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 8 章 ...

  •   秦朗觉得自己又回到那个夜晚,月亮也是这般大,嘈杂的声音,男人的低吼,女人的尖叫,夹杂着血腥的空气,再加上恐惧失措的脚步,以及那残余在手上一丝丝温度。
      如果他没有说肚子饿了,如果没有放开小北的手,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
      如果他没有转身逃跑,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
      “少爷,你”
      “小北,我”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也一起愣住。
      “你先说”
      “我先说”两人对视一眼,似找回了往昔的默契,小北总是让着他,因为他是少爷,因为少爷,
      所以愿意卖命是吗
      “小北,你在那过的好吗?”秦朗本来想说我对不起你的,但是他有什么资格,他唯一庆幸地是,小北不知道他那时也偷偷的跟了出来,一直跟着他。可他真的不知道吗?
      “少爷,那里没有好不好,没有任何感觉的。”小北笑着,神色轻松,像在讲述着一个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事实。
      “小北,我好想念你,好想”秦朗鼻子有些发红,声音哽咽,凑上前想抱住他,当手从小北的身上穿过,他才突然明白,他与他的距离是这么近,又那么远。
      当初只隔着一只手,如今隔得是阴阳。
      “少爷,我也一样,很想很想。”小北的声音很淡很淡,带着他特殊的语调,把秦朗带回了过去。
      风和日丽的下午,父亲领着个与他差不多岁数的少年说:“明之,这是我给你的小书童。”又转身对少年说:“以后你就叫秦朔,要好好照顾少爷,陪着他读书。”
      “是”带着童稚的声音,秦朗好奇的打量面前有些拘泥的小少年。
      待父亲走后,少年依旧低着头。真是没见过世面,秦朗心想,“你叫秦朔”
      “是,少爷。”
      看少年依旧老样子,心里起了玩弄之意 “我叫秦朗,你叫秦朔,大家同为月旁,然而我是少爷,你只是个书童,不如换个名字。”
      “是老爷取的,不能改。”少年怯怯地说,却依旧不敢抬头。
      秦朗心中一喜,总算是多讲几个字了,但是拿他爹压他,驳了他的面子,故作生气,“你是我的书童,自是我说了算。”
      “是”
      “让我好好想想,对了,你有字没有”
      “字”少年终于抬起头,眼神充满着困惑。
      秦朗顿时高兴起来,家中他是独子,也没有什么玩伴,今天爹爹找了个岁数差不多的,还什么都不会,自己可以教教他,凸显卖弄学识,有种当哥哥的感觉。一本正经道,“我字明之,你既没有,我为你取一个可好?”
      少年目光流转,咬着下唇,似是在做什么挣扎,良久说:“多谢,多谢少爷。”
      “既然父亲给你取名朔,那也要对个应景的字。”秦朗开始卖弄,“朔者北也,不如我往后叫你小北。小北好,小北叫着顺溜。以后没人的时候我就叫你小北。”秦朗笑得眼睛都眯成缝儿了。
      “谢少爷赐字。”小北依旧表现得很呆板,但是,他那情不自禁上扬的嘴角,无疑是昭显着他心中的喜悦。
      有了玩伴的秦朗生活过得很滋润,很快乐。
      府里有棵老槐树,年少的他们总喜欢坐在大树底下。
      “少爷,咱们以后酿槐花酒吧,看着挺漂亮的”小北捧着一筺米粒般大小的槐花,笑着对躺在大树底下拿书挡太阳偷懒的秦朗说。
      “酿吧,酿吧,你最近跟老爷子一样罗里吧嗦的,成天把酿酒挂嘴边。”
      “少爷,老爷那是关心你,咱们秦家可都是靠酿酒发家的。”
      “行行行,北老妈子,我也就偷懒这么一小会儿,你倒是给念上了。”秦朗坐了起来,将书扔向了小北。
      小北轻松避了过去,放下篓子,捡起书递到了秦朗面前,“少爷,你的书。”
      秦朗接过书,故作悲伤:“你真是越来越不怕我了,我做少爷的权势在哪里”
      “老爷的权势比你大。”秦朗被小北一句话噎住了,半天说不上一句话。只能叹声说,
      “以后啊,我是要想方设法讨好你了。”
      “额”小北有些不明白了。
      “怕你告密,你可是手握重要机密的人。”
