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途》尚伊然

16、 回心转意

　　回忆是痛苦的。小冬已经习惯了把自己痛苦的经历，封存起来。刚刚四十岁，他就已经尝遍了人间百味。苦难莫名其妙地从他出生的那刻开始就与他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甩也甩不掉。他不想提起过去，过去的点点滴滴都撕扯着他的心，都会让他痛苦不已。苦难让他学会了忍隐，学会了坚强。
　　面前的乔艳唤醒了他尘封的记忆，乔艳的遭遇让他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她已经很不幸了，他还开车撞了她，这无疑于在她的伤口上撒盐，无疑于雪上加霜。看着乔艳打着石膏的胳膊，小冬内心感到无比内疚。
　　乔艳及其家人是那样通情达理，不但从未提及医药费的问题，甚至连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这更让他感到惴惴不安。他没有钱，打工挣的800元钱，他要养活自己，还要供儿子念初中，要不是母亲用退休金和额外打工挣的钱帮衬着，都难以糊口，哪还有多余的钱呢？
　　他从心里感觉对不起乔艳，他能做的就是多陪护她，乔艳的抑郁症把她折磨成那个样子，他真心想帮她走出困境。
　　转移她的注意力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以他自己切身痛苦的经历也许能唤起她生活的勇气，点燃她重生的希望。
　　两天了，小冬感觉到他的痛苦已经起了点作用，乔艳在听他对往事的回忆时，神情很专注，精神状态已在慢慢地起着变化。他决定继续尝试下去。

　　妻子自杀的行为对王洪生的触动很大。他承认，他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在虐待妻子，但在虐待妻子的同时，他自己也不快乐。妻子痛苦，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些年他顶着多大的压力呀？在人们的心目中，他就是一个活王八，他觉得自己活得真窝囊，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他整个人的性格都改变了，一点也不快乐。而这一切都是他的妻子和那个野种带来的，都是这不幸的婚姻带来的。他恨李玲，为什么要欺骗他，为什么要给他戴绿帽子，更恨那个野种，是他毁了他一生的幸福。他只有不停地虐待妻子和那个野种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妻子被抢救过来后，仍在医院接受治疗。
　　这天下班后，王洪生回到家，女儿楠楠，儿子小西坐在炕上发呆，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小西见爸爸回来，吵着饿了，要吃饭。王洪生来到橱房，一摸，哪都是凉的，炉子已经灭了。他找来一些碎材火，试图把炉子点着，也许是材火潮湿的原故吧，干点点不着，弄得满屋子都是烟，呛得他直流泪。
　　干脆，他往材火上倒点豆油，总算是把炉子点着了。该做饭了，可米粮放在哪他都找不着。快八点了，他总算是把饭菜做好，打对两个孩子把饭吃了，自己也扒拉两口饭。
　　橱房里盆朝天、碗朝地的，他无心收拾，督促两个孩子写作业，睡觉。
　　第二天早晨起来，到橱房一看，炉子又灭了。他没经验，不知道怎么封炉子，他又仿效昨天的作法，把火生着了，煮了点粥让两个孩子喝了，一看表快七点半了，自己顾不上吃饭，赶紧去上班。这一早一晚，他感觉比挖一天煤都累。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妻子对他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他开她。抚养三个孩子要付出多少艰辛阿！他对妻子做的是不是过火了，妻子毕竟给他带来过快乐的时光，新婚那一年他还是很幸福的，即便是他这么打她、蹂躏她、虐待她，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好，碗上碗下侍候他，包揽了全部家务。纵然她有千错万错，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应该原谅她了。

　　这一天是小冬长这么大，最开心的一天。妈妈服毒自杀，被医院抢救过来。医生说妈妈重毒太深，还要在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反正学校的课程也不紧，他就跟班主任老师请了假，在医院侍奉妈妈。
　　早晨起来，他给妈妈打来了洗脸水，帮妈妈把脸洗了，然后到矿区饭店买了妈妈最爱吃的油条、豆浆，服侍妈妈吃下去。拿起热水瓶准备去水房打点开水，迎面碰到一个人让他喜出望外：是爸爸，是爸爸，爸爸来看妈妈了。
　　只见爸爸拎了个网兜，里面有苹果、桔子，还有香蕉。
　　“妈妈、妈妈，爸爸来看你了，”小冬一边往回跑，一边兴奋地大喊着。
　　伴随着小冬的喊叫声，王洪生走进了病房，李玲一见到丈夫王洪生，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先前的怨恨一股脑全消失了。
　　“你呀，你真傻，我惹你了，你应该把我杀了才对，你怎么对自己下手了？你不要我了，孩子也不要啦”。
　　李玲听了丈夫的话，委屈的泪水如泄洪的闸门，狂奔下来，哽噎着说不出话来。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李玲对丈夫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李玲这个孤儿饱受人间沧桑，是丈夫给了她温情，给了她温暖。她永远都忘不了，结婚初期丈夫对她的宠爱、娇惯、呵护。忘不了丈夫在她怀孕期间为她所做的一切。
　　王洪生抓着妻子李玲的手，往自己脸上打，“来，你打我吧，打我吧，好好解解气，别再干傻事了”。旁边的小冬一边流着泪，一边笑。
　　王洪生从床沿上拽下毛巾给李玲擦眼泪，李玲哭得更厉害了。王洪生从上衣兜里掏出10元钱交给小冬：“我在这儿照顾你妈，你去副食商店买点排骨，回家炖好给你妈送过来，让她好好补补”。
　　小冬怔怔地看着爸爸，忘记了接钱。他已经十二岁了，十二年了，记忆中这是爸爸第一次跟他说话，眼圈再一次红了，这是妈妈以死相搏，用生命换来的啊！
　　小冬拿着爸爸给的钱几乎是跑到商店的。
　　“这下可好了，爸爸承认错误了，以后爸爸再也不会打我和妈妈了，”小冬心里美美地想。可怜的小冬哪里知道，仇恨的种子既已种上，哪那么容易连根拔掉？
　　好景不长，没过多久，爸爸又故伎重演。等待他和妈妈仍然是无休止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