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香留痕

42、第 42 章

　　今晚就是明心的时装发布会了。雷鸣下午就已经回“CRUNCH”为第一场秀做最后的准备。

　　龚绍华洗过澡后，穿上一套舒适的休闲装。准备出门的时候，他停了脚步。想了一会儿后，他折回房间，拉开抽屉，拿出雷鸣送他的那条项链，戴了上去。

　　他开着今天从修理厂领回来的奔驰，往会场方向去。

　　会场布置得相当有性格。长长的T型台是黑色的，幕布是黑色的，T型台两旁的观众席也是黑色的。明亮的舞台灯光打到黑色的台上，形成鲜明强烈的对比效果。

　　观众陆陆续续进入会场，后台则是一团乱。化妆师、发型师、模特、一列列服装、一双双鞋子填满了后台的空间。舞台总监一遍遍重复走秀的排序，技术人员正在为各项设备作最后的检查。

　　“……你看起来挺闲的。”龚绍华微笑看着明心。

　　他们现在正在会场附近安静的咖啡厅里啜着咖啡。

　　“嗯？是吗？之前我可是忙坏了，现在出来透透气总可以吧？”

　　“你对这场发布会很有信心吧？”

　　“不，我很担心。”明心放下咖啡，“但是，我不仅是一个设计师，还是一个模特经纪人，现在，我想看看我选的那些模特在没有任何临场指导下会有怎样的表现，这是对他们实力和潜力的考验。表现出色的，很有可能被大公司相中，成为知名品牌的专用模特哦。”

　　“话说回来……”停了一阵，明心笑着转移话题，“你脖子上的那条链，是雷鸣送的吧？”

　　龚绍华嘴角慢慢露出一抹笑容，“对。”

　　“哈哈……那个傻小孩，”明心看着那个坠子，笑过后，对龚绍华说，“你知道了吧？他喜欢你的事。”

　　“……嗯。”

　　“有没有打算给他一次机会？”

　　“……”

　　“绍华，我说句心里话吧。虽然，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但是，雷鸣是个好孩子。孩子的感情都是纯粹而热烈的。现在的我们，没有办法轻易说爱了，因为我们都知道爱情的世界是残酷的。可是，在我们内心里，还是希望有人能站出来，告诉我们这样的想法是错的，他能用行动证明给我们看，不是么？雷鸣对你的这份感情，一旦错过了，就不会有第二次了。”

　　一阵沉默。

　　“你也很矛盾吧？算了，不说了。发布会已经开始了，我们回去看看吧。”
　　―――――――――

　　后台。

　　雷鸣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着大家来回忙碌的身影。他是最后一个出场，所以比别人多一点等待的时间。

　　原本他没什么真实感的，可刚才一个快要上场的模特一件配饰不见了，大家赶忙到处找替代品，让本来乱哄哄的后台变得更乱，有的服装助理甚至叫了出来，让大家绷紧的情绪到了崩溃的边缘。这时，雷鸣才有真实感，才感觉到心跳加速。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现在自己的脸上抹了厚厚一层粉，涂了眼影，在又乱又吵的后台里等待着，等待着自己站到镁光灯下的时刻。他成了所谓“时尚界”的一个小小部分了。再过一阵子，他就要像平常电视里放的那些“FASHION SHOW”的男模一样，走自己的第一场秀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

　　“嗨，你是最后一个上场的吧？”两个刚走完秀的男模向雷鸣打了一个招呼，在他身边坐下。

　　“嗯。”雷鸣认得他们的样子，却忘了他们叫什么，所以干脆用单音节回应。

　　“真羡慕你啊，能走压轴。”他左边的一个男模叹道。“你是几个月前才加入的吧？居然这么快就能担当压轴，真厉害啊。”

　　“对啊，喂，兄弟，能不能告诉我们你是用什么方法讨好心姐的？”雷鸣右边那个男模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搭着他的肩膀问道。

　　“对啊，对啊。我听说，你的后台很硬是吗？你是明家的人？”

