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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南征之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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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望阁悠悠琴音,打着窗外难有的常青松柏,月影迷离,灯火阑珊,直叫人闻曲泪眼摩挲。
妙丹站在前院,未敢出声响,直等琴音落尽,子绍出来相见。
妙丹敛衣下拜,道,“王爷,老常回来了。”
子绍整衣前行,轻声细步往书房去。
常介明是显露着本面来见,深夜之下,暗黑斗篷,捂得严实,亦是见不清脸面。
老常见着子绍一脸憔悴,只道,“属下虽是才回,朝中之事也已知晓,太后虽在佛堂,好在一切无碍,王爷也要善自珍重才是。”
子绍并不回应这话,见着妙丹亲自近前奉茶,只示意老常落座,道,“甘州和渤海眼下如何。”
老常道,“刚收到甘州飞鸽传书。”说着,取了袖口下两指宽纸卷,递与十四。
指间的迅速拨动的是十五此前经历的种种,西夏遇袭,重伤初愈。
子绍未问及为何此事如今才传回京中,自己心下早猜出大半,只说,“渤海如何?”
“王爷所虑不错,渤海朝中为着眼前这件婚事,文武各执一词,武人无不赞同,文臣却满嘴算话。”
子绍横眼扫见妙丹仍站着,挥手让她同坐,方才道,“一纸婚约,武人无需刀光剑影便可达其目的,自然乐意。文人则不同。妙丹,你说呢?”
妙丹含笑道,“王爷渤海初回便对妙丹说过,渤海文臣,最恨不得自己口生莲花,偏偏酸腐如骨,原本就见不惯从天而降的邺城,眼下要让他们为着两国联姻,吞下嫡公主他国受辱这样这样的窝囊气,不乐意也是情理之中了。”
妙丹轻盈的笑声似说着眼下在座诸人,一早忘了受难又被视为工具的赫连容。
子绍亦是未曾拦下妙丹的话。
老常却是一怔,接着频频颔首,转口对子绍道,“有件事情,王爷估计没有料到。赫连旻因婚事受封宁王,王爷万万想不到,渤海王给他了一个怎样的封地。”
子绍听着这话,知道自是不易想到却又相当重要之处,看着嘴角微含笑的妙丹,顿悟缓言道,“可是邺城。”
老常顺着子绍目光,看向出卖了自己的妙丹。妙丹旋即抿嘴垂首,只自顾自喝茶,留着侧脸给老常。
老常只好道,“王爷所料不错,正是邺城。婚期既已定了,渤海王有意将完婚之地定在邺城,王爷您看这样可会影响咱们的计划。”
指间打从扳指上一滑,扳指还纹丝未动,子绍开口道,“渤海王是担心咱们陛下动手脚,不碍事,咱们不在乎他定了何地完婚,只要礼成,宁定公主成了渤海宁王妃,我们的人就可以准备动手了。”
这话说的不紧不慢,老常听得足够明白,颔首道,“属下知道,即刻让人知会下去。”
妙丹似有不同意思,眼下正捧着自己手中茶盏想的出神。
子绍眼见,竟也就压了老常先前的话,明摆着是要等着妙丹神思转回。
待得妙丹意识到自己手中还捧着茶盏,稳稳放回原处之时,才见得二人正盯着自己看,害羞道,“怎么?有何不对?”
老常笑道,“妙丹,这话该王爷和我问你吧?你想什么呢,出神成这样?”
