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鬼者》西格玛

7、在地狱里等待太阳升起

　　吃过午饭，裴星揉着看小说漫画VCD看得发花的双眼，决定到外面转一转。

　　来到这里都快一个月了竟然还没有走出过自己的房间（身体检查时除外），因为那些小说漫画VCD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西格玛就属于那种有了小说漫画就可以半个月不下楼的类型）谁说这里是地狱来着？天堂还差不多，就是在家里过暑假也没有这么爽过。

　　虽然阿五并未限制自己的活动范围，但想想地面上那几只凶恶的杜宾犬，裴星还是明智的决定只在地下各层转转。

　　结果是：裴星迷路了。

　　这里的走廊还真是多，像个迷宫一样，绕来绕去怎么也找不到回大厅的路。

　　好在还有人。

　　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虚掩着，裴星走过去，轻轻的推门进去，又很快的退了出来。

　　好像看到了不得了的景象呢。

　　裴星站在房门口，理智与好奇心激烈的交战着，最后好奇心明显的占了上风，裴星轻手轻脚的闪进屋子，关好门，小心的躲在一块窗帘后面偷偷的向外张望。

　　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正用一把刀子抵着一个医生的咽喉，“……改过来。”

　　那个医生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却仍然故作镇定的说：“……就算我给你改过来你也不会完全融合，最后一样会被抹杀的。”

　　“那也比被你们活生生的用作人体实验好。”男孩恨恨的说，抵住医生脖子的刀又紧了紧。

　　医生立刻软了下去，“别，你别激动，我改，我马上改。”他颤抖着拿起笔，飞快的在一张纸上写着。

　　男孩拿起那张纸看看，似乎很满意，“谢谢你了。”

　　眼看刀子离开了自己的脖子，医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一只手悄悄的伸向桌子边上红色的按钮。

　　突然，男孩的一只手狠狠的抓过来，另一只手则死死的捂住了医生的嘴。

　　他看着发抖的医生，冷冷的说：“我是不管怎样都要活下去的，所以你只好去死了。”他从怀里拿出一支针管，快速的将里面的液体注入了医生的身体。

　　啊——！裴星忍不住低呼出来，虽然很快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男孩还是发觉了。他惊惶的看向这边，飞快的抓起刀子向裴星刺过来。

　　他的速度很快，几乎和裴星不相上下，但搏斗的经验却远比裴星丰富，所以裴星只好狼狈的绕着桌子上下逃窜，有好几次都险些被刀子刺中，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慌乱中看到桌子边上那个红色的按钮，一时也想不了很多，伸手猛的按了下去。

　　刺耳的警铃刹那间响彻了整个研究所，男孩的眼神在一瞬间由凶狠变成了恐惧与绝望。

　　他脚一软，竟然跌坐到了地上。

　　裴星这才注意到，杀人的男孩有着一张清秀文静的脸，仔细看的话，竟和千岸有着几分相似。

　　看着他瑟瑟发抖，惶恐无助的样子，裴星忍不住想起了初来研究所时的自己，不禁，心有戚戚焉。

　　七八个警卫不到一分钟就赶了过来，于是就有七八个枪口同时指向了裴星和男孩。几只凶猛的杜宾犬狂噱着，向着屋里的两人吐出了血红的舌头。

　　五分钟后，阿五不慌不忙的走了进来，脸上居然还带着温和的微笑，“发生什么事了？2574，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孩抖的更加厉害了，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嗯，那个…，是这样的”，裴星接口说，“我出来转转，结果迷了路”，这是实话，“想找人问路的时候发现这位大叔倒在这里，他刚好经过，就被我叫了进来，刚刚是我不小心碰到了那个红色的按钮……”

　　不知为什么，裴星就是不想让这个刚刚还要杀死自己的男孩被这群凶恶的警卫抓走。

　　“这样啊”，阿五低头看看男孩脚边的刀子，再看看裴星心虚的脸，笑了笑，转头对警卫们说：“没事了，你们回去吧。”

　　警卫们走了，男孩也走了，裴星忐忑不安的看着阿五微笑却疏离的脸。见面以来还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呢，裴星心虚的问：“是不是因为我到处乱跑给你添麻烦了？”

　　“为什么救他？”

　　“啊？你，你知道？”裴星惊慌的看着阿五突然变得鹰一般锐利的眼，像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垂下了头，“对不起……”

　　“为什么救他？”

　　“……我也不知道，只是当时觉得他那么害怕，有点儿可怜。”

　　………………

　　过了好久阿五都没有再说话。

　　裴星偷偷看过去，发现阿五的眼中又露出那种忧郁而寂寞的眼神，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你刚才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拆穿我呢？”

