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阿依,我想当皇帝。”“嗯。”
      “阿依,今天天气也不错哈。”“嗯。”
      “阿依,你可不可以嫁给我?”
      那是十六岁的夏天,穿着一身蓝衫的少年对她说的话。她先是有些错愕,合上了书。低头思索片刻后,她抬起头,看少年的神情依旧和平时一样平静。
      “好啊。”
      那年,十六岁的她把自己许配给了青梅竹马的三皇子赵清钰。

      两年后,三皇子赵清钰凭借丞相李衍一派大臣的支持荣登大宝,号中宗,改年号为长安。其发妻李氏长依为皇后。大赦天下,举国欢庆。

      “阿依!”新皇赵清钰匆匆赶来椒房殿,担忧之色全锁在眉间。
      那明黄色的龙袍晃了她的眼。她将手中的书卷不舍地放在榻上,懒懒地起身,便要行礼。
      “阿依,不必行礼了。”赵清钰急忙把她搀回榻上。看到旁边小几上还放着凉了的汤药,皱了皱眉。“阿依,你身子本就不好,又感染了风寒,太医开的药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喝了才行。”
      她不做声,只是点点头。
      “你最近要好好休养,不便走动,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赵清钰坐在榻上,只看着她,轻声问。
      “椒房殿里什么都有,只是总呆在这宫里,难免乏惫。”李长依环望宫殿四周,目光淡淡。但又随即浅笑着说:“上次陛下给臣妾带的书,臣妾已经看完了,正等着新的呢。”
      赵清钰一拍脑袋,哈哈地笑着:“阿依爱书如痴,朕怎么会忘了呢,晚间朕便亲自给你送来!”
      李长依微微福身。“那臣妾先谢过陛下了。”
      两人相谈甚欢,从宫廷到坊间,从天南到地北,无所不谈。赵清钰走时,也满面笑容,精神倒比来时好了许多。
      侍女萍儿端来新煎的药,递给李长依,笑脸盈盈。“皇上对皇后娘娘您可真好呢,其他几宫的娘娘也只能干巴巴地望着。”
      李长依没有说话,呡了一口药,被苦的皱起了细眉,但还是慢慢的喝了下去。

      帝后伉俪情深,在民间传为美谈。
      但谁也不知道,在那年的夏天,他和她还有一个约定。
      “阿依,我知道你想要的是山水画一样的生活,所以我并不强求你。”当时他还未褪去稚气,抿着嘴唇像极了个孩子。“等我当上皇帝,如果你不想待下去了、讨厌我了或者有喜欢的人了,你随时都可以离开。”
      “我可没听说过皇帝和皇后可以和离的。”她当时有些想笑。
      “大不了你给我一纸休书把我休了。”他的眼睛像小镜子一样,亮晶晶的。“阿依,你相信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护你周全。”

      “娘亲,宫里人都遣走了。”李长依端正的坐在榻上,面色有些苍白。
      “唉,依儿,你的身体还如儿时一般啊!”李夫人站起身,走到榻边同她坐在一起。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抹泪。“这次你得风寒,皇上可来看过你?”
      “先前就来了一趟,后来说是礼部有事来报才走的。娘亲不必担心。”李长依低着头,细长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眸。
      “是吗。”李夫人点点头,却依旧不见些笑意。“皇上宠爱你,这是好的。”
      “只是你出嫁两年,至今无子,着实让家里人担心啊。”李夫人握得用力了些,肃然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李长依。但眼中的肃然瞬间又被担忧替换,她轻轻地拍着李长依的手,柔声问:“依儿,你在宫里怕也孤单吧,不如把你妹妹长雁送到宫中陪你?”
      李长依抬头看着李夫人,没作声。
      “依儿,你也要明白爹娘的苦心啊。长雁到宫里,一来你可以不必太想念家里,二来处处也有人帮衬,这有什么不好的呢?”李夫人以为李长依不同意,声音也尖利了许多。
      李长依依旧沉默。
      李长依是李家长女,李长雁是她的三妹,自小就寄养在河西苏家,两人见面次数不多。但李长依还记得长雁小时候在树上摘果子结果摔下来砸在赵清钰身上。李长雁今年应是十六岁,好动的性子也许正合赵清钰的脾性。只是不知道赵清钰会怎么想……
      许久,李长依才开口道:“这件事还是由皇上决定吧,我也不好决断。”
      李夫人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笑脸。“这件事你父兄会处理的,我们就是怕你不同意,现在好了!”
      “依儿,你安心养身体,不要想太多事,书也少看些。”回去的时候,李夫人像是年轻了十几岁,笑容灿烂。“我回去给长雁置办去了,你好生休息!”
      半月后,新皇又迎娶李氏三女长雁,册封其为雁妃,赐宫馨如殿。
      第二日,众妃向皇后请安。除了向来早到的苏嫔,雁妃倒是到的最早。
      请安之后众妃落座。话多的黄妃笑眯眯地看着雁妃。“雁妃妹妹真是的,才刚过大婚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娘亲说过,做任何事都不能坏了规矩。我也是初来乍到,怎么能让姐姐们等我呢?”雁妃面色红润,笑起来和桃花似的。虽说是姐妹,她与李长依却并不相似。
      “今日看你来得早,便早些散了吧。”李长依看着雁妃,难得露出了笑脸。
      雁妃站起身,歪着头的模样格外可爱。“那就谢过皇后姐姐了。”
      如此可爱的人儿,赵清钰也许会喜欢上她吧……

