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红妆》曙色一角

1、第一章

　　这一生，就这样过去了。
　　锦堂目光沉静地看着那已经被毁的破败不堪的院子，忽然极快地转过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止住哭出来的欲望。她狠狠地咬住下唇，以仰望的姿势看着湛蓝如洗的天空。
　　突如其来的变故，亲人的纷纷离去。住了十六年的梨园莫名被毁，满树梨花一夜之间尽数被烧枯。
　　谁来告诉我，这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怎样才可以不痛？
　　原来是痛到麻木，这颗心就不痛了。
　　待她将情绪完全控制好后，弯下腰，轻轻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那一片已经被烧的黑糊糊的梨花，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阿梨，阿离。
　　你曾说过，如果有一天，我想你了，就去看那满树梨花，你就会立刻跑来。
　　可是…你在哪呢？怎么不回来…看看我？

　　一个青衣男子面带慌色，疾步向她走去。
　　“小锦，天这般凉了，你怎还不回去？快些把手伸过来，我给你捂捂！”
　　锦堂回眸，男子难以掩饰的担心悉数映入她的眼帘。
　　荣煜。
　　这个同她来说既是知己又是哥哥的人。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见到他的第一眼的时候，就放下了戒备，毫不掩饰地对他诉说她的情感，甚至在不了解他的背景下。
　　她微怔，多少年了，这样一双不带一丝算计和狠辣的目光她思念的已经快要麻木。
　　她对上那人清澈的双眼，笑的像孩子一样没心没肺:
　　“哈哈哈哈，荣煜哥哥，我不冷呀！”
　　男子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笑斥道:“还说！指尖都冻白了！”
　　她捂住唇，脸色透着病态的苍白，笑道:“哈哈哈哈哈我不贫嘴了！”
　　荣煜忽然间停止了和她的嬉闹，静静地看着她眼底下的那道暗青色，修长的指下意识地抚上，轻声问道:
　　“小锦，你…”
　　锦堂朝他比了个噤声手势，笑眯眯地看着他，道::“荣煜哥哥，你刚回来，有些饿了吧？院子里做不了饭了，那咱们去吃些饭吧？”
　　荣煜点点头。
　　两人于一个靠窗的桌前落座。
　　有一男子听到有人谈起锦家，目光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大声吐出恶毒的字眼:
　　“锦家真该死。锦千程为了能保住他的破团长，把女儿都送去了。有这样的爹，锦家能好才怪了。也难怪最后一把火烧的痛快。”
　　荣煜眼神一冷，飞快地扫了一眼锦堂，眼神含着警告和愤怒，这事竟然没和他说？！她还记得她说过把他当成哥哥吗？！
　　锦堂收到荣煜的眼神，呆了呆，随即懊恼起来。
　　真是，回了院子，触景伤情，脑子竟然这般笨了！
　　果然，感情这个东西，麻痹人脑，一点不剩。
　　但瞒得了一天，也瞒不了一辈子嘛！
　　锦堂有些释然。
　　有几个老男人眼神猥琐，议论道:
　　“这锦堂姑娘得有多好看，啧啧啧，都被上面瞧上了。太可惜了，这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咱们从来也见不到，这锦千程把他姑娘宝贝的谁都不让见，唉，真不知道到底有多美。”
　　男人又开了口:“这院子竟没烧干净，呵，真是可笑。”
　　锦堂按下心里愤怒，面上依旧沉静，提起茶壶，为荣煜倒满一杯茶，面无表情道:
　　“荣煜哥哥，别在意。我爹并不是这样子的。我爹当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但是惹恼了上面，就散发了这种谣言。然后一把火，全没了。”
　　荣煜那双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指狠狠地撰成拳头，听了她的话，呼吸一滞。轻轻地扫了她一眼，看她一副早已习惯了的无所谓的样子，淡淡道:
　　“不在意，那不可能。”
　　锦堂放下手里的茶杯，站了起来，道:
　　“荣煜哥哥，我先出去透透气。”
　　一瞬间炸开。
　　“锦家全死了啊？”
　　“呵，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这些大户人家，有什么奇怪的。”
　　“这锦堂也死了？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
　　“唉。”
　　锦堂无声笑。
　　她低下头，忽然又重重地点点头。
　　嗯，换一个身份，重新活着。忘记曾经的痛，忘记曾经复杂的情感，安安稳稳地作着一个卑微的戏子，用尽我的倾国倾城，得到我想得到的，去修复锦家的一切。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世界，有我，才绚丽。

