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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同生共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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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世界上最得寸进尺的生物,即便是嫁入豪门、完成人生逆袭的灰姑娘“严姿”也不例外。
不必请私家侦探,“严姿”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她的丈夫心里住着一个人,而且那个人还跟自己长得很像,因为他总是会趁她不注意时,盯着她的脸庞怔怔出神,有时候心血来潮,会亲自下厨,做几道她虽然喜欢、但吃不到也不会惦记的菜肴,譬如椒盐大虾,譬如酱香牛肉,还譬如凉拌莴苣……
“严姿”猜测,季烽曾经爱过、如今依旧爱着的人大约也喜欢吃这些菜,因为他每次看到她的筷子伸出去夹菜,吃得津津有味时,脸上总是会露出无限缅怀与无限追忆的表情来。
有时候心情好,夫妻两个端了一杯茶与阳台上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从前,季烽会一目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前世今生、催眠情境,什么回到现实世界、与谢臻一刀两断……“严姿”一概听不懂,只知道自己做了替身。
属于季烽专用的书房有密码锁,“严姿”以前不想进去,现在却很想进去看看里面是否有什么秘密。终于有一天,她找到了机会,用偷窥来的密码打开了书房。在抽屉里,她找到了一本精美的画册,画上的女孩子身材纤细,长相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或颦或笑,或站或坐,有时手里拿着一本书,有时肩上背着一个包。其中有一张双人互动,女孩子身上穿着学士服,头上戴着学士帽,手上捧着毕业证,脸上画着精致淡妆,盈盈含笑看着季烽。而季烽穿着黑色西装,脖子里戴着蝴蝶结领结,白色衬衣的下摆束在黑色西裤里,薄唇紧抿,两腿并拢,一脸严肃认真地帮女孩子整理被风吹乱的流苏。
这本画册证明“严姿”不是疑心病发作,而是季烽真的另有所属。“严姿”从初中时就跟季烽做同学,认识季烽多年,见多了他做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模样,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认真到近乎虔诚的神情。
心里猜疑是一回事,亲眼证实又是另一回事。亲眼目睹别的女人与自己的丈夫亲密无间、爱意无限,即便这是本画册,即便这个女人长得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严姿”依旧接受不了。
这个世上什么都能分享,唯独老公不能共享,光是想想就让人受不了。浑身的血液都在凝固,鼻子无法呼吸,脑袋无法思考,她像搁浅在沙滩上的鱼一样瘫倒在地上久久无法动弹,过了多久,才后知后觉到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不知是谁在她的耳边蛊惑:“杀了她、杀了她,杀死那个女人……”见她不理会,蛊惑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响,大有不答应就吵死她的感觉。
“不、杀人是犯法的……”她拼命地咬着下唇,疼痛让她找回了几分理智。她将一只手撑在手上,动作僵硬地从地上爬起来。
画册的旁边放着一个放大镜,镜面纤尘不染,显然有人经常擦拭。她将画册放大五倍,盯着看了半晌,又上网搜索了半天,这才搞明白那个女孩子应该是TJ大学的学生。瞧这一身行头,很显然,那一天是女孩子的毕业典礼,他们在拍毕业留念照。
“严姿”不知道季烽心里是怎么想的,为何要在书房中藏这一本画册?如果不想让夫妻感情失和,那就掩饰得好一点,永远也别让自己知道;如果不想让那个女孩子永远做见不得人的小三,那当初就应该娶那个女孩子,而不是和自己结婚。
身体陪着一个人,心里爱着另一个人,难道这就是男人的劣根?他怎么可以这样?最让她感到份外屈辱的是,陪在身边的人和心里爱着的人长得一模一样,如果这不是替身,那什么才是替身?
