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璧》朱姬

1、第 1 章

　　二零零七年 陕西 西安

　　旅游车缓缓的驶近黄砖垒就的大门。
　　陶曦隔着车窗向外望去，只见沙尘滚滚。北方的天气就是凛冽，她这个亚热带都市长大的女生在住酒店的第一晚就难以入眠。尽管已经将加湿器开到最大，还是干燥到嘴唇滋滋冒起白皮。手指的皮肤似乎都紧绷起来，好像有无数小嘴在吸。
　　她伸手打开鼓囊囊的耐克背包，保湿喷雾、护手霜、润唇膏、乳液……这一大堆家当，刚才就让地陪导游小许笑得打跌：“女孩子咋这么麻烦？像我们啥也不涂，一样在太阳底下晒。倒腾啥子哟。”
　　“我才不跟你比呢，要不以后还嫁得出去?”陶曦扁扁嘴，盯着男生那显然比年纪“成熟”三四岁的皮肤：棕红色，带着浅浅的沟壑，最终还是忍住了嘴。这男生一路上对她挺关照，前几天登大雁塔时把脚崴了，脚踝肿的像包子，还是小许陪她去看的医生。知道她口味重，大伙一起买烤肉串时不忘给她留一份洒孜然的。
　　“南方好吧？有大海。”小许忽然问：“还有好多高楼大厦。”
　　“嗯，习惯了也就是那样。”她转换了话题：“你做了几年导游啦？”
　　“五年了，一直在跑这条线。”
　　“这么久，闷不闷啊？”
　　“咋会。”小许眼睛亮了：“你不知道，这里可好玩呢。有的时候游客少我就一个人在那看兵马俑。你别说——看着看着，觉得他们就像真人，还发出铮铮的声音哪——活了一样。这几千年前的皇帝老儿还真有点邪乎。”
　　“切。”她暗自想：还不是旅游局为了招揽多点游客，动不动就编造个吓人的故事出来，炒作啊炒作。她陶曦同学可是生长在二十一世纪的青年好不好！怎么可能相信这种骗大妈的低级鬼话。
　　说实在的，她可不爱来这风大干燥的北方。不就是看几个陶俑么！早在电视里看过无数遍了，个个长得小眼睛大胡子一脸凶相，跟帅哥差远了。自己这次拿了奖，本来是想去向往已久的丽江晒太阳泡吧看鬼佬，可是那条线居然爆满，没奈何只好退而求其次来了西安。传说中的羊肉泡馍和菊花糕都不合她的胃口，每天不争气的拉肚子，都快脱水了。唯一可以期待的也就是美利坚总统大爷看了都激动的双腿发软的——秦始皇安乐窝。
　　怎样，也不能辜负此行呀——她的手指触碰到了背包里硬硬的一角，沉默了。
　　小许见她没反应，便起身拿着喇叭走向车的后边。陶曦严重晕车，总是雷打不动坐在最前面的位置，受着汽油的煎熬。“各位游客，始皇陵就要到了，请大家做好准备，按次序下车，不要拥挤……”
　　她半合上眼睛。就在这一瞬间，右边眼角狂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不情愿的重复了半天，总算定下神睁开眼——
　　她看到对面掠过的车上有一角白衫！
　　那样洁净，似乎纤尘不染，却又有异样的光芒——只有他！
　　她心跳的太快，几乎从胸腔里蹦出来。
　　“——无涉！”