      小北轻笑起来,后又止不住前后仰合,大笑出来。
      “以后我拿我亲手酿的槐花酒讨好你好了。”
      “谢谢,少爷。”
      谢谢,少爷。小北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听起来像是有多大恩赐一样,对于秦朗来说却是举手可得的事。
      “小北,”秦朗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发疯似的跑到槐树底下,刨土,嘴里还不停喊着,“小北,我酿了槐花酒,就藏树底下,我挖出来,给你看看。”
      “我知道,少爷,我一直都知道。”小北蹲在秦朗旁,想擦拭掉秦朗满脸的泪痕,他的少爷不应该这么哭的,这么悔痛地哭。
      可就要碰到时,他又停了下来,“既然是有缘,我便帮你,你所信的传言不就是这样。”钟羽生临走前的话在耳畔回响,大人,你会帮我的,对吗?咬了咬牙,又把手伸了过去。
      秦朗感觉到脸颊上有股凉意,那是小北的手,竟然真的碰上了。秦朗颤着手,在碰到小北冰凉的脸一刹那,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了小北,埋在他的肩膀里,痛哭起来,“小北,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少爷”
      听到这话,秦朗的背一下子僵住了,缓缓放开小北。眼里没了半分神采。
      这话他听过的,在梦里,深夜可怕的梦里,小北也是这么说的,他赤红着双眼,用着他惯有的平淡,“不要说对不起,少爷,说了,我也回不来了。你没有资格说的,少爷。”然后就是无尽的黑暗,被悔恨束缚纠缠的压抑。
      “少爷,我不怪你的,一点也不,我庆幸你没来,活了下来,把秦家又壮大了。还完成了我们的约定。”小北轻声说。
      “你,你看见了”秦朗讲话有些不利索,他一直以为小北没有看到,一直以为。
      原来那一直都是他的以为。
      三月十五,秦朗忘不了那一日,他失去了所有,剩下的就是伴随无数的悲伤与后悔。
      土匪下山洗劫了秦家,刀光残影,鲜血四溅,父亲拼了命将他和小北送出去,“阿朔,照顾好少爷。”又回去了,再也没有出来。秦朗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与他一起走,也没空管,他怕极了,整个人都在哆嗦,小北拉着他直往前跑,“少爷,别让他们追上了。”
      他们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跑,摔倒多少次,小北都搀着他。
      “小北,他们没有追上来吧!”秦朗喘着气,他想他再也跑不动了,若土匪真追上了,就只能任其宰割了。
      “没有,少爷。我想我们可以休息一下。”小北扶着秦朗,靠着大树休息。自己也瘫坐下来,他也是精疲力竭了。
      “咕”秦朗有些尴尬地捂着肚子,可惜肚子越叫越响,“小北,我肚子饿了。”
      “那我去找些吃的。”小北扶着树干站起来,腿还有些发软。
      秦朗握着小北的手不肯放,他害怕,害怕一个人待着。
      “少爷,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真的。”小北看着秦朗的眼睛,信誓旦旦地说。
      “那你快回来。”秦朗这才不情愿松开手,看着小北远去,等他的灯笼在密林中再也看不到了。
      夜晚的山里充满着不平静,秦朗一个人待着,冷汗从背脊里涔出,山风摇曳着灯笼里的烛光,一闪一闪,照在树干上像鬼影。月光下的树干像骨头一样发出白光。
      小北出去好像很久了。
      秦朗坐不住了,艰难地站了起来,打着灯笼,颤巍巍地沿着小北消失的方向走去,他不想一个人待着了。
      一阵大风吹过,吹灭了秦朗的灯笼,四周顿时陷入黑暗,秦朗吓得脚都抬不起来了,也不敢放声大哭,他怕引来野兽或者土匪。
      我要去找小北,找小北。
      一个信念在心底发根,快速蔓延,最后脑中只剩下这么一句话。
      秦朗逐渐适应了黑暗,最后他看见远处有微弱的亮光。
      是灯笼,小北,小北在哪里。