“严姿”很想问问季烽这究竟是为什么?可她从学生时代就爱上季烽,实在无法接受季烽另有所爱的事实。因为太在乎、太害怕失去,她一个字都不敢问,就怕季烽撕破温情的伪装,说出那句让人万劫不复的话:“我最爱的人是她,不是你,我们的婚姻是个错误,我们离婚吧……”
“严姿”相信,如果季烽真的说出这样的话,自己绝对活不下去。
看得比命还重要的爱情离她远去,“严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短短半年时间,就瘦了十多斤。季烽有次晚归,在昏暗的灯光下,乍然一看,与画册上的人一模一样,惊喜万分之下,藏在心底很久的话脱口而出:“对不起,严姿,我以后永远也不会伤害你了,你原谅我好不好?”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意识到倚在床头的不是那个来自未来的催眠大师,而是跟自己同时代的妻子。
“抱歉,我酒喝多了,说胡话,你别在意……”他不自然地笑了笑,微微侧过头,不让妻子看到自己眼中浓郁到极致的失望。
伤害?难道这个女子被季烽打伤过?“严姿”略微失神了一下,随后在脑海里自动脑补了一幕情侣吵架,男子拨出随身携带的尖刀,将女子捅成重伤,两人由爱转恨从而分手的戏剧。这一刻,她多么希望这个受伤的女子是自己,这样的话,季烽夜思梦想、日夜牵挂的人也必然会是自己。
季烽究竟有多爱那个女孩子?才找到自己这个替身,不仅跟她长相相似,连名字也一模一样。这一刻,“严姿”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一个笑话。
所谓情到深处情转薄,恨到极致恨成殇,“严姿”一直坚定、确定以及肯定自己嫁给了爱情,认为她和季烽是因为真爱才走进了婚姻的礼堂,现实却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在她不知道的地点,在她不知道的时间,她的同班同学、她的青梅竹马、她的初恋情人、她的人生伴侣,背叛了最神圣、最不容侵犯的爱情……
这世上有种人,眼里容得下整个撒哈拉沙漠,只要丈夫不提出离婚,随便他在外面玩;这世上还有种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一旦遭遇背叛,结局只有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如果季烽能够及时发现妻子的异常,好好跟她解释,或许能够消除她心中的误解,只是季烽为了永远呆在催眠情境中,不仅杀害了死党,还杀死了“自己”。这个注定要带进棺材里的秘密,他不可能说给别人听,即便这个人是他的妻子,他也不会透露半个字。
卧室里的灯光昏暗朦胧,却足够“严姿”将丈夫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酒喝多了伤胃,跟你说多少次了,你总是不听!”她按捺住心中锥心刺骨的疼痛,佯装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跟往常一样披衣下床,倒了一杯不烫也不凉的白开水递到他手中:“坐下来喝杯水,休息一下再去冲个澡……”
季烽没有拒绝妻子的好意,像往常一样接过杯子,一口一口喝进肚子里。等到他将杯子里的水喝光,“严姿”接过空杯放在桌上,趁着背过身的机会,作了几个深呼吸,直到将脸上的表情调整到无懈可击的状态,这才转过身,如过去一样,深情款款地看着季烽,美丽的大眼睛充满了柔情蜜意:“我们要个孩子吧!”
考虑再三,她决定为他们的爱情作最后的努力:“我们结婚已经三年了,是时候要个孩子了!”
