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妃》有疑库

1、第 1 章

　　1994年吴教版高中历史教科书，第四章《中国古代的民间文化》（65页）：“惠戏，又名蝴蝶戏，是明时民间比较流行的剧种，一般用历史故事做背景，剧中角色都由女性扮演。……著名剧目《湘妃》，演员陈青燕、许蝶妆等。”

　　01
　　许蝶妆盈盈一笑，福身行礼。“见过戚大家。”
　　“不错。走过来。”
　　蝶妆暗喜。前面的姑娘行过礼后，戚宁就不再看她们一眼，现在居然让她走上前去，看来自己很有可能被选中。
　　“步态也不错。我就挑这个了。”
　　尽管心里已经欢喜得要发疯，蝶妆还是保持着温柔而节制的微笑，再次行礼向她道谢。戚宁愿意收徒很是难得，自己一定要把握住机会，或许三两年后就能名动一方——
　　“我不怨天降大祸命多舛，我只怜姐姐奔波劳碌泪涟涟，神思苦痛身清减!姐姐只记得举案齐眉当日愿，不记得金兰之誓共百年，求姐姐……”
　　……陈青燕。蝶妆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嘲笑，还真是有胆量，为了吸引戚宁的注意竟选了《湘妃》中最难的“哭竹”。班里这些新人确实都仔细学过《湘妃》，但想要唱得好，可是要十年的功夫，戚宁更是出了名的严格，弄巧成拙被她奚落一顿，以后在班里可怎么见人？果然，已经有年级较小的女孩偷偷笑了起来:谁都能听出青燕根本没有掌握惠戏的唱法，不过是勉强合上了调和词而已。
　　但蝶妆观察戚宁的反应，发现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青燕。
　　“上前来。”
　　青燕面无表情地过来行了个礼，戚宁微微皱眉，“立如芍药，坐如牡丹，行如百合，你怎么就这样走过来？没人教过你吗？”
　　“教过。”
　　“学不会？”
　　“青燕只想唱戏，不想应承。”
　　“你若不学着应承，哪有人听你唱戏？”
　　“唱得好，自然有人听。”
　　女孩们的笑声越发放肆，被戚宁看了一眼才消停下来。“你觉得自己唱得好？”
　　“唱得不好，所以想跟着戚大家学。”
　　戚宁笑道，“可我已经有一个徒弟了，怎么办？”
　　听这话，似乎戚宁还真有收下青燕的想法。青燕直直地看了戚宁一眼，然后转向蝶妆，干脆利落地行礼，“师姐。”

　　02
　　青燕性子清冷，很不讨人喜欢，偏偏戚宁愿意在她的身上花心思。
　　“虽说基本的功夫还是不足，但这孩子一旦学成了，风华绝代，不可估量。”
　　戚宁曾淡淡地如是评价。蝶妆听了，自然要假装为师妹感到开心。
　　十四岁的六月中，戚宁教了《嫦娥》。“思归”那一段，讲究圆润大方、气息绵长，蝶妆唱的不错，青燕却被训斥了好几次。青燕对大多事物都不甚在意，但不能容许自己于艺业上落后，每晚偷偷跑出去练。蝶妆和她住一间屋子，又一向浅眠，早就有所察觉，却懒得管她。
　　这夜闷热，蝶妆在榻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于是披衣起身，想去看看青燕。远远听见她唱的似乎不是《嫦娥》，而是《湘妃》，还正是那段“哭竹”。
　　“可惜明眸善睐，可惜皓齿内鲜，可惜珠泪潸然下，尽付翠竹一片！……”
　　蝶妆的内心有几分惊惧。青燕唱得依旧不够婉转好听，可其中的疯狂痴缠，恐怕是自己此生都仿造不出三分的。

　　03
　　“和你第一次见，我就想着，将来你唱娥皇，我唱女英。这出戏里没有舜，只有我们两个人。后来拜了师父，你只有我一个师妹，我只有你一个师姐，不像从前那样姐姐妹妹一大堆……只有我们两个，没有旁人。”
　　蝶妆察觉到了有什么异样的东西在悄然生长，狼狈地垂下眼，忽略了青燕话中的情绪。
　　“你就那么想唱《湘妃》？唱女英？”
　　“要是师姐唱娥皇，我就唱女英。”
　　青燕依旧是那副淡泊的样子，但蝶妆能看出她是盼着自己答应的。
　　蝶妆在衣袖里狠狠地攥住了拳。成角儿！成角儿！哪个唱惠戏的女子不想？她今天是知道为什么戚宁对青燕青眼有加了，青燕真是活生生的女英，小女儿娇态、对娥皇的倾慕怜惜、悲恸伤怀、绝望寻死，活生生的女英！和青燕演《湘妃》，能成角儿，一定能成角儿!
　　“好，”蝶妆带着纯净柔和的笑，“以后我是你的娥皇。”