      秦朗赶忙跑了过去,听到哗哗的水流声,又停下了脚步,他突然没那么怕了,他还想着,在小北上岸时,吓他那么一跳。于是就蹲躲在旁边的草丛里,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小北。
      小北站在河里,一手拿着个竹叉,另一只手提着个灯笼,照在河面上,一个叉子下去,什么也没插到,白白空欢喜一场,水流太急了。
      小北想移一小步,可能是石头太滑了,没站稳,就扎到了水里,夜晚的河水极其刺骨,再加上湍急的河流,小北手脚使不出半点力气,任冰凉的河水灌入他的口鼻。
      秦朗从草丛里猛的站起来,这样下去小北会死的,而他只要伸出一只手,就能就回他了,一只手就够了。可是他怎么也无法移开一脚步,只要一步,他就能冲上去。
      做不到啊,水这么急,他力气不如小北,拉不上来的,说不准,他也会掉到水里。而且,而且。一个可怕却很管用的借口涌上心头。
      而且小北并不知道他来了,他还在树林里的。
      秦朗看着小北一张一合的嘴,像在说什么,他听不到,他陷入了对死亡的恐惧,不住退后,最后猛的转身往会跑,不能停下来,不能停,身后的水里已经没了扑腾的声音,秦朗知道,小北沉下去了,他永远的失去他了。
      他不知道不是吗,他现在还在那树林里,等着小北回来。
      他什么也不知道。
      终于跑到原来的地方,秦朗顿时瘫了下去,他没有再多一点的力气了恢复成原来坐的姿势,就这样趴着,紧贴大地的冰凉,和他的心一样,冷冷的没有温度。
      意识不再清晰,模模糊糊的,小北在河里不断张合的嘴,在叫救命是吗,可惜他听不见,他还在树林里呢,
      什么也听不见。
      泪水噙湿了双眼,和原来一样,又好像不一样,最后是彻底昏了过去。
      秦朗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屋子了,“天神保佑,可算是醒了。”老汉见他醒了,两手合并,谢天谢地的。
      救他的人是乔老汉,是个老鳏夫,那天清晨上山砍柴时发现了昏迷的秦朗,发善心救了回去。
      秦朗在床上躺了几日,向乔老汉打听南阳城秦府的事。老汉说自己要去询问询问。
      回来后,乔老汉一脸愤慨,“奶奶的,那帮子劫匪太心狠了,劫财就劫财,犯得着屠人满门!连小少爷也不放过。” 老汉吐了口唾沫,狠狠碾了几下,像是要把土匪踩在脚下。
      秦朗静静的听着,他好像知道父亲折返去做什么了,用他的命换来了他的生。
      待到秦朗可以下床了,出了院门,在附近转悠,听到了两个洗衣妇的对话。
      “你知道吗,下游发现一具尸体,哎哟喂,都泡肿了,看起来像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这年头,小孩子都皮,偏偏要去河里玩水,出事了吧。估计家里头该伤心死了。”
      秦朗逃似的远离,下游的那具极有可能是小北的,可他不想听,他心中的自责懊悔,还有小北张合的嘴巴,压的他喘不过气来。有时他想,那是与小北一起死,或许是件好事。可惜他逃了,还活了下来。
      秦朗告别了乔老汉,回了南阳城,官府已经把土匪全数抓回,抓回来的当天,他去看了,土匪被绑着,一行人浩浩汤汤的,不少人拿臭鸡蛋烂菜叶扔他们,秦朗也想,但真的拿起来了,又放下来,他没有资格扔他们,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与土匪一样,只是后者做了坏事害了人,别人知道,而自己害了人,没人知道,连自己也想骗过去。
      秦朗向官府表明了身份,并要回了秦府,县令大人问要怎么处置土匪,他只淡淡的说了声全凭大人做主。最后土匪被行刑时,他没有过去,只是一个人待在府里,走过府里每个角落,厨房,正厅,后院,那里留着他最美好的回忆和人。
      花园里的池塘,他叫人给填了。旁人只当他要换个布置,不触及悲伤,只有自己知道,这是在逃避。
      最后来到老槐树旁,和以前一样,躺在树下,摸着槐树粗糙的树皮,喃喃细语,“只剩下我和你了。”
      “少爷,该去学酿酒了。”
      “少爷,我们秦家可是靠酿酒发家的。”
      “少爷,咱们以后酿槐花酒吧!”
      “少爷……”
      秦朗好像有看到槐树下拾槐花的少年,却看不真切了。
      小北应该不知道吧,不知道我在吧。
      他就这么天真地想。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