      又是一年隆冬。李长依披着白色的袍子,玉立在廊边上。映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她像是画中走出的仙,只是面容也似雪的苍白。
      “娘娘,您还是进去吧,外边天凉!”萍儿捧着火炉,一双大眼睛快滴出水来了。自从雁妃进宫后,皇上来的次数就少了,而今雁妃怀孕后,她更是十多天没看到皇上来看皇后娘娘了。
      “娘娘,不然您进去看看书吧,皇上新遣人送来的!”萍儿向来是不喜欢皇后总是看书的,被人欺负了也不管。现在却是挤着笑容恳求她。可李长依仍是不为所动。
      “萍儿,我想起了我床头的簪子,你去帮我拿来吧。”李长依望着雪景,轻声说。
      萍儿停顿了一会儿,小心地将火炉放在地上,恰好与李长依保持合适的距离,既不会弄脏她的衣服,也不会让她冻着。这才默默的离开。
      李长依静立着。今日的雪比往年的还要大些。鹅毛似的雪花里看不清对面的宫殿。红色的墙在雪花的映衬下鲜活起来。李长依从来没有想过皇宫原来也可以这般美。
      “阿依,你待在外面,可不怕受寒?”
      李长依微微侧身,正对着赵清钰。“你怎么来了?长雁不需要人陪吗?”
      “现在所有人都围着她,也不怕她无聊了。”赵清钰温情地笑着。“之前遣人送书还落下一本,便给你送来了。你近日,过得可还好?”
      “身为皇后,六宫之主,事事都有人服侍,有什么不好的?”李长依目光淡淡,连语气也是淡的。“长雁小时候很容易醒,一定要有人陪着,你快回去吧。我也乏了,要进殿休息了。”
      “是吗。”赵清钰显得有些失落。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来看她,却不知怎么会惹她不开心。“那,阿依,你好些休息。”

      是夜,李长依披了斗篷,提着灯笼只身来到皇宫内的一处偏僻小屋。
      小屋里,一名男子正映着星点的烛火擦拭长剑。
      李长依将烛火挑明了些,小屋也瞬间明亮许多,而同样亮起的还有一把长剑,抵在她喉间的、那名男子之前手中擦拭的长剑。
      “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吗?”李长依平静得像窗外的雪。
      男子剑眉一横,将长剑又送近两分。有血丝擦在剑锋上。“你救我有什么目的?”
      “原本没有。但现在、有了。”李长依看着男子隼一样的眼。“我想让你报恩。”
      “我可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男子还是没有收回长剑。
      “我想让你帮我做三件事。”
      男子犹豫了一会儿,眼前这个古潭一样沉寂的女子实在让他看不懂。于是他收回了长剑,侧身看着跳动的烛火,他扬声道:“不想做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李长依眼帘微垂,似在思索。眼帘一抬,水晶般的眼眸便亮了起来。“可以,只是你什么时候才能痊愈?我不会相信一个伤员。”
      男子扬起锐利的笑容。“七日后便可。”
      “那好,便在七日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
      “我叫李长依,如果你不反对,我可以叫你小黑。”
      “……”
      “蒙,姓蒙名恪。”
      “好,蒙恪,七日之后便交给你了。”