　　“真的？难怪你一入行就受到重视呢，原来靠关系啊……哎，看来我们的命没有这么好了。”两个男模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雷鸣一直皱着眉头，没有开口。

　　那两个人看他没有反应，反而生气了。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啊？我们跟你说话，你居然理都不理？还真是大牌啊！”

　　“就是！我们好歹是你的前辈耶，你不知道在这一行里尊重前辈是很重要的吗？哼，什么都不懂就跑来当模特，真是碍眼！”

　　“哼，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不就是一个小白脸么？靠女人吃饭已经够可耻了，听说你居然还搭上一个男人？”

　　“真不知道什么男人品味这么低，居然会看上一个小毛孩！”

　　“够了！”雷鸣忍无可忍，正想喝住他们时，另一个人比他先开口。

　　三人往同一个方向看去，开口的原来是这次走秀的另一个模特。雷鸣知道他叫姜雨，好像当模特有三、四年了，在经纪公司里满有人缘的。

　　“你们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嚼舌根上，倒不如老老实实做好自己本分工作吧。”姜雨走过来，严厉地对那两个模特说道。

　　“切！”那两个男模没有再说什么，脸色不佳地走了。

　　等他们走远后，姜雨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多管闲事了。”

　　“哦，不。刚才……谢谢你。”

　　“你倒不用谢我。我一直有留意你，你做得很好，不用管那些闲言闲语。”姜雨在雷鸣旁边坐下，微笑着对他说。

　　姜雨给人的感觉很温和，有点龚绍华的味道，让雷鸣心里对他有了莫名好感。

　　“他们针对我，我不介意；但他们连别人也牵扯进来，我就非常反感。”

　　姜雨还想说什么，一个服装助理跑了过来，“雷鸣是吗？还有二十分钟就轮到你了，这是你的衣服，现在赶快去换吧！换完了还要过来补妆。”

　　为了保持服装的最佳状态，走秀的衣服几乎都是最后一刻才穿在模特身上。

　　“……”雷鸣看着衣服，突然发现自己也有怯场的时候！他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你能帮我看一下衣服吗？我要去一趟洗手间。”

　　姜雨愣了那么一刹那，然后微笑着主动接过他手里的衣服，说道，“换个地方冷静一下也好。”

　　“那谢谢你了。”
　　―――――――

　　洗手间里。

　　怎么办？走天桥时不会出什么意外吧？龚绍华要是看到了会怎么想？这么多人看着，我不是糗大了？

　　雷鸣把自己困在一个小间里，闷头闷脑地想着。

　　没事的，一定能做好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

　　“这就是压轴的服装啊，真漂亮。”姜雨站在无人的走廊里，盯着手里那套带着军装风格的黑色套装。

　　为什么，自己没有机会穿呢？

　　要是穿在他身上，说不定会比穿在雷鸣身上更好。
　　――――――――

　　“雷鸣，你还在吗？我把衣服给你带来了。”姜雨走进洗手间，问道。

　　“哦，我就出来。”雷鸣站起来，准备开门。

　　姜雨发现洗手间里只有他和雷鸣两个人。

　　雷鸣出来了。他看到姜雨时，笑了一笑，但是，当他的目光转到姜雨手里的衣服时，笑容彻底僵住了。

　　姜雨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小刀。

　　衣服被割烂了。

　　姜雨的笑容温和得变态。

　　“你干什么！？”雷鸣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事实。

　　“雷鸣，对不起哦。可你知道吗？其实这场秀我可以担当压轴的，我为此奋斗了好几年了。但是，因为你的出现，我所有的希望都成了泡影。我不甘心……

　　“刚才你们谈话的内容我都听到了呢。你真幸运，你碰上了一个‘金饭碗’，我却苦苦挣扎。我的人生……可以有很大改变的，可是，你只是随意地出一下场，就把我的机会抢去了！

　　“我只不过跟你套套近乎，你就把衣服给了我。你不知道我只是藉机靠近你、破坏你的处女秀么？你的金主是那个龚绍华吧？他肯定很宠爱你，让你把‘世途险恶’这四个字都忘光了。