妙丹听着,更是羞了脸,“王爷,你明知奴婢神思倦怠,还跟着老常一道取笑奴婢,这样不合适吧。”
“我知道你在想方才我说的话,我不想打断你,你倒先怪罪上我了!你近日还真是胆大。”
子绍的话透出一丝调侃,已没有了初出清望阁时候的颓态,老常眼见的,心下即是不敢相信,又颇有些羡慕至极。
女声轻巧平和道,“妙丹方才确实在想一事,——渤海王平庸之主,是个只图眼前利益,目光短浅之人,可正是因为如此,到手的利益和送上门的好处,才是他说什么都放不开手的。”
“他以为握着皇上的长女就能保住凭空得到的邺城,咱们这位皇帝怕是要辜负他的好心了。”老常搭话道。
子绍笑而不语。
妙丹继而道,“只是,王爷难道未曾想过,鼠目寸光的渤海王之所以将完婚之地定在邺城,似有别的打算?”
老常顺着妙丹的目光看向子绍,子绍只是不急不慢颔首道,“你想说,他是有意想拿定宁威胁皇上?”
“邺城是产粮重地,如今又深入我魏国地界,乃战略之要,这样的泼天财富,老国王自然是不愿意白白放手。可论起打仗,他渤海的兵士又哪里真能和我魏军相较,渤海王深知此点,死死攥住大公主为的不是替自己女儿要挟王爷,而是为了邺城要挟陛下。”
老常悟道,“若是如此,渤海不会把定宁重重守卫起来?要真这样,我们想动手岂不难上加难。”
子绍听着老常说,只问道,“妙丹,你出神了那么长时间,既想到了问题,就把应对之法一并说来。”
妙丹会意而笑,“王爷不如先不着急动手,待看皇上是何图谋再说。”
子绍几乎是毫无思索,便同意,吩咐了把老常送出去,按着妙丹之言行事。
老常能体会出些不同寻常,颔首问道,“你之前也未曾说清楚,就算章和长公主口出不敬之言,以皇上眼下的局势,如何会轻易申斥她?”
“章和闻及合葬之事,闯进太英殿,出言所列皇上不孝之罪有七,甚至是不体皇考爱妻之心,不念太后抚育之恩。要知道,当时太英殿小朝还未及散去,文武重臣几乎都听到这话了。皇上能许章和说任何话,唯独不孝之罪,万万不行。”
两人行于月色下,老常将方才感叹句句道出,“这么多年,看来王爷是真的信任你。听你俩说话,倒不像主君和谋士。”
“哪想什么?”
“像深交挚友。”
“挚友?”妙丹长叹道,“不过是出了章和长公主和太后的事,有些事情,王爷是铁了心了的。”
“当初征北之战,若不是我被困南宋一时无法脱身,也不会让王爷如今如此被动。此番,是王爷要主动出手的一件大事。其实说来,我也不知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安。”
妙丹正眼看他,“不安?你言下所指为何?”
“说不清楚,只是觉得,如你所说,这件事,这个人,无论皇上还是渤海都极为看重,能容我们动手的时机并不多。而且眼下,当真是开战的时候吗?还有,为何我告诉你的,我在南宋探听得知的事情,你还未曾告诉过王爷?”
“你所说那人,我为查出丝毫线索,贸然告知王爷也是无用。至于是不是开战的时机。”妙丹笑道,“王爷会把握好,朝廷更会把握好。有的时候,唯有时机欠缺,才是王爷的天赐良机,否则,换了谁都能做到的事情,又哪里需要非用到王爷不可?”
老常会心而笑,佩服她的细敏思虑。
二人行于角门之后,后街正是繁华喧闹时候,一时之间竟也听不清身后发出的响动。
为着南征之事,皇帝次日宣了子绍,兵部尚书裴才樾,同陈元庆太英殿议事。
南征本是要从从长计议,却不曾想,子缊上来却是知会陈元庆领兵南下西蜀,密练水军。
陈元庆扫了一眼子绍,回禀道,“皇上,训练水军,不该是水师都督徐暲机徐大人之职。臣从无水战经验,训练水师,臣怕难当重任。”
子缊很是和颜悦色,却是公孙苻道,“既然众人都知道徐暲机统领魏军水师,难保南宋朝廷不知道,抽调他去西蜀,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南宋,陛下有意南征。”
“定了你做人选,倒不是朕突发奇想,说来还是先前十四弟的筹谋。”子缊道,“南征不顺,原因有二,一者水军受阻,二则骑兵不济。十四弟,你可也是这样看的?”