孩子,爱情的结晶、血脉的延续,只要季烽肯给她一个孩子,那就表明自己在他心中并非可有可无,她愿意看在孩子的份上既往不咎。可是季烽却愣愣地站在温暖的房间里,过了好久才不自然地笑了笑:“这个问题明天再说吧,夜深了,你该睡觉了……”
“严姿”如坠冰窖,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心直往下沉,沉到深渊深处,仿佛听到了它碎成无数片,每一片都发出哭泣的声音。过了好久,她才像傀儡似地点了点头,木手木脚地回到床上,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季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妻子眼角滑落的泪水,想要安慰她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他站在床前,静静地站了大概几分钟,看到妻子的情绪似乎稳定下来,便松了一口气,转过身,走出了卧室,却不是去洗澡,而是去了书房。
听着丈夫毅然绝然离去的脚步声,“严姿”终于死心。她想死个明白,花了大价钱,想找到这个女孩子,结果出人意料,TJ大学根本就没有收录过这名女孩。全上海跟她同名同姓的人有不少,但均不是画册上的人。
她请全上海最有名的私家侦探跟踪自己的丈夫,终于查到季烽在北京买了一套房子,并非为了金屋藏娇,而是为了实在忍不住思念的时候,飞去那边看下他的心上人。
他的心上人名字也叫严姿,嫁给了一个北京人,两人比他们晚结婚,但是已经生了一子一女。两个孩子只相差一岁,都在上幼儿园,一家四口住在前面一幢楼里,季烽要是站在卧室的窗前,能够看到她家的书房。
“严姿”借口闺蜜聚会,赶到北京,在幼儿园旁边守了三天,终于见到了严姿本人——身材没有画册上那么瘦,头发没有画册上那么短,眼睛比画册上灵动,五官和自己未瘦下来的时候一模一样,脸上满满地写着“幸福”两个字。
还没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名走在严姿身侧,年龄大概三十多岁的男子,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头发剪得很短,看上去非常不好惹的男子回过头来。
发现有人偷窥,谢臻原本想发火,结果发现偷窥的人是名女子,虽然这名女子戴着帽子和口罩,无法看清长相,但是身形和走路的姿势与自己老婆一模一样,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非老婆就在身边与自己并肩同行,乍然在街头遇到,只怕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顿时惊疑万分:“老婆,你是不是还有个孪生姐妹啊?”
“我哪来的孪生姐妹?我只有个弟弟,你又不是不知道……”严姿笑着转过身,顺着谢臻的指点看向那名偷窥者,却只看到一个惊慌失措的背影。
看着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背影,严姿吃惊之下,脱口而出:“难道是她?”
谢臻敏锐地察觉到妻子的失态,心中没由来地感到一阵不安,他眯了眯眼睛,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问道:“她是谁?”
可惜严姿已经恢复常态,她自然不可能将自己与季烽夫妻的生死纠葛和盘托出,便轻描淡写地说道:“喔,我也不认识,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
谢臻一眼便看出自己的老婆在撒谎,便试探着问道:“老婆大人,我怎么觉得刚才那人跟你长得很像啊?”
“怎么?你的眼睛能透视?隔着口罩也能看清人家长怎样?”
“不能,就是看到她就有种心里感觉……”
“好哇,谢臻,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来了吧,说吧,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可要我让位?”
“啊呀,冤枉死了,老婆大人,小的对你的爱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闭嘴,好的不学,学人家贫嘴贫舌……”
“是、是……老婆大人教训的是,小的谨遵老婆大人的教诲……”
这对夫妻可真恩爱啊,都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还跟热恋似的那么恩爱……“严姿”像个梦游人似的回到上海,当天晚上,季烽约她去两人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在等待咖啡的时候,他说他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穿越到了两千年之后,与一个名字也叫严姿的女孩子相依相伴、相濡以沫,醒过来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说了许多胡话,希望她大人大量,原谅他的失礼之处。
“严姿”抿着唇笑了笑,心里却冷笑连连——当她是傻子吗,这样的谎话也说得出口?怕她心狠手辣,对他的心上人下手?季烽,你这样对我,将我置于何地?
这一夜,“严姿”失眠了,季烽也失眠了。在现实世界中,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回到过去,保住初恋女友的命,然后重拾旧缘;进入催眠世界后,所有的一切全都如他所愿,该活的人都活了,该死的人都死了,该去坐牢的人也去坐牢了。最妙的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做的,偏偏他有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据,没有人能够抓住他的把柄,这一度让他得意万分。
在这个催眠世界中,他是个先知,知道未来十多年世界的走向,做什么都比别人领先一步,事业风生水起,人生一帆风顺,年轻人以他为楷模,季家以他为骄傲。
多少人曾经发出感慨:生子当如季烽,生女当如“严姿”!两人的世纪婚礼,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然而他在度过了最初的喜悦过后,渐渐发现,自己心中最爱的人,不是催眠世界中的老婆,而是现实世界中的严姿。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做了不该做的事、错过了不该错过的人。只要一想起是他亲手推开严姿,并将她推入谢臻的怀抱,他就感到撕心裂肺的难受,各种揪心揪肺、悔不当初。只要一有空闲,他就忍不住会想,如果当初早一点明白自己的心,会不会和严姿白头偕老?