　　“现在，你该怎么办呢？衣服烂了，时间快到了，而你却还在洗手间里……你完蛋了，雷鸣。”

　　雷鸣攥紧了拳头，趁姜雨不留神的时候一拳挥过去，姜雨一惊，本能地挥手。锋利的小刀在雷鸣脸上留下了痕迹。

　　一丝丝血从伤口流了出来。

　　姜雨回过神，不顾脸被打伤，大笑了出来，“哈哈，天助我啊，你破相了！放弃吧！认输吧！现在后台肯定乱糟糟的了。压轴的模特和服装都不见了！”

　　开什么玩笑，龚绍华还特地来看他走秀，他怎么可能临时放他飞机？！雷鸣站了起来，擦掉脸上的血。他一步步走近姜雨。

　　“……你丢了这场秀，还有金主疼爱你；但我没有了这场秀，我就只能继续过那些入不敷出的苦日子！”姜雨咬紧嘴唇，挥着手里的刀，“对你来说，模特只是所谓的业余爱好！但对我来说，却是我的全部！你懂吗？我要靠它来证明自己，你呢？你呢！

　　雷鸣停住脚步了。“我懂！我也一样！我不能认输，不能放弃。我要变强大，我要用双手去争取我想要的一切！”

　　所以，抱歉了。雷鸣眯了眯眼睛，死死盯着靠着墙壁没有退路的姜雨。
　　――――――

　　“咦，雷鸣呢？怎么不见人了？”还有几分钟就到他出场了，可他居然不见人影！

　　明心和龚绍华特地到后台给他打气，没想到他们还没走到后台，助理就跑出来向明心求救了。

　　“这究竟怎么回事？！”明心觉得一个雷鸣就能让她折寿十几年了。

　　“有人看见他和姜雨在一起，还把衣服给了姜雨，之后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那姜雨呢？”

　　“他也不见了！”

　　“什么？！”

　　“明心，别急。要不我到洗手间看看，说不定他压力大而已。”龚绍华开口道。

　　龚绍华赶忙来到洗手间，却发现门开不了。他正想破门，此时，门开了。

　　他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眼前人。

　　一身黑衣，鲜血的味道，锐利的眼神。

　　一如他们首次碰面。

　　雷鸣把那破烂的衣服换上了。他看着龚绍华，清晰地说道，“我不会放弃的。”无论是这场秀，还是你。

　　接着，他坚定地往秀场方向走去。

　　龚绍华定在原地。洗手间里，墙角边，姜雨哆哆嗦嗦地打着颤抖。
　　―――――――

　　雷鸣回到了后台。大家都注视着他。乱哄哄的后台一下子静下来了。

　　明心从看到他的一刹那就把想说的话全吞回肚子里了。她惊讶之余，还激动得想哭。

　　前台观众席因压轴迟迟没有出场而骚动起来。

　　此时，毫无预兆地，雷鸣出现在天桥上。应该没有哪一场秀的压轴模特，有他这般“打扮”的。

　　衣服都是一道道裂口，衣袖几乎脱落了；之前化的妆被毁得差不多了，脸上还带着流血的伤痕。说他是模特，倒不如说他是一头刚搏斗完的野兽。

　　的确，是野兽。

　　眼影化开了，像一团深色的雾萦绕在眼睛周围，但锐利明亮的眼神却刺破了雾霭，闪耀着原始的野性光芒；划破的伤痕、干了的血渍成了胜利的荣耀，破烂的军装也挡不住他坚定的步伐。

　　整个舞台布景乃至他的衣服，都是黑色的。但所有观众都觉得，他明亮得刺眼，连镁光灯也掩盖不住他的光芒。

　　摄像镜头在T型台尽头对他进行了脸部特写，绷紧的表情透着惊人的杀气，野性的瞳仁里尽是嗜血。

　　明心在后台看着直播，哭了出来。

　　太惊人了。以致于他退场了，观众们还无法回神。

　　结束了。雷鸣一下子松了下来。

　　雷鸣再次回到后台，大家又忙起来，“快拿药箱过来！”“衣服！新的衣服！”“别挡着路，让他下来！”

