡起一块舒肤佳砸向了她的胸。
　　她捂着胸部大叫：“干嘛啦！攻击孕妇！我老公会来找你们算账的。”
　　我闻言轻轻挤出自己的□□，对她说：“哦？那你确定你那个还没进门的老公，把持得住？”
　　蓝莓气得粗红了脖子对我吼：“谁说没进门，我们都领好证了！”
　　······
　　我们一时没反应过来，四双眼睛傻愣愣地瞪着彼此。
　　“你说什么？”林溪迟疑地问了问。
　　蓝莓害羞地低下头：“萧墨的工作室马上就要成立了，我们的收入已经基本稳定。他的设计稿在外可是好评很高的。正好我也怀孕了，所以决定11月把婚礼办了。”
　　······
　　“哦哦哦！！！”我们三个齐声大叫着，说不出的兴奋。
　　从前的我们，打死也想不到，我们中间最早结婚生孩子的，竟然是蓝莓。她是我们所有人的掌中宝，因为我们都知道，她是所有人中最傻最天真的那一个。
　　杨奕突然停下了兴奋，问道：“那······你家里人那边怎么样了？”
　　蓝莓坐在浴池边，低头强颜欢笑着说：“也不一定结婚就要有家里人的祝福吧。我有你们在我身边就够了啊！”
　　我有些心疼这个样子的蓝莓，我起身站在她身旁，轻轻抱住了她。
　　我们四个就再也没有说话，直到弄干了身子。

　　等我们换好衣服出来，顾城和陆峰还在研究着他们的计划书。
　　他们在我们洗澡的时候叫了外卖。于是，我们就在杨奕家吃起了简单的晚餐。
　　蓝莓再一次向他们俩宣布了要结婚的喜讯，他们倒是镇定多了，只是讨论了两句结婚时需要怎样的排场。
　　我敲了敲杯子，对他们说“我的演唱会呢，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接下来你们的任务，就是安心地空出周六晚上吧！”
　　他们点头应着，打趣地说一定要见识见识女王的威武。
　　傍晚的景色总是别致的，夕阳一点点向下沉沦，把殷红的余晖榨汁般挤出地平线，为我们单调的生活上色。我想起曾经我每天排满了时间的训练，和我每晚疲惫回到房间倒床就睡的时光。那时我的疲惫、悲伤亦或是喜悦，都没有人来分享。
　　但自从回来以后，我发现我曾经每个夜里都时时想念的日子，总算是没有一去不复返。
　　或许，生活本该就是这么美好。

　　窗外的夜色不知何时遍布了整个天空，蝙蝠静静地滑翔在低空中一声不息，蛰伏在地面上的青蛙和虫子们安心的享受着黑暗来袭前最后的光芒，它们并不知道危险正一步一步朝它们逼近。
　　正如我并不知道，潜伏在黑暗中的闪光灯，正一步一步把我逼向无尽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