　　阿五伸手揉揉裴星的头发，淡淡的说：“反正人已经死了，何必拉活着的人陪葬呢？”

　　“……何况像他们那种打着‘为了全人类’的闪亮招牌，心安理得的用残酷的手法杀害无辜的人的混蛋，就是被杀也是罪有应得吧。”

　　“阿五……”这样愤激的阿五，是裴星不曾见过，也难以想象的。一向温和的他，是什么让他如此的憎恨呢？

　　“那个男孩为什么要杀那个医生呢？我听见他要医生改什么东西，那是什么，很重要吗？”重要得要那么小的孩子去杀人。

　　阿五沉默，然后回头，用那种忧郁而略带天真的眼神看着裴星，“真的想知道吗？知道太多并没有好处的，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就是想忘掉也不可能了。”

　　的确，只有无知的人才是幸福的。然而无论怎样挣扎，该面对的始终都要面对，逃避无法逃避的命运，未免太被动，也太愚蠢了。

　　裴星看着阿五，无比坚定的点了点头。

　　阿五看着裴星执着的眼，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也该让她看一看现实的残酷了，就像羽翼尚未丰满的小鸟不得不学会飞翔，即便会受伤，终究比风暴来临时丢掉性命好得多。

　　他转身离去，头也不回的说：“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

　　“这，这是什么？”裴星好奇的看着面前透明的强化玻璃罩子。有三十几个人站在罩子里，好像动物园中被关在笼子里的兽。他们都很年轻，最大的不过十五、六岁，最小的只有十二、三岁，其中还包括了昨天见过的那个男孩。

　　阿五无语，轻轻的按下了手边的按钮。

　　尖利的哨声响起来，少年们警惕的注视着自己的同伴，慢慢的拔出了刀子。

　　罩子里很安静，透过精良的传音设备可以清楚的听到他们突然变得短促的呼吸声。时间在慢慢的流逝，每个人的头上都泌出了滴滴冷汗。空气仿佛凝固了，紧绷的神经好像已经拉满了的弓弦，在崩溃的最边缘，苦苦的支撑着。

　　终于，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煎熬，最先向身边的同伴递出了刀子。

　　于是，在一眨眼的时间里，至少有五把刀子刺中了他的身体。在他倒下去的一瞬间，一场血腥的杀戮开始了。

　　这是一场没有敌我的苦斗，有人倒下了，有人在流血，冰冷的刀光映着同样冰冷的眼，没有任何仇怨的少年们，为了自己的生存，残酷的厮杀着。

　　漫天的血花洒下来，溅在透明的玻璃罩子上，模糊了裴星的视线。面对这样血腥的场面，裴星并未感到一丝恐惧，相反的，对着那一片鲜红却有着一种渴望的兴奋。

　　裴星悲哀的发现，不管如何否认，自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少年了。

　　三十分钟过后，罩子取消了。里面的人停止了厮杀，挣扎着站起来，七八个受伤较重的躺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翻转着，呻吟着。

　　昨天见过的男孩仍然站着，虽然半边身子已经被鲜血染红了，虽然双腿软得在发抖，但他仍然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儿力量，站在那里。

　　几个医生模样的人走进来，拖走了躺在地上的人。

　　“他们会被带到哪里去？”好冰冷的声音，这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吗？

　　“死掉的回收，失去战斗能力的用作人体实验。”阿五的声音同样也是冷冰冰的，不知为何，不敢回头看他的脸。

　　“……为什么让我看这个？”

　　“是你自己要求的吧。”

　　“我若不那样说，你就不会带我来看吗？”

　　“……听着，你没有指责我的资格！”阿五的语气中带了些许的不耐与不满，“你以为我们凭什么对抗你们这些拥有超能力的鬼族的？”阿五摆摆手，阻止裴星发问，一口气说了下去，“他们几乎都是科隆人，而且经过了基因改造，所作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具有和你们一样的能力，但是绝大多数人的外来基因都无法与自身相融合，所以只有通过这种最原始的方法来促进，……反正克隆人本来就是不被允许存在的，就算中途死掉也无所谓吧……”

　　呯——！裴星一拳重重的打上了阿五的腹部，直打的他弯下腰来。

　　“科隆人怎么了？科隆人也一样是人，一样有生命有感情的，谁说他们没有生存的权利，你们凭什么左右别人的人生！！”

　　裴星愤怒的质问着，想到昨天那男孩惶恐无助的样子，怒火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的燃烧起来。

