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织画卷》展四

32、第 32 章

　　“小子，别看了，快帮大叔我看看。”
　　夜琉隔着冰喊，声音显得空灵，但还是把钟羽生喊回来了。
　　“你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样”钟羽生颇为无奈，动作流畅，很快就把冰化开，“要不是，老头子交代，我也不想管你。”
　　夜琉得以从冰中出来，活动活动有些僵化的四肢，笑了笑，“阿璃知道，又要跳了。”
　　“谁理他？”钟羽生面露不屑，“我算是健全你们三兄弟了。”
　　“是不是觉得我最玉树临风？”夜琉弯起眼，“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你活的最假!”钟羽生面无表情，他想说这话很久了，第一次见夜琉，是在雾林里，夜琉挂着一张笑脸问路，那是他就在想，这个人为什么要装作很开心的样子，明明有些许悲伤藏在眼底。
　　夜琉愣了一瞬，却很快恢复常态，掩面而笑，反问，“不然怎样，”目光逐渐深邃起来，“我就愿这样活着。”他说的很轻，轻的让钟羽生觉得他是要哭了。
　　“这叫醉生梦死，反正我时间也不长了。”夜琉语调突然反转，又是一副乐不开支的模样，明明是要交代遗嘱的话，却配上他那副神情，钟羽生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他此时复杂的心态，他猛的想起夜璃对夜琉的描述。
　　“我那哥哥，活得最长，看的却最少，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不敢出去。”
　　如今，怕是再准确不过了。
　　“小子，去帮我拿点桃花酒。”夜琉催着，想了太多事，他酒瘾有些犯了。
　　却不见钟羽生挪动，骂道，“臭小子，皮痒了。”
　　“不是，”钟羽生说，“趁你清醒，我要问你点事。”
　　“说!”夜琉脱口而出。
　　“我到底是谁？或者是个什么东西？”
　　“噗”夜琉笑了出来，啧啧道，“我还真没听过有人自己骂自己的。”
　　“我没有开玩笑，”钟羽生嗓音透着清冽，神情严肃，紧逼夜琉双眼，“而且，我知道你一定知道。”
　　夜琉注视迫切想知道答案的钟羽生，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静默良久，他说，“我说什么你定是不信，让你去你自己梦里看看也好。”
　　钟羽生觉得这办法不错，催着夜琉，夜琉不买他账，“先把我的藏床底下的桃花酒拿出来。”
　　钟羽生从床底拖出来都是灰的箱子，从里头拿出一小罐，递了过去，夜琉二话不说就接手，饮了一口，称赞，“好酒”
　　“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桃花”钟羽生一边拍了满身的灰一边问道。
　　夜琉喝了酒心情大好，斜了他一眼，“那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自己是谁？”
　　钟羽生无语凝噎，就是想了，没有这么多为什么，“开始吧!”
　　“老规矩”
　　钟羽生划破手，为了点血给夜琉，“每次我喂血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定不是普通的神怪”
　　夜琉笑而不语，施法将钟羽生送入最深处的梦境，夜琉的速度太快，手晃的钟羽生迷迷糊糊，朦胧间听到他缥缈的声音。
　　“你是神怪抢夺的至宝”
　　“但与我何干？”带着独立于世的悲伤，不待钟羽生过度追究，他便昏昏沉沉跌入了深渊。
　　周围漆黑，不见半点光亮，完全是一个未开启的世界，钟羽生说不清自己的梦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场景，而且，此时他还动弹不得。
　　这到底个是什么地方。
　　“大哥，这有个台!”
　　温热的接触让钟羽生起了鸡皮疙瘩，他恍然，约莫他是变成一个台子形状，此时还有个人在抚摸。钟羽生脑中顿时敲了警钟，嗡嗡的。
　　变成台子的他，这衣服是穿还是没穿？
　　酥麻麻的触感一路向上，钟羽生受不了了，在他摸到唇畔，钟羽生一口咬了下去，血腥充斥口腔，这么一瞬，钟羽生倒觉得，挺好喝的。
　　“啊，咬我!”声音大的吓人，钟羽生懒懒抬了眼，怔然，他……他好像看见光了!
　　长期处于黑暗，钟羽生花了好大劲才适应，微微睁开眼，一只脚映入眼帘，钟羽生心里一惊，想跑开，下盘纹丝不动，这才想起现在是个台子的事实，心中稍稍宽慰，总归对方是血肉之躯，踢吧，待会儿叫的还是你!他这么想着。
　　预期的疼痛没有传来，反倒是是此起彼伏的叫哭。
　　“别拉我，让我踹!”
　　踹你个头!
　　钟羽生实在很想知道，这个随便乱摸乱踹的人是谁。
　　于是猛的睁开眼，阳光刺进来，瞳孔微缩，面前的人被两个人架着，双脚离地乱踹，就是不见踹过来，钟羽生有些得意，多看了几眼那个倒霉熊孩子，双目圆瞪，再瞅瞅架着他的两位，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心中呜呼，他算是知道，他和冥界三兄弟传说中的不解之缘。