为着子绍当年征北前同样在太英殿说过的话,子缊这是正在这儿等着他的,子绍只道,“臣弟的话,皇兄既还记得如此清楚。确实,陈将军确实是西蜀练兵的不二人选。只是不知皇兄准备另外训练新兵还是从何处抽调兵力交于陈将军?”
子缊不温不火道,“眼下嘛,西蜀兵力尚且充裕,可以让陈卿先练着,日后嘛,如果是将十五弟甘州训练的新兵交于陈卿,你看如何?”
陈元庆意料之外,子绍亦是,甚至连公孙苻和久未发言的裴才樾亦敢诧异,众人面面相觑,似是努力想要先一步知道这事情是谁与皇帝的建议。
裴才樾先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且不说清河王所练之兵多是高车族人,北夷之人,本非我族,不足为信,更何况南征如此重任。”
“裴卿,北域既已是魏国领土,高车人魏国人就不必分得太清楚了。更何况,军士忠心也是主将分内之忧,有清河王在,朕很放心。”子缊道,顺势还要问十四,“十四弟,朕想,这样安排你也很放心吧。”
子绍嘴角微扬,笑得如深冬暖日,“皇兄的气魄,臣弟自愧不如。至于老十五,臣弟觉得他还太过年轻,征北之战时,臣弟看得出他终究历练不足。为保南征万全,皇兄还是要时常提点他一二,免得他一时得意忘形,做事失了分寸,出了纰漏,误了皇兄大事就不好了。”
子缊笑而不语,却是公孙苻道,“素闻清河王战场果决,政事谨敏,清宁王何出此言?”
“公孙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这胞弟,不过人前稳妥罢了,您若还记得当年正阳殿上他口出狂言,与裴大人针锋相对,只怕就说不出‘政事谨敏’这样评价了。”
子绍一言,裴才樾的脸顿时红一阵白一阵,他这个兵部尚书从未领兵打仗,本就备受三军轻视,自己当初正阳殿上没有支持子绍主张,待得他取胜而归,眼下却落得如此暗箭伤人之辞,心下更是尴尬憋屈,目光直指公孙苻,如非逼他替自己扳回一城不可。
公孙苻却熟视无睹,更不愿插嘴多说一句。
待得子绍回府,妙丹交托今日送至的甘州迷信,是子绛前些决定走道并州借粮之事,递交鸾台同户部奏折仍要十天有余方可至,十五有言托子绍前朝照应。
阅毕即焚是多年来的惯例,甘州的事不用再多与妙丹商量,子绍想着前早在太英殿上还对皇帝说,老十五不够稳重,却不曾想他做事已可以这样稳妥,依着前因顾着后果,颇有周全的大将之风。
妙丹亦夸道,“十五爷这一年却是历练出来了,前儿西夏之事,十五爷不仅死里逃生,今日妙丹更是听闻,不少西夏商贩,虽明面不敢与甘州走得过近,私下却很是佩服十五爷的义举。”
“说是甘州练兵,谁不知道,皇上放他独自一人几乎是要抚定北隅三郡的人心。军心,我倒是不怕,他素来喜欢与兵士同食同宿,同袍之谊尤甚他人,高车族人性情豪爽,看重情义亦尤甚其他,指派他去确实合适。”
子绍饮茶,长吁道,“只是妙丹,你可知今日太英殿上,皇上诏我同陈元庆说了什么?”
“您与陈元庆将军?”
妙丹眼珠斗转,犹如流星划过,扯出笑容,道,“皇上可是想着让陈将军前往甘州代替十五爷?”
“若真是这样,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子绍蹙眉摇头,“陈元庆虽不比曹氏父子,但毕竟跟着外祖多年,他的忠心,我没什么好怀疑的。”
“不是关于十五爷?”妙丹颇为意外,“那会是什么?”
