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楼》新醅饮雪

11、第十一章 安王萧烨

　　安王萧烨是当朝周帝第四子，也是周帝颇为器重的皇子之一，此时他正在太苑前院的拙政厅里和卓熙感慨：“又有三年没有来杭州了，日子过的真快，一晃，本王也老了。”
　　卓熙闻言而笑，安王也笑道：“先生笑话我？本王早过了而立之年，可不是老了？倒是先生，这些年一直风骨卓绝，从不见老。”
　　两人正说着，木榕进来了，他没有去看客座上的人，而是先给卓熙行礼道：“九儿给师父请安。”
　　卓熙应了一声，道：“去见过王爷。”
　　木榕这才转过身，他脸上已经是习惯性的微笑，对安王躬身道：“木榕见过安王殿下。”
　　安王发出一声故作讶异的惊呼：“这是小九？”他眼里带着惊喜的表情打量着木榕，之后指着他大笑道：“三年不见，想不到小九都这么大了，真是出落得越发清俊出众了，快过来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木榕轻笑一下，却没有真过去安王那，而是走到卓熙身边站好，听卓熙道：“安王殿下有事要和你说。”
　　安王笑道：“确实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请小九帮忙。”
　　木榕也笑道：“安王殿下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就是，这一‘请’字，木榕如何敢当。”
　　安王摇头笑道：“本王岂敢啊，卓先生的爱徒、堂堂九爷，我能请得一次帮忙，已经是大有面子了。”
　　客套了几句之后，安王才问：“小九，听先生说你前一阵离开杭州了，可听说端王要离京？”
　　木榕道：“听说过几句，但不知是否属实，我也没有见到那位端王殿下。”
　　“属实”安王道，“呵，我那位父亲啊，对我这位端王弟弟极其宠爱，这次他说要说到江湖中走一走，陛下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据我的人说，他这次要想去见两个人，一个是五行宫的宫主云开，一个是无忧山庄的罗凤孤，这两个人在江湖里势力颇大，若是真的和端王结交了，怕是会多些麻烦。所以，小九，此事就只能拜托你了，别人去做，我不放心。”
　　木榕请示地看一眼卓熙，卓熙脸色平静，只道：“安王殿下有吩咐，你听着便是。”
　　“是，师父。”木榕这才问安王：“依安王殿下的意思，想让我如何做呢？”
　　安王笑道：“我就江湖中的事情一无所知，小九聪明绝顶，肯定比我明白应该怎么做。”
　　“不知安王殿下想要何种结果？”
　　安王沉吟片刻，道：“我那位弟弟圣眷正浓，也不能立刻除去，只能暂且再留他一段了，至于罗家和云家，他们在江湖中地位非凡，我虽然不太明白，但也知道不能轻易动手。最好能在不动干戈的情况下，查探明白端王和他们有何交易，他们又是何种反应，具体想做什么，怎么做，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呵，这朝廷上的争斗，比真正的战场还要可怕。”
　　木榕但笑不语，卓熙也只是静坐喝茶，但安王看他们的神情，便知道已经是答应了，于是露出一脸轻松的笑容，对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护卫道：“把礼物呈上来。”
　　护卫端着个托盘走过来，呈到木榕面前，安王笑道：“这柄匕首名叫绿篱，虽不如血痕等出名，但也是难得的利器，是多年前暹罗进贡来的，陛下有一次高兴赏了我，今天就送给小九了。”
　　木榕口称不敢，安王执意要送，木榕便又向卓熙投去请示的目光，安王见状大笑道：“这小九啊，在先生面前还总是个孩子，放心，拿着，先生不会不同意的。”又对卓熙笑道：“先生，您还是发话吧，不然啊，小九还真的不敢收呢。”
　　卓熙瞧一眼那匕首，一看就不是凡物，道：“这绿篱天下无双，且又是陛下所赐，殿下还是自用吧，他一个小孩子，怎么禁得起这样贵重的礼物。”
　　安王摆手笑道：“先生不必客气，一件凡物，有什么大不了，我们小九这样的孩子，什么好东西配不上他？马上要过年了，就算是送给他的压岁钱吧，先生再客气，可就是见外了。”
　　“也罢”卓熙道，“九儿，谢过殿下。”
　　木榕双手接过匕首，轻轻一礼，“多谢殿下。”
　　安王开怀一笑，拍着木榕肩膀道：“有先生和小九在，本王就什么都放心了。”说着又想起一件事，指着自己的护卫道：“他叫展空，日后会多在江湖中替我做事，小九，若是哪天你们遇到，记得这是自己人啊。”
　　木榕含笑和展空见了礼，安王又和卓熙说了几句话，之后道：“我去别处看看，先生自便吧”，便带着展空离开了太苑。展空也就三十岁左右年纪，寸步不离跟着安王，出了太苑大门，上了马车才问：“殿下，那个小九真那么厉害？”
　　安王摆手道：“以后见到他，要尊称一声九爷。记住了，你可以小瞧任何人，就是不能小瞧这个小九儿和他的师父。”
　　“那位卓先生？属下从未听过江湖中有这样一号人物，连姓卓的门派都没有。”
　　安王一笑：“他不需要什么门派，我们这太苑，就是他的门派。”
　　“啊？”展空讶异地张大嘴巴，“殿下，这是您的别院。”
　　安王摇头：“你以为这太苑是我的？他真的只是替我看护别院的西席？你以为他卓先生的名头是因为我萧烨而起的？呵。”车声粼粼，萧烨在车声中发出怪异的笑声：“没有我萧烨，他卓熙照样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皇子去扶植，可若是失去了他卓熙的协助，我这安王，怕是早就做到头了。”
　　展空一凛，安王已经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幸亏我那‘好兄弟’比我少生几年，才有这先机让我来抢。”