      七日之后,李长依一人坐在榻上,小几上摆着萍儿新采的白梅。她拿着一张帕子。帕子上沾了些墨迹,写了些什么。不知为何,她放不下这张帕子,一直攥在手心里。
      “娘娘不好了!”萍儿红着脸,大概是一路跑过来的。“娘娘,雁妃今天突然腹痛。太医说、说她孩子没了!”
      “你说什么?”手里的帕子轻轻落在了地上。
      “娘娘,这是什么?”萍儿弯身要捡,李长依抢先一步将帕子塞入怀中。许是听了这消息,李长依比平时更加憔悴。还未等萍儿反应,她便往馨如殿去了。
      锦绣的床披着层层的白纱,床上的人儿睁大了空洞的双眼,嘴唇像泡过水一样惨白。
      “长雁。”李长依掀开层层白纱,坐在床边,抓着她冰凉的手。李长依轻声唤着:“长雁,姐姐来看你了。”
      雁妃的眼珠转向她,却依旧空洞地睁着。“姐姐?”
      “长雁,你好些了吗?”其实李长依也知道这样说有些不妥。帘外大理石地板上还堆着未清理完的染血纱布。
      “姐姐,我的孩子没了。”长雁的声音很虚弱,搅动着李长依的心。“昨天我还和相公给他想名字的,可他今天就不见了……姐姐,我好害怕。他也一定是害怕的,可我怎么安慰他呢?”
      “长雁不要怕。我和皇上都会保护你的,父兄也不会再让你受伤,所以不用怕的。”李长依看着雁妃无神的眼,竟有些害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姐姐,你喜欢皇上吗?”“……”
      “姐姐,那你讨厌我吗?”
      雁妃原本虚弱冰冷的手此时反过来死死地抓着她,掐痕处露出了血色。她的眼瞳又放大了些,显得可怖。李长依心口一惊,却仍柔声道:“长雁,你是我血肉相连的妹妹,我又怎么会讨厌你呢?”
      雁妃的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声音也陡然尖利。
      “姐姐,那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李长依脑海里一片空白。

      追究雁妃流产的原因,太医说是饮食上出了问题。但雁妃的饮食都由太医检查过,没有问题。问题是皇后送去的补品里掺了少量的毒药,初时并不明显,但积累几次便……
      “娘娘,那群奴才就知道随风转!今日的供给又少了!”萍儿气得直跺脚。
      “诸事从简,无妨的。”李长依依旧赖在榻上,静静地看书。
      那日,太医在馨如殿讲明了雁妃流产的原因,雁妃当场失声痛哭。其实皇上早来了,只是不信太医的结论,亲自去检查她送去的补品残余,但结果确如太医所言。
      但他还是说:“皇后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啊……如果他不是说这句话,而是责骂她,那也好得多吧。李长依捏紧了怀中的帕子。

      夜深,泼墨似的天上只有伶仃的几颗星子。
      “七日之期已到,你准备好了吗?”蒙恪并非穿着夜行衣,只是寻常打扮,腰上也只别着那把长剑。即使是皇宫,他也从不担心。
      “事情有变,第一件事作废。”李长依长长的睫毛像把小扇子,微微合动。蒙恪答应帮她做三件事,若是她自己毁约自然是不算的。“你帮我做第二件事。”

      御书房内,皇帝坐在桌前,支手撑额,看着桌上种种物事、件件罪证,眼里满是痛惜。皇后站在对面,亭亭玉立,只是静静地看着。
      许久,赵清钰也没有开口,几次欲开也都把话哑在喉咙里。倒是李长依先开口。“臣妾曾于一名剑客有恩。这些罪证便是臣妾托他查来的。”
      李长依面不改色。即使如此,此种行径在后宫中也是重罪。李长依笔直的跪下身,目光依旧锁在皇帝身上。“臣妾乃后宫之主,明知故犯,望陛下重罚。”
      赵清钰沉默许久,终是开口。“皇后违背宫中禁令,罚奉一年,禁足三月。”
      赵清钰的声音很疲惫,李长依的心也很疲惫。

