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公主》锦莘

3、被迫

　　五月渐热，早晚却凉。白术捧了一件青色纱衣，绕过屏风，“七姑娘，今儿凉气重，赶紧把这披上，虽然这院子里的人不把咱放在眼里，咱自己得照顾好……”
　　白术愣在原地，她没想到这屋里还有其他人，后面的话被她吞进肚子里。
　　茶桌边的云七也没想到定王府的教养嬷嬷会到她这里来，正心烦呢。
　　这嬷嬷自进来就板着一张脸，任她如何讨好，也不曾正眼看她，索性她也就懒得讨好她了。
　　白术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给云七披好纱衣就退到一旁。
　　云七也全当自己没听见白术的话，兀自悠闲的喝茶。
　　偏偏王府来的教养嬷嬷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她可看不惯这些不懂规矩之人，也听不得一点儿王府的不好，她指着刚进来的白术，“你是哪儿来的丫鬟，一点规矩也不懂，云夫人现在是王爷的人，怎的还喊姑娘？一进门就咋咋呼呼的，哪里像是王府里的人。”
　　白术果然吓得不敢抬头，她本就怕给主子惹祸事，她家姑娘已经被冷落在这别院大半个月了，也不见王爷的影子，这下还得罪了王府里的人，会不会更糟糕！
　　云七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她不紧不慢地泡了杯茶，递到嬷嬷面前，温顺地道，“嬷嬷何必和一个小丫鬟浪费时间，您尝尝这茶，可学到您一分精髓？”
　　云七见她浅浅尝了一口，便放下心，“小七还想向您多讨教讨教，日后也好讨王爷欢心。”
　　很少有女子会把话说的如此直白，教养嬷嬷不由得看了她两眼，是个可人疼的尤物，周身气度也不像烟花柳地出来的人……
　　教养嬷嬷低头闻了闻香气，再抬头时，脸色缓和许多，“确有几分灵气，换成金桂再试试。”
　　云七接过茶杯，自然是乖乖照做，“是～”
　　如此学了约莫一个时辰，教养嬷嬷才满意地离开。可怜云七，揉着腰，几乎瘫在软榻上。
　　白术不解地问，“姑娘茶艺超绝，为何学得如此之慢？”
　　以前在鸾凤阁，要说七姑娘的茶艺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
　　云七朝她招招手，白术凑过头来，脑门被狠狠点了一下，“少废话，赶紧给你姑娘揉揉腰，姑娘我第一次觉着，坐着也累。”
　　白术揉了揉脑袋，笑了，“姑娘现在瞧着，哪里有半点凤鸾云七的风采。”
　　云七舒服地趴在塌上，眯着眼，懒理白术。
　　想来陈野晾了她这么久，气也该消了。只是这气性着实大了些，让她始料不及。
　　一个大男人，比她这小女子还要记仇。
　　“白术，咱们今晚去找你家姑爷可好？”
　　“啊？”
　　浔阳城有两个著名的销金窟，一个她已熟知，另一个她还从未去过。
　　“七姑娘，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和他们说明身份，让王爷来接咱们。”白术小声凑到云七耳前，生怕惊动了别人。
　　云七看着背对着她们喝茶的彪形大汉，忍了又忍。
　　约莫半柱香前，她和白术刚刚混进兰乐坊，路遇一五大三粗的壮汉，抓着她们一口咬定她们是他嘴里那两个意图逃跑小妮子，为了躲避演出，想趁夜出逃。
　　无论云七如何解释，他就是不信，质问云七，一个姑娘家家的，为何要穿男装混进来？
　　面对这位壮汉的质问，云七竟无言以对。忍了又忍，才没有出手伤人。
　　“赶紧换衣服！皮痒了是吧！”
　　壮汉喝着茶，手里拿着皮鞭，大声朝两人嚷嚷。
　　两人无奈换好衣服后，被带进一个隔间。屏风外，依稀能听见歌舞声。
　　屏风后摆了两张琴，壮汉压低声音，推搡云七，“一会儿给我好好弹，弹不好的话，小心你的小命！”
　　白术吓得不轻，缩在云七身边，手一直在抖，哪里还能弹琴。
　　云七遂和壮汉打商量，分析利弊。正软磨硬泡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什么东西开裂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我不同意！”
　　陈峰拍案而起，紧皱的眉头显示出他的不满，“一群亡国奴也配给父皇祝寿？大哥，你怎么看？”
　　视线集中到陈矩身上，众人都知端王为人正直沉稳，堪当大任。不像睿王陈峰，年纪最小，脾气最大，当着定王陈野和安王陈池的面，也敢这样拍桌子。
　　只可惜端王的母妃是贤妃……不像定王，有皇后撑腰，亲舅舅又是定远大将军，权倾朝野。更不像安王，是宸妃的儿子，最得皇上珍视。
　　陈矩立马呵斥陈峰，“四弟！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还不速速回位坐好。”
　　陈峰虽有不满，但他平日里最听大哥的话，见陈矩动怒，只得乖乖坐下。
　　陈野看着这些人，也不说话，只是品酒。楚国的酒，确实与众不同。
