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使爱上海妖》无心之愚

1、因缘

　　第一次看见魈时，忆情只有十岁。
　　她站在稻田前，怀里抱着那把很旧的小提琴，不停地打着哆嗦，森寒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单薄的蕾丝裙摆飞扬起来，拂过冰凉的小腿。
　　月光在夜色里跳跃，把忆情的影子拉长、缩短，像是暗夜的精灵在另一个平面里跳着怪异的舞蹈。身后高大的别墅里暗无灯光，里面的人们早已经陷入沉睡，发出均匀而悠长的呼吸声。
　　好静。好静。静寂如死。
　　今夜她又在父母入睡后偷偷溜了出来，可是——这里还是这么安静。忆情看看手中紧箍着的小提琴，希望那琴是活的，还可以陪她说说话，减轻一点空空落落。
　　其实忆情并不会拉小提琴，但从她有记忆开始，这把小提琴就在她的眼前放着。无论何时何地，她一转身，一回眸，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它。而忆情自己，不知为何也特别钟爱这把小提琴，就连睡觉时，也会想着紧紧地拥在怀里。
　　朦朦胧胧间，忆情感觉这把小提琴对自己很重要，不可以随便放开。
　　还是回去吧，如果被父母发现，他们又会伤心了。自己残缺不全的身体已经令他们耗尽了力，不该还藏着这样不甘寂寞的心。
　　她知道自己不够懂事，无法做到父母和医生说的那样静心寡欲，所以才迷恋这片深夜里的稻田——夜夜猫一样蹑手蹑脚地溜出家门，独自在冰凉的夜里站上半宿，陪伴她的，只有耳边不停的风声和怀中沉默的乐器。
　　“为什么不试一下呢？”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不经意间随着夜风飘进了忆情的耳朵。
　　月光淡淡洒落下来，随风起伏的稻田里慢慢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披肩的零乱长发，苍白无血色的面孔，微微上扬的薄唇，那眸子——竟是淡白色的！是个很好看的人呢？忆情暗想着，忽然就意识到这样的想法实在是有点让人不好意思。
　　“试什么？”她看着月光下的男子，怯怯开口问。
　　“你怀里不是有小提琴吗？”男子温柔地看着惊慌的少女，那眼光，竟似从未有过的熟悉。
　　一时间，忆情忘了回答他的问题，脱口问道：“你是谁？我见过你吗？”却看到对面站着的陌生男子瞬间变了脸色，正后悔自己的莽撞时，他突然又开始朝她走近。
　　忆情心里猛一颤，她想转身跑开，却又忍不住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在微笑，笑容离她不过一臂之远。
　　她仔细分辨他的面孔。水银般的月光下，眉目间华美得过分，仿佛一些漂浮于空中的虚幻图腾。神秘有如幽灵，俊美有如神祗。
　　“我是谁，只有你能告诉我。”
　　他说。
　　他将手伸向她，“给我。”
　　忆情觉得自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也变得诡异了，竟然就这样听话地将手中的小提琴递了过去。
　　他优雅地接过琴，轻轻放在左下颌和锁骨之间，肩和臂自然地下垂；他回头对忆情又微微一笑，闭上眼睛；他右手忽然凌空一扬，落在了琴弦上。
　　一个极低的颤音，仿彿哽咽着在弦上吐了出来。她抬手抚胸，感觉身体里的心脏也跟着颤了一颤。
　　而那个人，已睁开了眼，眸中多了一种不容忽视的自信和神采。
　　轻快琴音顽皮地跳进耳膜。
　　生机，顿时在寂静的夜里弥漫开来。
　　微急的促调，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烦躁。旋律渐渐越奏越快，到了高昂处，明媚的阳光，铺天盖地而来。
　　没有一丝杂质，没有一丝沉重。
　　一切都是欢快的。
　　忆情觉得胸中有成千上万个声音在呼啸，它们要挣脱束缚压抑而喊出来，它们在寻找出口，它们在渴望释放……
　　婉转的歌声随着琴声飘扬，给夜镀上了一层美好而神秘的色彩。
　　那并不是气流穿过咽喉的振动过程，她咏唱的同时，胸膛内压榨着自己的灵魂，像成熟的酿酒葡萄被压碎，汩汩流出鲜红甘美的汁液，乐音便从她的身体内泉涌而出。每呼吸一次，她便疼痛，但她还是歌唱，如胸口插着荆棘的夜莺。
　　最后一个音符出口的瞬间，她的脸上有着满足而幸福的表情，然而还没来得及看向那个引出她歌声的演奏者，胸口便又传来一阵熟悉的剧痛，她痛苦地揪紧了胸口的衣服，却止不住那种狠狠撕碎她的疼。
　　失去意识的刹那，忆情喃喃着开口——
　　“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