      “娘娘,近日有些吵闹,要不萍儿去说说?”萍儿皱着眉。
      “免了,陪着我就好了。”李长依揉揉太阳穴,现在她仍是禁足中。
      前几日,皇帝封了苏嫔的梅兰殿,又将殿里人挨个审问,终是招了苏嫔害死雁妃腹中胎儿并诬陷皇后的事实。皇帝大怒,将苏嫔打入冷宫,殿中的奴婢也都丟进了关押罪婢的栖庭。
      “事实都已经查清楚了,明明是苏嫔害的雁妃,为何娘娘您还要禁足啊”萍儿皱着眉,气呼呼的。
      皇帝并没有把将她禁足的原因公之于众。她合了书,像是舒了一口气。“这样清净也好些。雁妃她、她身体好些了吗?”
      “雁妃自从流产后整个人像是变了一样,终日不笑不语,还时常看着天发呆。皇上封了她贵妃的头衔,便将她迁到清心居去了,不过每隔几日便去看看。”

      “怎么,是来提第三件事的吗?”蒙恪伸伸懒腰。像之前查找罪证这种事情着实简单,让他没有任何压力。
      “那日,你是先去我宫里查的?”李长依的语气有些冷。
      蒙恪却不以为意,笑着:“是你说让我找出害雁妃的凶手的,你自己不就是最大的嫌疑犯吗像两姐妹为了一个男人翻脸的事,坊间还少吗?”
      李长依低头想想,也觉得他说的有理,语气也就不那么刻薄。
      “你伤已痊愈,还是快些出宫吧。”
      “那你让我做的第三件事呢?难道是要作废?我也不介意的。”
      “等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那你是要随叫随到?这可有些难度。不过难事才能让人提起兴趣啊。”

      禁足期间,李长依的消息并不灵通。对于朝中哪些大臣之间又出了什么矛盾,或者皇帝身边又多了一个贴身侍卫这些事,她一概不知。
      许是她本就清闲惯了,解禁那天还躺在榻上看书,也并不知道椒房殿外的天变成什么样了。
      解禁之后,椒房殿里来往的人便多了,有些事她不想知道也知道了。比如她哪个兄弟又担任了什么朝廷要职。又比如她姨夫四十寿辰时去了哪些重要的朝廷官员,送了多厚的礼。其实这些都是些杂乱无章的小事,但这些小事却偏偏往同一个不好的方向发展。
      李家祖辈是开国功臣,后来的也世代担任朝中要职。新帝非嫡非长,能够登基也全凭李家的支持。李家两个女儿,一个当了皇后,一个当了贵妃。如此盛宠,李家可谓是权倾朝野。但掌握朝野、权倾天下的,理当只有皇帝一人。
      待人散之后,李长依看着自己颤抖的右手,问:“萍儿,最近皇上可去看了雁妃?”
      萍儿低声答道:“皇上最近也经常派人送补药给雁妃,只是很少去看她了,多是留宿在黄妃宫里。”
      “是吗?”李长依垂下头看着榻上半合的书,若有所思。