　　龚绍华手里拿着雷鸣之前的衣服，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雷鸣朝他走过来。

　　“绍华！”雷鸣走过去，紧紧搂着他，“绍华，绍华，绍华……”

　　龚绍华没有推开他，他知道他现在需要依靠。

　　“……我……没有给你丢脸吧……”过了一阵，他闷声问道。

　　龚绍华轻轻拍着他的背，微笑着说，“没有，你很帅哦。”
　　―――――――――

　　奔驰里。

　　雷鸣坐在副驾驶座上，不发一言。

　　他的伤口包扎好了，衣服也换过了。姜雨也交由明心来处理。大家都对他刮目相看，甚至有些模特星探在发布会完后立即找到他，要和他谈工作。

　　可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意识到了，这一切其实都是别人帮他安排好的。他承认，自己真的很幸运。他被一个毫不认识的人捡回家，那个人让他好吃好住，帮他解决麻烦，给他找到一个很硬的后台，替他找到工作，还处处维护他；到最后，自己还不满足，居然喜欢上了他，还想要得到他的心。

　　在别人眼里，他是毫不费力地就得到了别人奋斗很久才得来的东西。自己真的有在努力吗？他真的在变强大吗？还是，从一开始，他就困在了龚绍华的玩具盒里？自己从来都没有花费过这么多精力去思考这些问题，但是现在，真的要好好想想了。

　　“到了，下车吧。”龚绍华的声音打断了雷鸣的思绪。

　　“嗯？这里是什么地方？”雷鸣回过神，才发觉这不是家门口。

　　“你听听。”他们下了车。

　　一阵阵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海？”

　　“对。有时吹吹海风，能让人更清醒。”龚绍华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到沙滩上吧。”

　　沙滩上没有什么人，浩瀚无边的海甚至占据了天空的位置。

　　龚绍华看着雷鸣的侧脸，突然有点感慨。

　　当初自己希望能保护他身上那种独特的光芒，可是，结果又是自己亲手将他推到风头浪尖上，让他面对现实的残忍。

　　钻石要闪耀光芒，一定要经过打磨，在打磨的过程中，肯定要丢失一些东西。那究竟是天然纯朴的钻石原石珍贵，还是打磨后供人观赏的钻石珍贵？

　　“……你心里在想什么，能告诉我么？”

　　“绍华，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觉得呢？”

　　“我觉得自己挺没用的，现在有点自我厌恶。”

　　“如果你要厌恶的话，要连我也厌恶才行。”

　　“为什么？”

　　“因为……或多或少是我……让你走在现在这条路上。让你产生自我厌恶的情绪，我也有一定责任。如果你觉得要责备自己，那就连我也一起责备吧。”

　　“……我怎么可能责备你呢？”

　　“那就不要责备自己。如果你这样做，我也会责备自己的。……有责任，我会和你共同承担。”

　　雷鸣的心一阵激动。明知道龚绍华是安慰自己，可他想听到他更多关于“将来”的保证。他看着他胸前那条项链，如果……他有一丝机会……他愿意冒险。

　　“绍华，如果……我希望……你不仅和我共同承担责任……还和我共同分担分享往后的痛苦与快乐，你……愿意吗？”

　　海浪依然拍打着沙滩，海风依然在吹拂。

　　雷鸣的眼神纯粹而热烈，灼痛了龚绍华的心。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退缩了。

　　“我喜欢你。”他开始紧逼了。

　　龚绍华猛地抬头。他以为雷鸣会犹豫，然后也跟着退缩。但他没有。

　　自己，是不是低估了雷鸣投入的感情？

　　他苦笑，“……我有什么好呢？”

　　“……因为你是龚绍华，所以这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