　　三个月前 S城 “潇洒电影院”
　　“天啊，这女主角真是脱线！”陶曦指着银屏上戴着宽檐帽的女人，左右张望着进了咖啡馆：“这样窃头窃脑的，是个人都发现她不对劲啦！哪有搞间谍的这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间谍啊？”
　　“曦曦，你能不能静一点……”好友苏意讪讪地环顾四周，果然，从一众观影的男女情侣眼中均发出不忿的小剑：“大家都在看呢。”
　　陶曦一旦开口就很难还原：“现在的名导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明明很简单的事情非要搞那么复杂，存心当老百姓是傻子哦！”
　　苏意暗地掐她一下。她毫无反应。
　　“你看你看！这男的哭啦！K,还装情圣！最看不得装情圣了，假……”
　　苏意已经认命地低下了头。
　　陶曦忽然灵光普照，发觉右边丝丝凉气涌来，转过头一看：眼前是位身高体壮的保安，黑口黑面盯着她：“出去。”
　　“为什么我要出去啊？”陶曦的牛脾气上来了：“我花了三十元大洋买了票的好不好？”
　　保安的眼睛正盯着屏幕上男女主角的亲热戏，正在恼火这小姑娘早不搅局晚不搅局，害得自己连全场最火爆的镜头都没能看个仔细，声音自然特别凶悍：“你说不出去就不出去？你当这是你家啊？”
　　“这里是公众场合，要讲法的！”陶曦忽然想起了自己是法律系的学生：“小心我告你侵犯人权！”
　　保安火了，瞪着牛眼爆出东北土话：“嗐！爷爷的，我还就是侵犯你人权了怎么着？你黄毛丫头一个还犟得过我？”手一抓，就攥住了陶曦的衣领，整个把她拖了半米远。
　　好痛！她倒吸一口冷气。嘴里还不肯停：“你小心我打投诉电话告诉你们影院经理老板吵了你小子的鱿鱼！”
　　哇！他扯她头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干什么啊！我打110了！”
　　“干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又围上来几个保安，有一个黄脸瘦子显然等级比较高，斜斜的看着她：“你知道这里是谁地盘不？知道我们老板和公安局局长是啥关系？拜把子兄弟，在这里放肆！”最后竟然目露凶光。
　　观众已经不看电影了，都饶有兴趣的看上了这活电影。女人都把头靠在了身边的男人肩膀上，做小鸟伊人状。
　　苏意吓得脸都变色了，连连示意陶曦不要再顶嘴，快撤退了要紧。
　　陶曦也有点紧张，退后了几步：“好了，我出去。今天背运，都碰上些什么人那！”
　　她快步转出放映厅偏门，想尽量低调的撤退。却在帘外被挡住了。
　　“哼。”是那个瘦子。他邪邪笑了，露出颗金牙，陶曦一下想起了旧上海的狗腿军师，心阵阵发凉。“你现在说走？玩我们兄弟？”
　　“那……你你你，你要怎么样？”陶曦心一横：“我可没钱，敲竹杠，没门！”
　　“没钱，就陪玩玩！”他一只手将女生推到墙角，那里是个单独的小间，后面有个沾满灰的木梯子，看来这边还没装修好，很少人来。
　　阿弥驼佛，今天为什么要选这家关外的小影院，都是苏意推荐的好地方，为了省几十块票钱，整个进了黑窝了！陶曦连叫了所有她认识和不太熟的神仙佛祖一遍，希望助自己一臂之力。可是没用，瘦子的口气已经喷到她脸上了，在混乱中她还能辨别的出那家伙中午吃的是韭菜大蒜鸡煲，真是不由得不佩服起自己来。
　　可是佩服归佩服，尖叫已经不由自主的在她嘴边蔓延开来：“救命啊——！！”
　　“啪。”瘦子的手覆盖了她的嘴。
　　“别装了，在这里还会是什么好东西？要不你就拿五百元出来了账，要不然可得陪老子玩玩！”声音很凶狠。
　　陶曦甩开他的手，在包里捏了一会，断定自己身上绝不会超过一百块。她强自振作精神，想等苏意出来问她身上还有没有钱，毕竟，强龙斗不过地头蛇。
　　可是苏意并没有出来，她大概是吓傻了？还是也被人揪住了？
　　很快她就知道一定是后者。
　　“没有钱，可别怪老子不客气了……你那个朋友也是，哈哈……”
　　瘦子笑着，几滴口水溅出来，臭。陶曦决定他要是再靠近，就狠狠的咬下去。咬断他骨头！
　　后果……她已经没法想了。

　　“别动她。”
　　一个声音打碎了他的狂笑。
　　陶曦的脑子里划过一道曙光。她拼命转过头去叫：“大侠救命啊！”也不管对方是阿猫阿狗了，尊严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她陶曦从来就是这么想的。
　　眼前人叫她呆住。
　　那瘦子也呆了。人有的时候都会被和环境太不相符的事物所惊倒。就比如现在：在一个充斥着灰尘和韭菜味的小黑屋里，忽然走出一个真正的……电影男主角？
　　此人一袭白衣，仿佛是民国时期的长衫，又似乎没那种陈腐气。额前几缕碎发，乌黑亮泽，显然不是染的，却堪堪挡住了半边脸。更奇怪的是，另半边脸戴着精巧的面具，好似假面舞会上的舞者。
　　“别动她，我给你钱。”
　　面具男子开了口，唇形很清晰。看来有着不错的轮廓。却为什么要挡住脸呢？以陶曦一根筋的思维来看
　　——此人一定是个通缉犯！
　　她想乘着他们对峙的时候快速开溜。却一把被瘦子抓住了。
　　“好啊，行侠仗义。两千元，给你个机会。”瘦子紧紧的勒住她的胳臂，她想一定出红印了，可是仍然用力叫出来：“你骗人！刚才说五百的！”
　　“哈，现在涨价了。怎么，不给？”瘦子灼灼的看着面具男子，舔了舔嘴唇：两千块啊，可不是小数目！就算那人只肯给一半，也可以好好搓一顿了，洗洗桑拿什么的绰绰有余。
　　谁想到那男子面色完全不变，连发丝也没有最轻微的颤动。他顺手弹出一件东西，闪出一道金光，恰恰落在瘦子的虎口上。
　　想来力度不小，瘦子低低的叫了声痛啊，却生生停住了——那是金子的光泽啊，看这体积有小蚕豆大了，恐怕值两个两千都不止！
　　“多谢，哈哈……”他捂着伤口，影子一般闪走了。
　　只留下呆呆的陶曦。

　　她掂量着刚才那块金条，这是有钱人呵……可是为什么，要花这么大价钱来救她？她自忖没有沉鱼落雁之貌，最多也只是秀丽可爱而已。难不成传说里的一见钟情被她遇见了？她平时可鄙视这些东西呢。
　　可是看这人的举动也不像。她再看了他几眼，他的周身上下洋溢着一种很不同的感觉，就像刚才他弹金条的手法，似乎现在的有钱人都是给现金或者开支票吧……她头脑混乱，似乎陷进了一个迷宫。
　　而那个人也在沉思。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离开。
　　风轻轻的透过窗户吹过来。初秋的天空是湛蓝的。陶曦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有闲心注意这些。
　　那人终于开了口，声音沉郁：“你以后可以叫我无涉。”
　　“我叫陶曦……”陶曦呆呆的开了口，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凭什么这个人初次见面，就认定她和他“以后”会见面，她又必须叫他的呢？
　　“我知道。”他的声音打乱她的胡思乱想，他说得很快，感觉语调和一般人有点不一样，难道是个海归……
　　“你可能也糊涂了。”他又想了一会：“这样说吧，我有些事要你帮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