      半月后,李夫人进宫探望皇后。
      半个月,却比李长依预想的要早得多。约摸一个时辰后,李夫人匆匆走了。当夜,李长依受了风寒,在床上躺了几日。
      皇帝来看她。这次却忘了带书。两人说了几句便陷于沉默。之后各宫嫔妃也都来探望。待到第三日,雁贵妃才来。
      “姐姐。”雁贵妃穿着一身白裙,发间别了一朵白簪花,映着白皙的脸,显得素雅端庄。听语气也不像萍儿说的痴傻,只是太过平静。
      “你怎么来了,身体好些了吗?”李长依看着人偶似的妹妹,心中绞痛。
      “姐姐替亡儿寻到凶手,长雁还没有道谢的。”雁贵妃向榻上的李长依微微福身。
      李长依看着她。“不用谢我,只要你能宽心就好。”
      两人一时间陷入沉默,空气像是凝结了一样,压在身上身子也是沉重的。
      “姐姐,娘亲来找过你了吧。”
      李长依的心咯噔一下。“我以为娘亲不会找你的。”
      雁贵妃摇摇头。“姐姐,自进宫以来有些事我已经懂了。听了宫外的消息,便想找娘亲谈谈,却没想到娘亲也是这般想的。”
      李长依的瞳孔微微放大。“你放得下皇上吗?”
      “从一开始就没有拿起过,又谈什么放不放得下呢?”雁妃自那日之后第一次在她面前笑了。笑容惨淡,苍白若纸。“我早已想通了,世上只有血浓于水才来得长久。姐姐,你是我在这深宫里唯一的亲人”
      “我一切都想好了,姐姐便不用担心了。”长雁看着袖中的匕首,苍白的脸上滚落着大颗的泪珠。
      李长依拖着沉重的身子,蹲在长雁身前,温柔的握着她的手。又轻轻地将她袖中的匕首抽出放进自己的袖子。
      她抬起头看着长雁,连声音也是那般温柔。
      “长雁,你不用勉强自己,姐姐会帮你的。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皇上,夜已深了,还是快休息吧。”
      赵清钰正在看文书,眉间的皱纹很深。闻言,抬起头,正是他的皇后。
      看到李长依手里端着的茶具,赵清钰静坐着,看着李长依熟稔的泡茶。李长依泡茶的样子很美,从小时候起就很美。
      “阿依这次怎么亲自来送茶了?”
      李长依每晚都会派人送茶来,从她嫁给他就是这样的。即使之前禁足也未曾停过。但这阵子太多事忧心,其中最令他忧心也寒心的正是李家。每每等他办完公事,茶已凉了。但他还是会喝,因为早已成为了习惯。
      “前几日皇上遣人送来的书里有一本臣妾甚喜。臣妾正是来酬谢皇上的。”李长依清冷的嗓音与平常无异。
      赵清钰的眉角微扬,皱纹也浅了些。“难不成朕以前送的书,阿依不喜欢?”
      李长依浅笑,摇头。“只是这本与以往的格外不同些。”
      赵清钰站起身,走到窗前,背手而立。望着月光中青色的天空,像是自言自语般。“阿依,你的生辰将近了吧,月亮又要圆了。”
      暮冬十五,月满之夜,正是她的生辰。她转过身,看着赵清钰略显消瘦的背影。“原来皇上还记得。不知道以前是谁一时失手,将要送我的礼落入湖里。”
      “阿依怎么还记得这事,我不是补了礼吗?”赵清钰笑着,转身看到浅笑的李长依,竟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其实,这件事还是他们没有成婚之前的事了。
      待他反应过来时,又转身重新看着那片天,袖中的手张了又握。“今年你生辰,朕一定会送你一份你喜欢的礼的。”
      李长依也转过身,余光一扫,看到了案上一只朴素的匣子---里面装着能调动皇宫三万禁军的令箭。两人向背而立,背道而驰。
      安静了的御书房又响起李长依清冷的嗓音。
      “那臣妾,就静候皇上的大礼了。”

      为皇后准备寿辰,椒房殿热闹了许久。直到生辰的前一日才大致准备妥当。李长依被人吵了几日,竟是十页书也没能看完。由于皇帝的旨意,今年的寿辰准备比往年更加隆重,故也是更加吵闹。
      李长依又要应对各宫提前来祝贺的妃嫔,忙里偷闲的机会也没有,索性让萍儿在殿外挂了块牌子---谢绝面客。各宫娘娘们才悻悻离开。