　　这个世界上，你还来不及感伤，总会有不同的事情让你考虑。
　　锦堂看着身边留洋回来的荣煜，嘴巴张了张。
　　荣煜轻轻看了她一眼，从小到大两人之间默契得无话可说，一个眼神他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何尝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
　　荣煜道:“嗯？怎么？”
　　锦堂像个闯了祸的小男孩，面色通红，挠了挠头，声音里带着祈求和十六岁女孩的娇羞，道:
　　“荣煜哥哥，你能把我安排在戏院吗？”
　　荣煜皱了皱眉，看她的眼睛里一片坚定执着，无声地叹了口气，道:
　　“嗯，好。但你不能卖身。”
　　锦堂笑道:“荣煜哥哥，不会的，锦堂这般冰雪聪明。”
　　荣煜摸了摸她的头，神色温柔，又好像是在追忆什么。
　　锦堂刚进戏院的时候，大家对她都很好。
　　有一些美丽的姑娘和她一起聊聊天，她也可客客气气的，态度认真，绝不敷衍。
　　再加上戏也唱的好，人也灵巧，于是不久就受到了戏院里人们的喜欢。
　　但这锦绣姑娘却要求自己要求的极严，比如她每天吃饭都有合适的量，如果有一天吃多了，那么下一顿必须得减少，每一天保持一定的值。
　　不光唱戏，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的。
　　很快锦绣这个名字就一传十，十传百的传遍了。

　　参谋长笑着拍了拍楚风凛的肩膀，“我说风凛，有时间你去听听那个叫什么锦绣的戏，特别好。她唱戏时，眼里流露出的那种羞怯，真是很美。”
　　楚风凛嬉笑着点头，戏谑地拍了下参谋长的肩，有些暧昧地道:
　　“嗯好，我一会儿就去瞧瞧。看看参谋长喜欢上的是什么样的。”
　　参谋长也笑，却故作凌厉地板起脸，道:“你小子！敢取笑我？你这中将当的，太舒服了不成？一天嬉皮笑脸的，也不知道心里有没有点数，你是不是手痒痒了想我给你找点事干？”
　　楚风凛听了参谋长大人的话后，汗毛倒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参谋长大人指不定又弄出个啥幺蛾子呢！于是俊美的脸上立刻堆起恭敬的笑，收起了刚才的一脸无赖，起身朝参谋长大人拱了拱手，学古人作揖道:“不敢不敢，嘿嘿嘿参谋长大人，我这就去看看。嗯要不咱们俩一起去吧？再带上小寒寒？”
　　参谋长轻捶了他一拳，无奈地瞪了他一眼，不过实在没什么杀伤力，笑道:
　　“你这家伙，自己名字威风凛凛的，叫他小寒寒？”
　　楚风凛摊手，然后又把手背在后面，走在参谋长前面，摇摇晃晃地往前大步而去。

　　驱车到了戏馆。
　　荆寒玉看了一眼楚风凛，面色淡漠，俊美的脸上神色难辨。
　　参谋长抱着胳膊看着两人之间气氛僵硬。
　　楚风凛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这家伙脸色黑的像个炭，唔，好像今天挑的时间有些不对劲。
　　掌柜的谄媚的声音，带着卑微的讨好，道:

　　“哟，参谋长少帅中将都过来了？稀客稀客呀。戏蝶呢？来来来，快把贵客们迎进来。”
　　楚风凛点点头，道:
　　“嗯，是来听锦绣姑娘唱戏的。”
　　掌柜的点点头，吩咐下人快去把锦绣找来，心里却是一喜，果然，他没看错，锦绣就是棵摇钱树。
　　“锦绣姑娘，贵客点名要你去。”
　　锦堂愣了愣，嘴巴张了张，却又闭上。点了点头。
　　为什么？
　　然后她为自己做出的反应而懊恼。
　　情绪又表现出来了。
　　好吧，原谅你一次，谅你因为刚来不久不适应。下次不许再犯！
　　锦堂画上了精致的妆容，湖蓝色开叉旗袍衬得她身材高挑，曲线优美，双腿修长，气质高雅。
　　锦堂淡定地走进了包房，看见他的那一刻，她忘记了刚才自己对自己的警告，那副面具仿佛无声落在地上，她忘记拾起。
　　她的眼神里有着难以掩饰的震惊。
　　他和阿离，竟生的这般相似。
　　楚风凛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这个小姑娘，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眼神发直，这是对他的外貌很满意吗？
　　这个小姑娘…他看起来有些眼熟，却又忘记在哪里见到过了。
　　锦堂克制住流泪的冲动，难道阿离，原来没死？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捡起了那掉在地上的无形面具，一如既往的官腔:
　　“寒舍一件，还请各位贵客莫要介意。”
　　“哈哈，不介意不介意。我听参谋长说你唱戏唱的好，所以我带着几个朋友来听听。”
　　锦堂温婉一笑，柔声道:
　　“好的。那么中将大人喜欢些什么呢？中将大人请告诉我，我下去准备。”
　　锦堂准备的是霸王别姬。
　　荆寒玉坐在台下，精神略微有些松懈了下来，粗糙的指腹不停地按在眉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