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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云鸦外篇(新增) ...

  •   那一眼,我才知道,原来这就是美人如玉,剑如虹光。

      “芽儿,芽儿!”
      睡得昏昏沉沉中,有尖利的嗓子嘶叫着我的名字。我揉了揉眼,看向走廊另一侧气冲冲走过来的丁姨,不由缩了肩膀躲在一边不想让她看见。
      “好你个小子,又是偷懒!这个月钱是莫想了!要不是看你机灵些伺候着姑娘,早些便让你走了人去!”
      她拽着扫帚便要赶我起来,我慌忙跳到另一边,一溜烟地跑了。
      出了院子前门,我睁眼望着那些婀娜行走的姑娘,慌忙低着头,向着柴房跑去。
      自从三年年前爹娘为了少一个吃饭的,多一个挣钱的来源,便把我卖进了这竹楼,每日领着钱贴补家用,而家里那个享福的弟弟,则名副其实地胡作非为,打闹不止。以至于过年时,我都不想回家,去看他们那张嫌弃我的脸。
      “回来什么啊,就留在那儿,回来还要吃口饭,你们那儿这时候也是有生意的吧。”
      “回来就是一个败家的。”
      而那个曾经留着老长哈喇子的小孩儿,现在也学会为非作歹了。
      他似乎早就知道我在家中的地位,及早地摆出家中头宝的位置,理直气壮地索要各种东西。
      那种蠢货,留着有什么用。

      “芽儿,你今年回去不?”
      “不回去了,就留在这儿。”
      “咋,你弟弟又欺负你了?唉,留在这里也好,省得招人烦。”
      我起身要去倒水,给姑娘家们沐浴准备着用,她还在那里唠唠叨叨。
      “芽儿,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也能像这些姑娘们一样金贵,随便笑笑跳一支舞能得好大一笔钱的那种。”
      “什么时候能去掉你脸上的麻子再说吧。”
      “哎,芽儿,你这人!”

      竹楼是一个卖艺的地方,里面的姑娘们都是活活的招钱靶子。竹楼说好的是卖艺不卖身,但能真正决定的又是谁呢?谁都说不准。
      那些娇弱的花朵每日都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请求,但因为是摇钱树,我们这些个下人也不是让她们舒服的工具而已,她们心情一好,说不定就赏些什么东西,那些东西她们看不上眼,我们却是赚发了。
      “芽儿,你知道不,最近来了个新人,那姑娘说是一个世家小姐,家里被亲族坑害了欠债连房子都卖了,各个养尊处优,什么都不会。这不是为了一家子生计,竟让个娇滴滴的小姐出来卖艺。”
      我无心她说的内容,她却仍旧叽叽喳喳。
      “你听说年末的压轴戏了吗?据说就是从姑娘中挑一个人出来准备一个意想不到的节目,现在那些花儿们指不定摆弄什么心思啊。”
      她在那边嘀嘀咕咕,我却已经懒得听了,这个嘴长的家伙,总是喜欢探听这些消息。

      我不久就见到了那个世家小姐,她身边还跟着一个随身带剑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看谁都是一幅疏离的样子,以至于许多仆从暗地里都对这个小姐的第一印象也不怎么好。
      “唉,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以后避着就是了。”
      我远远注视着那个低头的黑衣姑娘,默默地抿了嘴,对他们的谈论不置可否。
      但我从未想过,与她的第一次碰面竟会如此突然。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我给您擦擦吧。”
      送水送的太急,竟没有注意到拐角转过来一条人影,迎面撞上时已经来不及了。
      “没事,你先去忙吧。”
      我闻着声音,却有些熟悉,抬头一看,却发现是那据说不好说话的小侍从,她将摔落的木桶交到我手上,又随手将身上的水渍甩了甩,便又漠然向另一边走去。
      我望着她的身影在走廊一处门前停留,接着是开门人惊讶的声音。
      “呀,阿亭,你怎么身上都沾了水啊。”
      “是我在厨房不小心弄的,没什么。”
      “唉——你总是这么马马虎虎可怎么好,来来来,我给你收拾一下。”
      声音去的远了,想必是那小姐带着这侍卫去洗漱了。
      我望着那关上的门,抿紧了唇,不发一词。

      年末的节目出乎意料却又在预料之内,登场之人竟是那才到两个月的新人。
      婉约的人影在布幕后窃窃私语。
      “哎呀,我说就是看上她不一般的身份的嘛,不然这大戏怎么都轮不到她的。”
      “卢儿姐姐莫气,说不定那些人图个新鲜,她弄得不好中途还会被赶下去的喏。”
      “玉儿妹妹,你这说的就太过了,我们姐妹啊就是要互相扶持的喽。”
      “哼,人家世家小姐心高气傲,许是不屑与我们做姐妹呢。”
      “姑娘们,水到了。”
      我低声咳嗽一声,那群叽叽喳喳的人终于消了声息,渐渐散去。
      我眯起眼,想起那个总是静静的世家小姐。
      这群姑娘金贵?
      呵,的确挺“金贵”的。