      “你来找我什么事?”
      夜里,寝殿里忽然荡起了风,吹动着纱帘。原本关着的窗洞开,洒进轻柔的月光。月光里,蒙恪笔直的站立着,语气依旧懒散。
      殿里没有掌灯,李长依一人坐在榻上,手里只捏着块帕子。
      “不过你也真是镇静,在皇上面前见到我的时候还和没事人一样。难道你不怕我说着什么吗?”蒙恪现今一身侍卫服,官从四品,是皇上新选的贴身侍卫。“随叫随到,我想你的要求我满足了吧?”
      看着蒙恪得意洋洋的脸,李长依却并没有表达自己的意见,只是把帕子叠好,收进袖子里。
      “我想让你做第三件事。”
      蒙恪剑眉一挑。。“你想清楚了?第三件事之后你就真的没有帮手了。”
      虽说他只是个江湖人,但他也不是不懂,李长依看起来重获皇帝宠爱,但终究只是表面。皇帝已经打算收束李家的势力,李家那边似乎也有打算。如果双方冲突,李长依夹在山壁里又如何自处?
      “你不用多管,今日便将雁妃送出宫去。”李长依记得雁妃每月都会去灵山寺。“就把她送去灵山寺吧。”
      “灵山寺,倒也不远……”蒙恪嘀咕着,但脸色很快阴沉下来。“你急着送雁妃出宫,难道明天有变?那你怎么办?”
      “无论发生什么,我的结局都一样。那不如让我自己选一个方式。”李长依笑颜如花。“蒙恪,谢谢你。”
      李长依从未在他面前笑过,这是第一次。蒙恪也没有想过李长依笑起来原来这么美。所以他急了、怒了。
      “你不是说想让我把你送出宫吗?这件事还算,以我的本事要想把你救出宫绝不是难事!”
      蒙恪腰间的长剑击打着皇上御赐的令牌,嗒嗒的响着。
      “我不能逃。”李长依娴静如花,只是闭目浅笑。“而且我也逃不开。”
      蒙恪突然觉得聒噪的世界整个安静了,安静得什么都没有了。

      第二日,皇后寿辰,百官庆贺,嘉宾满座。
      李长依穿着红镶金的凤衣,涂着朱红的丹蔻。桃红的脂粉衬得她人面桃花,翠玉叮当和着她清冷的嗓音。她比任何时候都没,比任何时候都令人惊艳。即使是她当初嫁给尚是皇子的赵清钰时也只是素妆淡抹。
      无数祝福的话语,无数供奉的珍宝。李长依比任何时候都笑得多,甚至把她这一生的大半笑容全花在今天了。
      “阿依,你酒量本就不好,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啊?”赵清钰扶着醉酒的李长依,将她送去寝殿。
      吩咐了萍儿准备醒酒汤,赵清钰将李长依扶坐在床上。许是喝了太多的酒,李长依静若古潭的双眸中也多了几分迷离。她该是醉了,居然倒在赵清钰的怀里,絮絮地说些醉话。
      “清钰,你当初为什么偏偏要娶我呢?娶长雁不是更好吗?你明知我只想平淡生活,说什么不强求,却分明是在逼我啊……”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想过要逼你。”赵清钰哭笑着,虽说没有想过,但已经做了。
      “长雁流产那次你又为何要护我?有人说姐妹为了同一个男人甚至六亲不认。也许真的是我做的,那些所谓的证据都是骗人的,其实苏嫔是无辜的呢?”
      “不会的,我知道阿依不是这种人。”
      李长依胡乱地说着,竟流下了泪。
      “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为什么你却偏偏忘了以前说过的话呢?”
      赵清钰看着怀里的李长依,她从未像现在这般哭过。咬了咬唇,他说:“阿依,我记得的。”
      他说,他记得的……李长依醉了,所以她还没有想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抬头时却瞥到门外的衣角,萍儿回来了。
      如脑海里无数次演习的一样,她抽出袖中的匕首,刺进了赵清钰的胸膛。一切如她所料,她看到萍儿惊恐得失声尖叫,盛着醒酒汤的碗在大理石地板上摔得粉碎。回过头,她看到赵清钰用那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她。那眼里又逐渐变成了悲伤。明明和预料的一样,她的心仍是一空。
      听到萍儿的尖叫,侍卫们冲进了寝宫。看到胸口汩汩涌血的皇帝以及满手鲜血的皇后,几个侍卫当即将刀架在李长依颈上。刀锋划破她雪白的肌肤,流出胭脂红的血。
      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半干,笔直着身子冷冷的望着床上被太医簇拥的他。他也仍旧悲伤的看着她,就和一个孩子一样。
      李长依开口了,字字铿锵。“我李长依今日刺杀未果,是天不许我。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也由我一人承担,望陛下不要责难我的家人。”
      她又从怀里扯出那块帕子,帕子轻轻地落在地上,“休书”二字分外明显。“赵清钰,如我们约定的,我讨厌你了。今日这休书是我休了你!从此我们二人,再无瓜葛。”
      即使是刺杀皇帝,在皇帝下令之前,她仍是皇后,谁也不能轻易动她。所以她打算自己走,自己去牢房。侍卫们也只能僵持着动作,跟着她。
      赵清钰怔怔地看着李长依决绝的离开,毫不留情。
      那日,皇宫一片混乱。皇后刺杀皇帝的消息迅速传遍了皇宫。有人惊恐,有人猜疑。大多数人以为是皇后善妒,不满皇帝宠爱其他妃子。而当夜皇帝下令,第二日午时将皇后处死。