　　阿五捂着肚子顺势坐到了地上，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裴星，然后扭过头看地上即将凝固的血，轻轻的问：“听说过蛊吗？……把数只毒虫放到一只密闭的盒子里让它们互相蚕食，最后剩下的那只最强，也是最毒的，就是蛊。……我们，都是吸食了无数同伴鲜血的，最后的那只蛊。”

　　“你们？”裴星心中涌起了不祥的预感，“你们是谁？”

　　“我叫五，千岸也叫赛克斯，还有赛文，如果再有人能活着走出这里将会成为‘艾特’。”

　　“五，赛克斯，赛文，艾特……”裴星默念着，突然心里一紧，“five，six，seven，eight！”

　　“难道千岸也……”

　　“……”

　　阿五坐在地上，眼神茫然而空洞的看着对面的墙壁，喃喃自语着，“……这就是我们，只有编号，没有名字，永远生活在地下，永远照不到阳光，永远看不到日月星辰，永远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无止境的杀戮与无止境的恐惧，不知道哪一天会被杀死，哪一天被用作解剖或者其他实验，唯一的期待就是有一天可以踏上地面，看一看每天都会升起的太阳，而这份小小的希望，却是那么地渺茫……”

　　“……为什么不报警呢？”

　　“报警？”阿五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笑了起来，“有机会吗？更何况千家的势力很大，和政界很有些联系，毕竟是打着‘拯救全人类’的金字招牌呢。”

　　“……那么，逃走吧。”

　　阿五低下头去，额发垂下来，看不清他的表情，“虽然这个世界很大，但对于像我们这种不属于任何一个族群的孤单个体，是没有容身之所的。更何况还要躲避千家的追杀……”

　　裴星看着阿五苦涩的脸，沉默了好久才沉声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么多？”

　　“因为千家不会养白吃饭的人。”

　　“所以————”

　　“所以你如果不想被作为白老鼠解剖掉，就得学会在这个地狱里生存。

　　裴星沉默，“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那么你们所谓的千家打算要我做什么？”

　　“下星期开始，你会同新来的人一起接受训练。”

　　“哦，明白了。我会努力活下去的。不过现在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

　　“2754，出来。”

　　男孩慢慢的走出自己小小的房间，早上的伤口已经包扎过了，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当他看到门口的裴星时，脸上仅有的一丝血色也褪下去了。

　　他咬着嘴唇，恨恨的瞪向裴星。

　　“跟我来。”

　　男孩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来。

　　走进电梯，上升，至顶层。

　　“过来啊。”裴星站在戒备森严的院子中央，回头呼唤呆立在门口的男孩。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照了进来，高傲的掠过高耸的围墙，无私的将光芒洒向了这片没有花草，也没有树木的寂寞的土地。平常阴森的庭院，在这一刻竟也多了些生气。

　　男孩站在门口，小心翼翼的将一只脚踏入阳光照耀的地方，然后慢慢的伸出手，慎重而珍惜的捧着那只有温度却无形体的光线，许久。

　　忽然，男孩欢呼着跑向了院子中央。

　　站在院子中央的他，仰着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耀眼的太阳，直到眼睛被刺得流出泪来。

　　泪流满面的他，仰望着高不可及的太阳，突然大哭，放声大哭。

　　裴星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直到他哭的累了，这才递一方手帕过去。

　　男孩接过手帕，却不擦。他仰着脸，闭着眼，抽噎着等待温暖的阳光将脸上冰冷的泪水烘干。

　　“没有见过太阳就死去会很遗憾吧。”裴星仰头看天，第一次发现飘着白云的蓝天距离地面竟是这么的遥远。

　　男孩无语。

　　“手伸出来。”

　　“……”男孩愣了愣，慢慢伸出了右手。

　　手心一凉，低头，是一个系着红色丝线的玉制观音。裴星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过来，“这是哥哥送给我的护身符，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对我却很重要。现在送给你，愿它保佑你能够走出这里，再一次站到阳光下……”

　　男孩握紧了手中的观音，然后小心的将它戴到脖子上。再抬起头时，眼中也有两个小太阳在闪耀着，“如果我走出这里，你来看我好吗？”

　　裴星愣了愣，然后微笑着说：“好啊。”

　　“这是我们的约定哦，你可要说话算数！”男孩第一次笑了，然后坚定的走回那个黑暗的地狱。

　　他会活下去的。

　　人只要有希望，就会活下去。总有一天，他会再度走出这里，走到阳光下，仰望这片清澈的蓝天。

　　裴星抬头看着蓝色的天，轻轻的笑了。

　　阿五站在墙边的阴影里默默的看着，“现在你满意了吧，还有什么需要吗？”

　　“有！”裴星微笑着看向阿五苍白忧郁的脸，“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