　　04
　　“该给你添几件首饰了。太素净，不好看。”蝶妆闭着眼睛任青燕在她脸上描画。
　　“女英就应该是素净清雅的，不用添。”
　　蝶妆无奈地睁开眼看着她，“我是说，在台下的首饰。好歹已经是个角儿了，也该充实妆奁，免得出去叫人笑话。要么先用我的，等闲下来我再陪你去挑。”
　　“‘好歹已经是个角儿了’，”青燕平静地回绝，“用不着这些。你手上的镯子是谁送的？”
　　“钱忠，那个江浙的商人……”
　　蝶妆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他像是想要纳我为妾。”
　　“你还没应吧？”
　　“……”
　　“师姐，你说了要做我的娥皇。”

　　05
　　既然是戏子，又是嫁过去做妾，蝶妆也就不盼着钱忠把她风风光光地迎回去。她简单梳洗后随便挑了件衣服换上，然后坐在镜前看着自己的脸。她知道自己笑的时候，眼睛脉脉含情，很是漂亮，到了钱忠那里一定要记得多笑……小半个时辰过去，青燕终究还是没来和她说话，她想此生大概是没有和解的余地了。
　　青燕是太过入戏，她用前半辈子演着一出没有舜的《湘妃》，便真的以为自己是女英、蝶妆是娥皇，姐妹情深，同生共死。而蝶妆认得清楚，只当自己是个供人欣赏的戏子，娥皇也好，嫦娥也好，昭君也好，袖子一甩、秋波频送，赚来银子和名声就好。戚宁早就看出来了，因而在学艺的时候，她对蝶妆只是寻常地教着，把青燕当成自己真正的传人。
　　而至于，青燕那份不该有的情意……
　　“罢了。”她起身下楼，估计着钱忠派来的轿子快要到了，忽然听珍珠带着哭腔唤她的名字。
　　蝶妆顿时觉得浑身冰凉，可怕的预感逼得她想要叫出来。
　　“青燕小姐投了水……”
　　那时候，她仿佛听见青燕在唱《湘妃》的最后一出“湘水”。
　　“罢!罢！罢!姐姐既随夫君去，妹妹即刻赴黄泉，来生……”

　　--------参考资料
　　文中所引几处戏文，出自李小穆《惠戏研究》。

　　---------相关链接

　　霍梧《中国已消失地方戏的特点与历史》第七章：“惠戏的名角有许蝶妆、陈青燕、梁梦华、赵云云等，其中最有名的是许蝶妆和陈青燕，而在比较这两人时，多将许置于陈之前。但根据一些明人笔记来看，陈青燕的表演生动逼真、感人肺腑，她饰演的女英多次让台下观者痛哭，论艺术造诣，陈青燕应在许蝶妆之上。但陈性格冷淡孤僻，憎恶达官贵人，从不交际应酬，因而名声不及许。”

　　荀懿《荀懿民俗学文集》第63篇：“……而对于湘妃故事来说，‘定论’是存在的，娥皇女英总是一心一意考虑丈夫的贤妃。但也不是没有例外。惠戏《湘妃》的戏文已经不完整了，只剩下‘哭竹’一节，其中有一段‘我不怨天降大祸命多舛，我只怜姐姐奔波劳碌泪涟涟，神思苦痛身清减!姐姐只记得举案齐眉当日愿，不记得金兰之誓共百年’。这是女英的唱词，我们可以从中读出什么呢？在女英的心中，娥皇比她的丈夫重要。她不怨恨丧夫，只担心自己的姐姐忧伤过度。她说，姐姐你只记得和夫君的誓言，却不记得我们约好了要一起活到百岁吗？……这样的创新非常大胆。”

　　给第八千访客的粮。虽然你说“只要是百合就吃”，但我这篇肯定还是让你失望了……

　　关于情节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蝶妆死没死看官老爷们自己猜测吧，开放式结局。蝶妆只是戏子，青燕是艺术家，这就是她们之间最大的差别。青燕的暗恋没有结果，就算是蝶妆和她在一起，青燕依旧是孤独的，因为前者确实是个俗人，而后者活在戏的世界里。

　　关于设定，有一些需要解释的……这篇文里没有一句话可以相信！开头的教科书不存在。惠戏不存在。蝴蝶戏不存在。蝶妆不存在。青燕不存在。李小穆就是暮小里。两个相关链接是我自己写的，霍梧是无惑倒过来，荀懿其实就是洵嘉，嘉言懿行，这两个字同义。如果大家当真了我会很开心，不过还是不要当真为好……
　　本来这个题材是大有可写之处的，但明天考试，今晚要复习，所以…如果以后有时间，我再好好写一遍这两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