      胸口的那一刀太医诊断并未伤及要害,只是伤口较深,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他躺在龙榻上,只是睁着眼,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现在是未时,皇后理当在午门,死了。
      自昨日,他便一直在想,李长依那刀为什么不扎准有一点呢?这样也一了百了……
      他与李长依相识便是在儿时。那时他只在想这小丫头怎生这么安静。所以他总是喜欢吵着她,要么就往她头上撒花,要么就在她书里放虫子……尽管她不怎么理他,但他还是觉得这丫头越看越可爱。
      有一次,他母妃问他长大要娶怎样的女子,恰好李夫人携她来宫里,他便当面说:“等钰儿长大了,便要娶阿依为妻。”当时李长依的小脸就红了,像花瓣一样,他觉得很有趣。
      李家有座园子,种满了樱花树,每等到樱花盛开便像笼在粉红色的烟云里一般。李长依总喜欢在树下静坐着看书,他却喜欢在树上一边嗅着花香一边闭目小睡。
      两人相处十多年,对彼此的心性也是十分的了解。他与李家的协约早在他母妃还在世时就定下了,联姻只是手段。但他并不确定李长依是否愿意,所以他才会问她。
      “阿依,我想当皇帝。“”嗯。”
      “阿依,今天天气也不错哈。”“嗯。”
      “阿依,你可不可以嫁给我?”
      “……好啊。”
      当时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他记得当初李长依答应他的时候,他心底其实是很开心的。只是五年后的现在,一切都变得如此不堪。

      “邓将军,皇上还在休息,您不能进去啊!”
      “我这可是大事,迟了,就是你有十个脑袋也担当不起!”
      殿外很吵,赵清钰幽幽睁开眼,邓将军满面风尘跪在龙榻旁,看样子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但他是禁军统领,除了他的令箭谁能驱动他?
      “皇上,臣不辱使命,将城外百里处潜伏的大量士卒全部收押。”邓将军从胸前铠甲里取出令箭,双手呈上。“前日皇后娘娘拿令箭前来,今日特来归还。”
      “皇后?”赵清钰只觉眼前一黑,淤积在胸口的那一口血吐了出来。他撕心裂肺地喊着:“快把皇后追回来!”

      其实事实已经很明了了。李家势力不断坐大,引起了皇上的忌惮。李家也不打算就此放手,更何况这皇帝还是他们扶上去的。于是李家人私自调动河东的兵力,打算在皇后生辰那天与皇后、雁妃里应外合,围剿皇宫。
      但谁也没想到李长依偷了令箭,调动三万禁军将河东兵力的企图扼杀在摇篮里。可她还是刺杀了皇上,却又故意避开要害。她只是在逼他。
      由于河东兵力被制,李家也只落了个私自调动军队的罪名。李家人被贬为庶民,世代不许为官。

      苍水河边,黄色的芦苇丛在风中倾斜,白色的絮状芦花飞扬着,映着起伏的苍水河的水波,不断往远处推去。
      一身白衣的女子站立在河边,长发飘飘宛若画中仙。
      另一旁的黑衣男子牵着马,腰间挂着把长剑,静静地看着女子的背影。
      不知看了多久,女子才缓缓转过身,将額前的发丝别在耳后。轻声道:“走吧。”

      赵清钰到最后也遵守着约定,不论什么时候都护她周全。她也终是离开了皇宫,离开了李家,也离开了他。
      天南地北,总有她该去的地方,总有她水墨画一般的生活。
      长安长安,他们给了对方长安,却没有给过一个让两人天长地久的机会。最终,长安又如何能长久安乐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