　　“阿璃，这个台子古怪，小心为好。”夜冥将夜璃拉开一段距离，“而且”夜冥抿起嘴，顺着目光过来，钟羽生闪躲不及，稳定如山的脚提醒他，是个台子的事实，他怕什么？便定定望着他们，做着鬼脸。
　　“他怕是要认主了。”
　　“不要。”
　　“不要!”
　　夜璃想都不想就拒绝，却听到有人说话，大喝一声，却被夜琉拍了脑袋，“瞎吼什么!哪有人？”
　　“我……”夜璃将目光转到面前这个黑漆漆笨重的台子，眸子暗了几分，沉默许久，神情越来越嫌弃。
　　奇怪的是，钟羽生竟然能听到夜璃在想什么。
　　他在想，好丑的台子啊。
　　哪里丑，哪里丑？钟羽生快炸了，好歹他也是玉树临风，就算变成台子，也不差不到哪去。
　　“噗嗤”夜璃忍不住笑出声，他哥哥们不解看向他，他也不过多解释，连说几句，“有趣，有趣。”挨了夜琉一记锤，这才默下去。
　　“这铁锁连着天那边，也不知道是什么。”夜琉顺着地上粗壮的铁链，走到一个小坡上，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戈壁，遍地黄沙，良久他转过身，“要不顺着铁链去看看？”
　　“我要陪我刚收的宝物”
　　“切，”夜琉白了他一眼，“阿冥走不走？”
　　“走啊！”夜冥拍过夜璃，先行一步。
　　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交界处，铁链在毒辣的阳光下，闪着白光，钟羽生眯缝起眼睛，他突然想到在苏北的梦里，也有这么一条粗壮的铁链。他心中有一个离谱的想法。
　　钟羽生还在惊讶，夜璃突然贴着台子，坐了过来，“我也算给你开光了，以后你就叫我爹好了!”不给钟羽生任何表态，继续说，“等你成形了，我带你遨游九重天。”
　　钟羽生懒得开口，静静看着近在咫尺熟悉的脸，眼里多是深思，原来总是一本正经，严肃又有些癫狂的老头，曾经是这副样子。凭空产生的记忆，让钟羽生有些拿不准，究竟这是前世还是今生。
　　“你说这是不是天注定。”
　　是孽缘。钟羽生在心底叹息，孽到在他记忆里第一次见到夜璃时，也是同样的话，只是那时，语气颇为沉重。
　　那天雨下的很大，哗啦啦的巨响在钟羽生耳边炸开，头胀胀的，拖着倦的无感的身子，穿过一层层的密林。前些天刚被村里赶出来，说他招来祸事。这是好笑，钟羽生努力扯动嘴角，确是怎么也笑不起来。
　　大雨已经模糊了钟羽生的双眼，他依稀听见远处点了几点幽光，他心噔的一下，在这一片有人家，多半是鬼怪了。他少时就能见鬼，起先是些模糊的影像，后逐渐清晰起来，他以为是独一无二的天赋，就像村里有几个小孩能吟诗作赋，然而当他告诉别人这事，招来惊恐目光，他便发现不对，想说是开玩笑，那人已经跑远。
　　至此，全村的人对他都避如蛇蝎，在远处指指点点，又不敢大声说出来。
　　钟羽生觉得自己过的是一种土霸王的生活。寂寞到，有些外乡不明事的人欺负他，都觉得是一种幸福，起码有人愿意和他待一会儿了。
　　陈大伯家的屋子着火了，正巧他在附近，陈二狗那个混蛋，偷自己老爷子钱，还放火烧屋，竟然指名道姓说是他干的。
　　村里的人敢怒不敢言，陈大伯哭的痛彻心扉，指着他骂是祸害，钟羽生沉默，听他骂，谁叫他来历不明，谁叫他能见鬼，谁叫他不忍告诉大伯是他宝贝儿子干的。谁叫他曾经受过这个老人一碗热粥。“我走就是了，你们不用这样。”
　　周围鸦雀无声，连哭的正伤心的陈大伯也停住，不可置信把他望着，钟羽生背过身不去看他，径直向村外走，村口围着的人自动让开了一道路，依旧是不愿与他接触。
　　钟羽生停下，终是不敢回头，他怕看见村民脸上的欢喜，因为他离开的喜悦。于是一咬牙，头也不回就走了。
　　走了一大半路，他听见有鞭炮啪啪的响声，眼眶被温热的液体沾湿，心底在这片喧嚣里无比寂寥，原来他们真的会这么高兴。
　　恍然回了神，钟羽生顾不得僵硬的脚，努力迈开步子，他要朝灯光走，他希望是个妖怪住处，最好是穷凶极恶的，这样他便必死无疑，也好过这么悲哀的活着。
　　他敲开紧闭的朱红门，门突然自己开了，钟羽生壮着胆子走进去，长长的幽暗廊桥，尽处被黑暗吞噬，钟羽生使了再大的力，也迈不开这最后一步。倏地，四周响起脚步，越来越近，钟羽生吓得瘫坐在地上，脚步声骤停，钟羽生低头看见一双黑靴停在面前，再往上看，是一袭白衣，一头华发，还有一双深幽的眸子。
　　“你……”
　　“你说这是不是天注定。”夜璃定定望着坐在地上惨白的少年，他沉着声，眼底似在隐忍什么。
　　“妖怪吗？”钟羽生颤着声音，不敢抬头。
　　“我是你爹。”夜璃说的一本正经，全无半点玩笑。
　　钟羽生就愣在一块，以为自己听错了。
　　“有名字吗？”
　　钟羽生摇头，想了想补了一句，“祸害算吗？”
　　夜璃片刻愣神，沉默了半晌，“钟羽生吧，”他盯着钟羽生的眼睛，神情严肃，“终与生，也是你的宿命!”
　　钟羽生很开心自己有了名字，傻乐傻乐的，没仔细琢磨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来，那老头一早就知道自己是什么了!
　　藏的够深的啊，钟羽生气的牙痒痒，把对老头子的怨恨全转到此时夜璃的身上，等着他再靠近，就一口咬下去，绝对不松口。

　　啧啧啧，最近怎么老是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