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的女儿》陆希亚

2、怀念与迎接

　　“卡尔醒醒，该起床了。”曼拉轻声走到卡尔的小床边，坐在床头，俯下身，轻轻捏了下卡尔睡得红扑扑的脸颊。

　　“嗯……曼拉，我想再睡一会儿……”卡尔在毯子里缩了缩身体，迷迷糊糊地咕哝着。

　　“起来吧，卡尔，今天是你的生日。”曼拉一手把放在床尾的衣服拿过来，一手分开卡尔额前凌乱的头发。卡尔蹭蹭她的手心，就是不起来。

　　“卡尔，你已经是龙族的大孩子了，不能不起床。”

　　“唉……”卡尔深呼出一口气，手举到头顶，伸了一个懒腰，这才慢慢睁开眼睛，“那为什么我从来没变成龙呢，你说过，我们现在都是人类的形态，我保持人形已经有很多很多年了呀。”卡尔闷闷地问道。

　　曼拉望着卡尔清澈而黝黑的眼眸，忽然就想起了父亲阿尔曼的眼睛，他总是追逐着母亲米拉的身影，一条强壮又令人敬畏的龙，只有在面对母亲和她的时候，才会变得那么温柔可亲。可惜，曼拉已经失去他们太久太久了，久到有些日常的记忆开始模糊，唯一被曼拉深深印刻在心里，永世不忘的，就是他们相处的最后时刻。如果不是看到卡尔还在，曼拉会以为他们只是飞向了远方，远离龙岛，不再回来。

　　“曼拉？”卡尔举起胖乎乎的小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曼拉眨了几下眼睛，“嗯？”那年的今天，一旦想起，总是让她全副身心都泛起疼痛。

　　“你不舒服吗。”卡尔爬了起来，边穿衣服，边有些担忧地盯着曼拉。

　　曼拉抽抽鼻子，“我没事，倒是你，动作这么快。”曼拉点点卡尔的鼻子，抛开之前的思绪，“去吃早饭吧。”说着，曼拉帮卡尔整理了下歪斜的衣服，然后一手把他抱在怀里，走出山洞，来到一处浅浅的水湾。

　　“卡尔，那边有些野花开了，你去摘一些来。”曼拉弯腰，把卡尔放到地上，然后仔细叮嘱他，“注意不要被带刺的花枝弄伤。”

　　“好的！”卡尔蹦蹦跳跳地往花丛里去。

　　“等我抓好鱼就叫你。”曼拉看着卡尔迫不及待离去的身影喊道。

　　“知道了！”

　　曼拉拿起旁边的长树枝，踏入浅水里，仔细盯着来往游曳的鱼群，举起树枝刺下去，立即就有条鱼中了招。曼拉把试图挣扎的鱼拿下来，扔进旁边的鱼篓里，然后一口气又抓了三四条鱼。对于刺鱼这项活动，曼拉早就熟练掌握，在她还小的时候，就经常跟着阿尔曼到这里，看他怎么行动。阿尔曼在对她的教育上，特别有耐心，幸好曼拉也不笨，很快就掌握了其中的技巧。

　　这时，一只全身雪白，翅膀布满黑色羽毛，双脚一嘴呈橙粉色的信天翁悄悄落在鱼篓旁边的岩石上，四下望望，一点点靠近鱼篓。信天翁见曼拉在不远处背对着它，手握着树枝不知在想什么，立即从鱼篓里叼起一条鱼，匆匆忙忙地吞了下去。

　　“柳卡，是你吗。”曼拉听到鸟嘴碰到鱼篓的声音，就放下了树枝，转过身来。

　　信天翁站在岩石上，眯着眼睛，认真地梳理羽毛，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曼拉笑着摇摇头，柳卡这只鸟向来擅长伪装，她不用想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偷吃鱼了，看她转身，理毛什么的，也就是做做样子。

　　这只信天翁几年前偶然闯进了龙岛这片海域，一开始对曼拉和卡尔十分警惕，后来见他们没有恶意，也不阻止它偷鱼，这才在龙岛住下来。当时卡尔见到它肯让自己亲近，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柳卡。

　　曾经岛上有一只像猞猁的动物，曼拉记得小时候经常跟它一起玩耍，但是后来它越来越老，直到老得不能行动，那时它吃的鱼还是曼拉抓的，最后它就死去了。

　　死去，可真是个让人不想面对的字眼。

　　曼拉拿起鱼篓，就见一直在梳毛的柳卡，小黑眼珠偷偷瞄过来。柳卡突然意识到曼拉在看它，立即低头用嘴理着前胸的羽毛。

　　“算了，再给你一条鱼。”曼拉见它那副想吃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捞出一条鱼，放在它眼前。

　　然而柳卡并没有行动，“我懂，你好好吃吧。”曼拉转身走了几步，对着不远处的卡尔大喊，让他回来。

　　卡尔握着一束野花跑过来，花瓣上的露水沾湿了他的袖口，他把花高高举起，“曼拉你看，这些花够吗？”

　　“够了，卡尔你有没有受伤？”曼拉拎起鱼篓，准备去那块平坦开阔的空地上生火。

　　“没有，我很好，”卡尔十指举到曼拉眼前，一歪头，看到了趴在岩石上的信天翁。“咦，柳卡也来了。”卡尔走到岩石边，摸上它光滑柔软的羽毛，柳卡也不动，闭着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嗯，它来吃鱼了。”曼拉见之前放下的那条鱼早已没了踪影，深深地看了那只信天翁一眼。柳卡正沉迷于卡尔的抚摸，当然没看到曼拉的眼神。