　　在安王和展空谈论卓熙和木榕的时候，师徒二人也在谈论他们。垂花厅里，师徒二人一坐一站，一问一答。
　　“端王何时离京？”
　　“回师父，消息说，端王初三便会离京，经青州、荼州一带，最后到姑苏。”
　　卓熙沉吟着：“一个养子，周帝居然能对他十几年宠信不衰，真是一桩奇事。我们也正要接近于他，安王送来的机会很及时，不可放过。”
　　“是”
　　“重阳盟呢？”
　　“重阳盟元月十八从无忧山庄出发，之后也会赶往姑苏。”
　　“既然如此，你也元月十八出发，去和他们会合，继续上次的任务。”
　　“是”
　　木榕在卓熙面前恭顺规矩，不问不答，卓熙已经习惯，他捋着长须，道：“这次我会再派一个人过去，至于是谁，你自己判断，自己决定，命令和上次一样。”
　　“是”木榕口中答应，大脑在飞速运转，重阳盟上次折了两个人，这次会再加入两个，师父的意思便是这两个人中有一个是他派去的人，但不会告诉自己是谁，需要自己把这个人找出来，并且和上次一样——自己和他，只能有一个完成任务、活着回来复命，如此，他就仍要像除掉千帐灯一样，除掉那个人，否则，便会被除掉。
　　木榕没有立刻答应，他犹豫一下，问：“师父，我们也已经折了一个人，下次还要……”
　　卓熙听明白他的意思，道：“无妨，都不过是一个棋子，该用的时候就要用。
　　“是，九儿记下了。”木榕点头——他不过也是这棋局中的一颗棋子，又有什么资格去在意别的棋子的死活？
　　卓熙轻扣桌案，眼神如炬：“刚才在想什么？”
　　木榕没料到如此一问，一怔之后迅速道：“九儿在想师娘……”
　　卓熙眉头一挑，这个徒弟如今说谎是越来越顺了，也不知这次是真是假，但他也没有再问下去，道：“你师娘已经无碍。”
　　“师父，九儿想去给师娘请安。”
　　“嗯？”卓熙再次挑眉，“我何时不许你给你师娘请安了吗？”
　　木榕哑然，之后认错，卓熙瞥到桌案上匕首，木榕进来就“上交”给了他，他忽然就想到木榕幼时，谁送他什么，也都要先请示地看向自己，得到许可后再欢喜地收下，他一想到，忽然有些想笑，摆手道：“拿去，为师不缺这一把匕首。”
　　木榕觉察师父的语气和表情和平常有些不一样，但他没有多想，道：“是，谢师父。”
　　卓熙已经开始问下一个问题：“鬼手和魔药是你杀的？”
　　“是，九儿知错。”木榕答道，他虽是认错，却没有跪下请罪，他知道卓熙只是问问，并不会因为这事而责怪他，果真，卓熙只是道：“没用的废物杀了也罢。他们是青松的护卫？”他想起那日金垂莲垂泪：“那两人不该去害九儿，死有余辜，但他们是陪着青松一起长大的，青松很是伤心。”正因如此，他才让木三爷又派了两人去护卫卓青松，想到卓青松，卓熙又想起一事：“你师娘说，腊月初八是青松的生辰，她想给青松过个生，你去安排一下。”
　　木榕有些诧异，过生？这些年雪苑里还没有人过过生……但他还是很快回答：“是，九儿记下了。”他思考片刻，见卓熙没有别的吩咐了，便问：“师父，您和师娘要送给青松什么礼物，九儿去准备。”
　　卓熙难得愣了一下：“礼物？什么礼物？”他忽然明白，好像是啊，既然答应了要给儿子过生，是应该到时候送一件礼物的。他有些恍惚，这些，好像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很多年前，他有疼爱他的亲人、和他肝胆相照的朋友、还有在心里默默爱慕的女孩，会有人记得他的生辰，会有心仪的礼物准时送到他面前，等待着他惊喜的一刻。
　　真的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卓熙回过神，眼中冰冷一闪，冷声道：“不需要。你去随便准备一件就可。”
　　木榕犹豫一下，还是顺从道：“是。”
　　卓熙凝视他片刻，忽道：“今年过年，你可要去一趟沈家堡？”
　　木榕一怔，“师父？”
　　卓熙手指扣了下桌案，道：“沈堡主信中提到了你。”
　　木榕又一怔，“是么？”
　　卓熙略一皱眉，语气带了些怒意：“我告诉过你，我卓熙的徒弟，不需要和别人摇尾乞怜。”
　　木榕垂眸：“九儿知道。九儿只是……有些诧异……”他语气有些异样，声音减小，卓熙看着他，慢慢道：“他听说你出现在重阳盟，就问了一句，没再说什么。”
　　木榕沉默了一下，之后一笑：“九儿知道了。”
　　卓熙又看他一眼，缓缓道：“你若想过去，就去吧，我看沈潇的神情，还有几分记挂你。”
　　“九儿不想去”木榕却摇头，轻声道，“不该去的时候，九儿不会去，九儿在家里陪师父和师娘。”
　　卓熙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微动，他再次凝视木榕片刻，之后道：“回去吧，去看看你师娘，她也惦记着你，午饭不用过来吃了。”