“虽不像你所说,但确实事关老十五。”子绍搁下手中茶盏,于几案后手书密信一封,交于妙丹,道,“皇上有意将如今由他所训新兵交于陈元庆,于西蜀密训,待日后南征所用。”
“皇上让陈元庆将军去西蜀?”妙丹诧异之余,接过信,并不多看一眼,换了小铜炉搁在子绍几案上,磨着墨,揣摩道,“陈元庆在西蜀确实比在京中更让皇上心安。”
“皇上既然有心如此,西蜀那边就不能不早早安排自己人过去,你让马巍准备着,军中有官阶者要逐一核实身份。”
妙丹颔首,似有难言之隐,半晌未言,子绍正细细翻阅手中书信,皆是这几日汾阳王府同景州的要事汇总,一时竟也未察觉妙丹的不对。
待到子绍将书信阅毕,伸手欲饮茶,抬眸才见妙丹出神,起身独自走向窗下软塌,边还说道,“怎么?是今日之事有何不对吗?”
妙丹却是被方才子绍的行为惊醒,捧了托盘,端着茶径直跟到眼前,自责道,“这几日有些消息撞到了一起,看着总像是有何联系,可又没有什么证据,因而方才想得出神,却不是为着今日之事。”
“何事?”
子绍不紧不慢问道,“不妨先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替你抽丝剥茧一番。”
妙丹怯怯摇头,“这事还是让妙丹知晓透彻了再告诉王爷的好。”
子绍闻之,也不追问。
要说这些日子,子绍待妙丹确实真同前些时候有些不同了。很多事情顺着她由着她,青菀之事出过,整个王府上下能与子绍说得上话的女子便又少之甚少了,虽说子绍待妙丹确没有其他心思,但私下与妙丹说话,多少还是更舒缓了语气。
华樱楼自打出事,青菀便幽闭至此,曾经的人来人往已经不再,便是屋前积雪亦不会有人抢着打扫,不过一条人迹所留小道,还诉说着此处尚有人住。为着外间的传闻,青菀的待遇可谓一降再降,小产至今,已再无补体汤药,便是一日三餐也几乎与妙丹这样的领头婢女无异。
青菀也便唯有那一日情绪过激,听闻对自己的处置之后,甚至连一次苦笑或是一滴眼泪都未曾有过,漠然的样子,比原先更甚。
竹青看着青菀的消沉与无所谓,看着她无所谓吃什么,无所谓是否有人过问过自己,无所谓何时能够解了禁足,放自己出去,甚至无所谓,为何只是个不起眼的伤口却能被如此对待,竹青在努力劝说青菀打起斗志无果后,所幸就放弃了。只是,还要在府里上下行走的竹青,不比终日关在屋中的青菀。青菀虽日子过得清淡,却也少了不少纷争。竹青却为着她的缘故日日受人白眼。
起初还能与人争辩几句,后来越是发现争辩无用,便也随他们去了,只是心头越来越不顺,便是有时看着青菀这样一副不争气的主子模样,都时常气不打一处来。
却是东院赫连容的日子也便是不好过的,前有谋害青菀腹中之子的罪名未有洗脱。前些日子说着,为着佳节将至,便是连刑部也将牟维桢的案子压了下来,说是到了开年之后才方便再审,便是如此,赫连容亦是说不清楚是否是无辜受害之人,子绍便也懒得见她。
子绍是不在问话了,不过妙丹却被他这样一提,想起方有一事未及与子绍说明,斟酌着,打量说道,“王爷可还记得十五爷身边的秋岚吗?”
子绍目光未离手中《战国策》,颔首,“不就是皇上派到子绛身边的眼线?”
“前儿才得知,这人已被十五爷收为己用了?”
却是这句,才是这一早已来最叫子绍吃惊的事,一时便是连手中书册都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