明明当初是他先认识严姿的啊!那时候,谢臻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吃灰。那时候,她刚穿越过来,看他的眼光格外不同,是他硬起心肠,将她拒之门外。
直到踏进时间长廊,回到过去,这才发现,世间千千万万人,唯独她与众不同;世间千千万万人,唯独爱上这一个。只可惜,当时太偏激,心被蒙蔽,明白的太晚了。
当初之所以对严姿动手,与其说是“我得不到的人,谁也别想得到,我宁愿不惜一切代价毁了她,不愿意看她与别人双惜双飞”,还不如说是一种无计可施之下的同归于尽。
就算是死,也要跟严姿死在一起;就算是死,也不能让谢臻得到严姿。
陪妻子的时间越来越少,呆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多,他陷进“未完成情结”中无法自拨,每天都在自责、悔恨和遗憾中度过。只是,他也明白,自己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自己已经伤害过一个女子,不能再伤害第二个。
直到这个时候,季烽才恍然发觉,他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否则怎么会两次三番都这样,得到的不珍惜,得不到的拼命怀念。
严姿、严姿……这么多年过去,你的恨意可曾消减?都说夫妻有七年之痒,你们结婚七年了,谢臻对你可好?谢家的人有没有欺负你?呵,我又在杞人忧天了,竟然在担心你被谢家的人欺负、过的不幸福……真是笑死人了,你的催眠术这么高超,谢家的人怎么玩得过你啊?
严姿、严姿……夜深人静,你可曾偶尔想起,远在上海的故人?我很想你啊,无时一刻不在想你……
严姿、严姿……我执意追寻逝去的女友,不择手段,不计后果,害死了田昱辰,害你陷在催眠情境中,无法回去。我已经执着了一次,不想再执着第二次,希望你在远方过得好,我们不到黄泉永不相见……
这一天天气晴朗,阳光和煦,清风徐徐,谢臻驾驶着一辆黑色的SUV在马路上正常行驶,严姿坐在副驾上,他们的目的地是北戴河,后天是他们的十周年结婚纪念日,谢臻希望严姿能永远记住这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特意挑选了这个地方。
路很长,谢臻开得很稳,严姿系着保险带,昏昏欲睡,根本没发现右侧分流车道上钻出一辆重载卡车,在SUV快要经过的时候,没打转向灯,也没按喇叭,忽然加速,接连跨过两个车道,对准SUV,确切地说,是对准坐在副驾上的严姿风驰电掣般冲了上来。
谢臻依稀看到驾驶重载卡车的是那名与自己老婆很相似的女子,他猛踩油门,并猛打方向盘,但是右侧的后车门依旧被撞了个正着。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SUV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后,又接连撞上了两辆正常行驶的车子,这才停了下来。
烈火熊熊、浓烟滚滚,严姿被熏得不停地咳嗽,她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只知道时间紧迫,必须马上离开这辆SUV,只是车子已经被撞变形,她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无法离开副驾。至于谢臻,满头满脸的鲜血,一动不动地歪倒在座位上,无论她怎么哭喊推搡,他都没有睁开眼睛。
车子外面围了很多人,手里拿着车载灭火器,可惜火势太大,根本扑不灭。那些人不敢靠的太近,只有一个人冒着生命危险冲了过来,拉着她的胳膊想要把她拖出去。
烟雾太浓,严姿看不太清那人的脸,只知道这个人是来救他们的。她既担心会连累别人,又担心这人撒手离去,希望与绝望交织,哭得语无伦次:“求求你,先救我的老公……我老公昏过去了,求求你,先救他……”
“轰、轰……”SUV发出剧烈的爆炸,火光照亮了那人的脸,赫然是当初想要杀死她的季烽,只是他此刻全身着火,像个火人一样一目不瞬地看着她,脸上充满着失而复得的喜悦:“严姿,我只愿与你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