　　木榕没有什么胃口吃午饭，他背后的伤口还在疼着，像是从骨缝里渗出来的疼，心肺间也偶尔尖锐地痛一下，他不知道是不是鸩羽的毒性还在，或是鸩羽已经伤了肺腑，但他暂时没有时间去请教十八爷，所以只找了几粒药吃了，之后倒在床上昏昏睡了一阵，醒来后已经下午，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往金垂莲的院子去了。

　　清香缭绕的卧室里，木榕跪坐在床前，吹着一碗汤药，之后细心喂金垂莲吃下，旁边丫环香暖笑道：“九爷，您怎么来得这样巧，夫人刚刚午睡醒呢。”
　　见金垂莲也询问看他，木榕便解释：“九儿知道师娘午后总会小睡半个时辰的。”
　　金垂莲一脸欣慰，这个孩子虽然总是很忙，不常侍奉在她左右，但她的喜好、习惯他是都能记在心里的，这点连儿子青松都比不过。
　　她吃完药后，便握着木榕的手，那手总是冰凉，她有些心疼，“九儿，是不是不舒服？那就回去休息，师娘没事，不用记挂。”
　　木榕温和地笑，“师娘，九儿什么事都没有，只要师娘病好了，九儿就高兴了。”金垂莲握着他的手暖着，“这次多亏了九儿，师娘才能好起来，师娘还没有谢谢九儿。”
　　“师娘，您和九儿还这么客气，这都是九儿应该做的。”
　　“九儿是师娘的好孩子”金垂莲拍着木榕的手，“早上的事师娘都知道了，师娘说了青松，也惩罚了鬼火，九儿，你不要往心里去。”
　　木榕心里暗叹一声，师娘虽然是好意，但这样恐怕只会适得其反，他虽是这样想着，口中却只温和道：“师娘，没关系的。”
　　金垂莲的眼中有隐隐的担忧，拉着木榕的手谆谆嘱咐：“九儿，青松年纪小不懂事，你是他师兄，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等他再长大一点就明白事了。”
　　这话金垂莲每次见到木榕都会说，木榕每次也都微笑着回应：“师娘，您放心，九儿不在意的，青松还小，九儿会多照顾他。”
　　“还有你师父”金垂莲柔声道，“九儿，你师父这些年，心里也很苦，他对你严厉些，你不要和他计较……”她说着自己要垂泪，这些年的苛待，岂止是“严厉”，但她劝不了卓熙，也保护不了木榕，只能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
　　木榕微笑着：“师娘，九儿都知道的，师娘身子不好，别再替九儿操心了。”他慢慢转移话题，陪着金垂莲说了些趣事，金垂莲这才心情好了些，又跟他道：“青松的生辰，也要辛苦九儿了。”
　　木榕笑着应了，问：“师娘，可要九儿替您给青松准备礼物吗？”
　　金垂莲笑着摇头，香暖恰巧进来，指着床边一些布料笑着解释：“九爷看，夫人正给少爷准备呢，夫人要亲手给少爷做件衣服呢，连布料都是亲自挑选的，少爷穿上肯定喜欢。”她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金垂莲的脸上露出笑容，不同于往日的强颜欢笑，这笑容里没有心酸也没有担忧，而是一个母亲为儿子付出时的欢喜和幸福，木榕竟看得怔了一下，之后默默站起来，笑道：“师娘，您还要多休息，九儿就先不打扰了，改天再来看师娘。”
　　“好，你先去忙吧”金垂莲没有注意到木榕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应了一声便低下头，温柔抚摸着柔软的布料，想象着儿子穿上自己亲手做的衣服时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更深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