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明毒]白炎苍昼》殁云

14、第十三章

　　起初，少年洁白光滑的身体贴上自己皮肤时，除去因刺激而起的生理反应，尼迦提只略觉得有些尴尬。
　　同样的性别、同样的身体构造，从前在教中与师兄弟共浴时早已经不知见过多少遍。若非私密氛围造就的暧昧之感，尼迦提觉得自己甚至连那一瞬间的动摇都不会出现。
　　然而他错了。
　　当那具身体被薄被遮盖之后、那白皙到仿佛散着微微莹光的大片皮肤从视线中消失之后、那纯洁无暇的少年连同他的脸被门板隔绝之后，方才的种种所见、所闻、所触、所感，却在一片黑暗混沌中，加倍清晰地回溯。
　　压抑的喘息、低沉的呻吟、甜腻的交缠，拥抱、亲吻、爱抚、水乳交融。
　　种种绮念在脑海中漾开，真实到仿佛身临其境。明明从未接触、从未经历、从未尝试过，那些声色和画面却仿佛早就被封存在脑海深处一般，自发自觉地随着胸中的鼓动不断涌上。
　　“……次栽念树。其树根者自是具足，茎是好意，枝是威仪，叶是真实庄严诸行，果是实言无虚妄语，味是说清净正法，色是爱乐相见……”
　　任由冰冷的水将燥热与体温一同带走，尼迦提合着双目，不断念诵着早已烂熟于心的经文。蛊惑人心的幻象逐渐褪去，深邃而永恒的黑暗覆上他的六识，温柔地将他淹没。
　　为什么不行呢？
　　无悲无喜无我无物之中，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在问。
　　那个孩子，他是自愿的，不是吗？你在害怕些什么？
　　□□是恶魔的行为，□□是邪恶的温床。心存邪念，便会助长暗力，难以启苏明性，长此以往，最终只落得坠入无明暗狱的下场，无有出期。
　　所以呢？
　　那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是个低沉严肃的女子嗓音。
　　你究竟为何而信仰？
　　为何？
　　无明暗焰熊熊燃于永劫黑夜，五暗秽体中化出暗毒诸魔，具都是身首分离的模样，淌着鲜血的头颅在半空盘旋着、哀嚎着、嘶吼着。
　　来啊，来啊，快来啊。
　　惨烈的、怨恨的、粗哑的声音，此起彼伏。
　　你也是罪孽深重之人，为何不来与我们一处？
　　因我有夷数指引，守三印十戒五律之规，皈依明父，于三界诸牢固狱解脱，得归明界享安乐。
　　光耀柱自虚无中亮起，熠熠明光驱散暗毒诸魔。
　　原来如此。
　　肃然的女声再度响起，一个红衣银甲的女子，自光耀所不及的晦暗中走来，每向前一步，亮光便减弱一分。
　　你因恐惧而信仰，是吗？
　　她问道，飘摇的红衣血般暗沉。
　　你为得救而信仰，是吗？
　　她问道，锈蚀的银甲吞没明光。
　　你有所求而信仰，是吗？
　　她问道，深邃的黑瞳溢满幽暗。
　　这，就是你的信仰吗？
　　她如云的长发轻柔缥缈地舞动着，未及看清容颜，浓重的墨色便自她的周身散开，六识重归一片暗无。
　　为了得救而信仰的信仰到底还是不是信仰？
　　掺杂了功利的虔诚究竟还算不算虔诚？
　　混沌中，女子嗓音倏地变作了杜宇的声音。
　　哪怕下地狱也无所谓。
　　杜宇说。
　　为了信仰，我愿为千夫所指、万人追杀，身处地狱也在所不辞，只为了追随我的信仰。
　　区区一个叛徒……
　　杜宇不过区区一个叛徒，有什么资格和我谈信仰！
　　那么你呢？
　　杜宇的声音、女子的声音，还有许许多多熟悉而陌生的声音，混到了一处，含混不清地一同诘问着。
　　为了信仰而拒绝解脱的杜宇是叛徒、是罪人，那么为了得救而信仰，为了利己而律己，为了脱罪而奉承的你，又是什么呢？
　　信徒？
　　伪信徒？
　　一弯新月般的寒光闪过，陡然下坠的视线中仰望到的，是年幼的自己没有表情的脸，一手握住沾着血的弯刀，一手前伸，消失在视线之外。
　　杀人犯！
　　恶魔！
　　成千上万只无形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撕扯着、拉拽着，将意识拖入永劫暗夜之中。
　　不。
　　不——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一声夜枭啼哭般凄厉刺耳的笛音毫无征兆地炸开，宛如刀锋般将这不祥的永夜幻境划破。
　　尼迦提浑身一悚，从冥想中恢复了意识。
　　无处不在的水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口中耳中鼻中肺中。尼迦提能够感受到，在这冰冷的水中，他正缓慢不断地向下沉去。他想要抬起手，四肢传来的无力感却告诉他，为时已晚。
　　溺水？
　　这究竟是……
　　一股外力阻止了他的下沉。水波摇曳之中，尼迦提只依稀见得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带着一种他不能领会的古怪笑意，用细瘦的手臂以不可思议的力量，将他缓缓向上拉。
　　“呜……咳……咳咳咳咳……”
　　破水而出的一瞬间，被压迫到了极限而麻木的感官终于将知觉悉数返还。尼迦提趴在石台边缘，痛苦而急促地咳出积水，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是了。
　　幻梦的余韵逐渐散去，活于世间的实感缓慢回归，尼迦提才终于想起，他原是为寻一个能够独自平复心绪的清静之地而下至崖下潭中，坐在水边打坐冥想。
　　帮中众人因忌讳此地，从不涉足，尼迦提也是之前因追逐杜宇才首次造访。此次情急之下，他为避开遇上帮中人的尴尬，且虑及寒潭水冷，有降温去火之效，方才急急冲入潭中打坐。只是未曾料到竟因入定过深、心魔附体，不慎溺了水。
　　终于平缓了呼吸，尼迦提攀上石台，借着映水的月光缓慢而仔细地打量着四周。
　　空无一人。
　　方才那股拉着自己上浮的力道，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
　　心魔幻境仍历历在目，一时间，尼迦提竟也不知，那双隔着水月所见的笑眼，究竟是不是幻象的残影。
　　“无欲也好，有求也罢，”尼迦提坐于石台上，垂头望着盈盈水波，“我无路可退。”
　　“除了乞求明尊的救赎，我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幻境中的那名女子交代，沉重而绝望的话语止于一声叹息。尼迦提疲惫地起身，轻功攀崖离去。
　　匆匆回帮的尼迦提并没有注意到，在映着灿灿月光的水面之下，原本深幽的潭水，竟逐渐清澈透明起来。弥散于水中的黯影浓缩聚集成一团云般的墨色，缓缓沉入水底，直至消失不见。
　　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将这奇观尽收眼底，待到墨色尽数消散之后，那双杏眼便转向了尼迦提消失的方向，久久地凝望着，弯弯的笑眼因染上了算计和占有欲，古怪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