　　曼拉在空地上堆好树枝，用火石点燃，又把鱼串好，就开始烤了起来。卡尔跟柳卡玩了一会儿，就过来帮忙，很快三条鱼就全部烤好了。曼拉递给卡尔两条鱼，卡尔疑惑地问道，“曼拉，你就吃一条鱼吗？”

　　曼拉摸摸他的头发，笑着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卡尔看曼拉吃完鱼，又见她拿起一旁的野花，仔细地摩挲着，忽然就想起来，。

　　去年，前年，再往之前他渐渐有了记忆的每一年，都有这么一天，曼拉都是这样低落。她对他说过，这是纪念父母的一天，但卡尔从来没见过他们，是曼拉把他养大的。

　　曼拉说自己是他的姐姐，不过向来他们都只称呼对方的名字。

　　卡尔边想边吃完鱼，然后就去牵曼拉的手，“我想起来了，待会儿要去龙岛的另一端，是吗，姐姐？”

　　“你长大了，卡尔。”曼拉吻了下卡尔的额头，拿着花站起身，牵起卡尔的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踏过高高低低的岩石，迎着海风，往龙岛的另一边走去。

　　这时，柳卡展开双翅，飞落在卡尔的肩头，被风吹起的羽毛蹭着卡尔侧脸，卡尔摸了下它毛茸茸的脑袋，没有说话。

　　两人来到一片呈尖角、延伸到海里的沙滩上，曼拉把花放在地上，又直起身来，望着遥远开阔的海面，许久都没有说话。卡尔又一次感受到记忆中曼拉严肃又哀凄的情绪，也安安静静地站在她身旁，柳卡更是趴在他的肩头，脑袋缩进了翅膀里。

　　“卡尔，你总是问我，为什么自己一直不能变成龙。”

　　卡尔点点头，好像往远方眺望的曼拉能看到一样。

　　“你知道我们的父亲，阿尔曼，是怎样变成龙的吗？”

　　“阿尔曼的父亲，也就是我们的祖父，曾经抢夺了一个人类少女做新娘，少女以生命的代价生下了阿尔曼。”

　　“少女曾经的恋人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龙掳走，发誓要找龙报仇，于是在大海上四处航行，大概是受到死去的少女灵魂的指引，他穿过海上重重迷雾，悄悄登上了龙岛。”

　　卡尔仿佛受到惊吓而捂住了嘴。

　　“他与祖父展开了一场生死决斗，最后就在山洞口凸出又狭窄的岩石上，祖父被他一剑刺中，从岩石上坠落。”

　　“这一幕，正好被躲在地面的阿尔曼看到，那时还是小孩子的他，在痛苦和愤怒之中，化成了龙形。”

　　“化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吗？”卡尔小心翼翼地问。

　　“对，化龙就意味着真正的长大，而长大，都是要经历痛苦的。”曼拉的话在海风中显得缥缈，“龙族的化形，都是在某些重要时刻来临时，才会实现。”

　　“那，如果我一直不能化龙……”

　　“只是那个时刻还没来到而已。”

　　海面上一浪高过一浪，在平静柔和的阳光下，很是刺眼。

　　“曼拉你，你会化龙吗？”卡尔突然感到一点冷意，就往曼拉身后靠了靠。

　　“我会。”

　　声音很轻，但卡尔确定自己听到了。

　　“说起来，今天确实是个重要的纪念日。”曼拉轻抚卡尔肩头。

　　“你的生日，米拉和阿尔曼的忌日，还有，我的化形日。”

　　卡尔没有说话，他能感受到曼拉不急不慢的语调里，有着化不去的悲伤。他记得，从他有记忆开始的每一年的这一天，曼拉都会带他来这里，常常是他在沙滩上玩耍，而曼拉却握着花束，坐在岩石上，望着大海，一坐就是一天。

　　开始他还让曼拉一起，但看到她只是淡淡地微笑，并不行动，卡尔也渐渐明白，这一天的曼拉更喜欢自己呆着，就渐渐不再打扰她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曼拉把这些话都告诉他呢，他以往所知道的，仅仅是自己是人类和龙结合所生的孩子而已。

　　虽然他并不排斥，甚至希望曼拉能多说一些，毕竟他对米拉和阿尔曼，一点记忆都没有。

　　“为什么曼拉直到今天才说呢？以及……”卡尔犹豫着问道，“米拉和阿尔曼的……死，还有你的化形……”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远处的浪潮越来越近了，曼拉抱起卡尔，爬到一旁高高的岩石上。柳卡受惊飞起，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就在他们身后，海浪冲上沙滩，野花被冲得零零碎碎，又随后退的浪花消失在海里。曼拉和卡尔两人并排坐着，望着银光闪闪的海面，卡尔在等曼拉回答，曼拉脸上却突然有些凝重。

　　“卡尔，你听到海风中有歌声吗？”

　　“有吗？没有吧……”然而卡尔还没说完，就见到曼拉眼睛和露在外面的皮肤开始发红，血脉里好像燃烧着火苗。卡尔怔楞的这一会儿，曼拉就生出了双翼。

　　卡尔呆呆地看着这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全身布满黑灰色鳞片还长着利爪的曼拉，看着曼拉哗的一声展开翅膀，就飞了起来。

　　“卡尔，有人唱起了唤龙歌。”龙发出低沉的嘶鸣，然后就振翅冲向高空，飞向广阔无际的大海。

　　卡尔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这个陌生又怪异的叫声，他忽然反应过来，唤龙歌？就是曼拉摆弄皮影小人给他讲故事时，提到的唤龙歌？

　　她说，米拉在大婚典礼上，唱起这首歌，然后引来了阿尔曼。

作者有话说

　　填坑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