　　楚国人来不来浔阳贺寿，陈野不在意，让陈野感兴趣的是他二哥今日这番，非要迎接楚国使臣前来为父皇贺寿，倒着实让他捉摸不透，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陈野看着陈池，这位陈国安王。连年一身白衣，除了衣服的纹路偶有变化，他这二哥的穿衣风格从来没有变过。
　　陈池态度依旧坚决，只是声音淡然，对陈峰的话充耳不闻，“大楚还在，何来亡国一说？”
　　陈峰激动地身体前倾，要不是陈矩眼神示意，他现在能跳起来，“他楚国如今连年进贡，子民终身为奴，对我大陈俯首称臣，与亡国有何两样？”
　　陈峰对大楚的不屑，早已刻在了骨子里。
　　陈池眼神徒然变得凌厉，直直扫向他，“刚才的话，你可愿意在父皇面前再说一遍？”
　　陈峰自然是不敢，如今两国还维持着表面的和平，谁也不知道父皇的心思，他只得低嗤，“难不成你心里还想着那位小公主呢，都已经失踪两年了……”
　　“陈峰，放肆！”陈矩怒拍桌子，“还不快闭嘴！”
　　陈峰瘪瘪嘴，没有继续挖苦他二哥。
　　陈矩无奈，对陈池拱手道，“峰儿无心，还望二弟不要见怪。”
　　大楚的小公主曾和大陈有婚约，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此时提出来，明显是打安王的脸。这个睿王是越来越没分寸了。这件事，自从大战之后，陈国境内，无人敢提。
　　陈野看了半天的戏，觉着也差不多了，不等陈池开口，陈野慵懒的声音已经接了话茬。
　　“二哥，四弟，咱们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说这些，让外人看了笑话。”
　　陈野侧头，“让他们开始。”
　　见气氛缓和，不再剑拔弩张，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安心等着看表演。这些王子王孙，他们一个都得罪不起。
　　屏风内，云七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壮汉在一边急得直跺脚，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得求爷爷告奶奶，“我的姑奶奶，算我求求你了，刚才都是我不对，我的错，麻烦您快点弹行不行？”
　　定王已经在催了，她不怕死，他可不想死！
　　久久不闻其声，陈野示意蒋战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云七听见蒋战二字，猛的一惊，才有了点反应。指尖扒拉一下，琴弦发出重重的低音。
　　蒋战刚刚走到屏风边，迟疑了一下，没有进去，只是站在屏风外问道，“可否奏乐？”
　　蒋战是蒋皇后的侄子，他爹蒋青是定远大将军，自然是和皇后的儿子定王更亲近。
　　陈峰看着蒋战那张万年不变的死人脸，瘪了瘪嘴，一脸不爽。
　　一屏之隔外站着蒋战，云七心里更加忐忑，如果蒋战认出她了怎么办，她现在还不能暴露身份。
　　稳了稳心神，云七重新将手覆在琴弦上，闭上眼睛。
　　脑海里渐渐浮现昆伦山上众人嬉笑练剑的场景……
　　不一会儿，清新脱俗的琴声跃然而起，从屏风后流淌出来，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壮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叹口气，瘫坐在地上，望着姑娘的背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不懂琴，但知道她弹的是真好。
　　一时间，众人安静得出奇，仿佛都沉浸在山水画色里，不愿出来。
　　渐渐的，画面从昆仑转换到战场，黄沙战马，嘶吼号角，父皇的头颅，母后的鲜血，还有跪在地上，颤颤发抖的安瑾……
　　“姐姐……”
　　“姐姐……我害怕……”
　　琴音越来越激烈，速度越来越快，眼前仿佛有成千上万的铁骑呼啸而过！在即将达到最高点的时候，戛然而止。
　　弦断了！
　　云七楞楞地看着鲜红的血，她刚刚太用力了。
　　血珠一点点渗出来，沾湿了琴弦。
　　是她太大意，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弹奏者何人，出来一见。”秦放大喊了一声，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
　　陈野听惯了缠绵的东西，这种确实没听过。
　　白术紧张地看着云七，死命摇头，这一出去，被认出来了可怎么是好。
　　云七也怕，半天没有动作，急得壮汉在一边抓耳挠腮，生怕连累自己。
　　“里面的人没听见吗？定王让你出来！”
　　薛战皱眉，犹豫着要不要将人抓出来，可这里不是战场，杀伐之气不宜过重。
　　云七知道，如果她再不出去，薛战势必会进来，她便是被动的那一个。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云七果断从白术那里取出手帕，用簪子固定好，遮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以今日之妆，他们未必认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