      这年的年末,些许是竹楼多了这个压轴节目,以至于平常这个时候都有些冷清的日子,来了不少人。
      “都机灵些,这可来了不少大人物。”
      那些姑娘们望了一眼布幕前坐满的那些位置,不由又嘀咕起来。
      “都有这么好的么······”
      “哎,那不是陆公子么?他怎么也来了,听说他们陆家这年末这有着事情忙,而且据说这陆家公子从不进这个地方的。”
      阿亭在她们背后慢慢走过,毫无声息,她们互相瞅了一眼,乖乖闭了嘴。
      我抽了空离开二楼,偷偷溜到一楼假装给客人们送茶,往旁边一瞅便能看见布幕后那袅袅人影。
      “姐姐,可需要我在旁边护着?这地方杂。”
      我连忙扭过头,向着客人那边走去,听得她的声音在幕后盈盈。
      “阿亭便在一旁看着好了,我便只在上面舞一曲便下来了。”
      小侍卫的声音忽然软了起来,似乎轻轻应了一声,便看见那道影子走到一边柱子旁,随意望着一处发起了呆。

      低沉的鼓音从一处响起,再慢慢扩散至周围,我闻声望向舞场,却见那布幕上显出一处剑影,剑尖一挑,已是出了帘幕。有声音在二楼喊着我的名字,我只瞟了一眼,不由地匆匆赶到二楼。
      随着舞曲进行,进楼的客人却是越来越多,有的坐不了位置,便站着老长时间伸长脖子看。我最初还能送几杯水偷闲一会儿,现在却是连歇气的时间都没有。

      “芽儿,芽儿。”
      二楼送水时,有人扯住我的衣袖,我扭头看去,却是麻脸兴奋的脸。
      “你看,你看!”她指着一处,一看便知是舞场的方向。
      “什么啊,不就是——”
      我忽然缩了语句,一瞬间映入眼的那道身影,却仿佛一道极其绚烂的光,照进了眼底深处。

      金钗玉坠,朱颜宝色。
      剑影缭乱,身若飞燕。
      少年在台下微笑,望着台上翩飞的身影。
      我愣愣地望着这一切,终于知道那些诗句中所描绘的美人,究竟是何种模样。
      美人如玉,剑气如虹。

      自那日以后,竹楼的生意便比往常好了太多,每到那小姐表演的时候,就会有无数人过来捧场。
      “啧啧,我看那些姑娘们都要气死了。”
      “以前你不是说那些姑娘如何美如天仙,如何舞姿动人。”我端起台子上的精致饭菜,拖到托盘里,望了麻脸一眼,就见她的眉头又紧皱在一起。
      “那是没有见过曲家小姐啊!哎哎哎,你知不知道,那曲家原先是练武世家,还是一个名气颇大的家族,只是这次家主被亲族所骗,才成了这样的结果,所以那曲家小姐还真是个练家子呢。”
      “练武之人,本就有许多仇怨,说不定是其中一个仇家做的手段。”我瞟她一眼,见她还在优哉游哉地放菜,不由加重了语气,“麻脸,手脚麻利些。”
      “唉,你这人就是太无趣。”她回过头丧气地放菜,又把脸忽然凑到我这边,“我看着最近那些姑娘们有时候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什么,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瞥她一眼,淡淡道:“这些与我们都没有什么关系,她们之间的争斗是她们的,妨碍不了我们。”

      随着时间推动,成名了的曲家小姐开始有了越来越多的追寻者,有时哪家公子闹得狠了,便直接在场子中又喊又打,然而最终都过不了小侍卫的那一关。年末的那场大戏,最后有几个人想到场上闹事,也是小侍卫的几招便把几人请下了台。
      渐渐的,那些来的公子哥都知道曲家小姐旁边有一个厉害的侍卫,来此地也只能规规矩矩请人来跳舞,曲家小姐最闻名的是剑舞,然而每周只有一次,除此之外,谁都不能强迫她跳第二次。
      “呵,好生高傲的一个人。”
      “卢儿姐姐莫气,我们偷偷做个把戏就好了,吓唬吓唬她。”
      “你又能怎样,她身边那个侍卫本事忒大,上次你暗示的那个公子最终还不是被赶回来了,还对我们好一顿埋怨。”
      “上次是我们不知晓,这次自然是要等那小侍卫走了再说。”

      ‘阿亭,你总不能老是黏在我旁边,理应是有一些自己的事情。’
      黑衣的小姑娘低垂着头,淡淡道:“我担心姐姐安危,理应随时在旁边。”
      “你怎么就老担心我啦,你也有自己的朋友,你不与自己的朋友招呼招呼吗?”
      一闻此句,黑衣的小姑娘忽然亮起了双眸:“姐姐,我最近遇到上官家的小姐,说是她家缺了个护卫,想请我去做,我思及姐姐在此多有不便,此处姐姐与她们也相处并不融洽,若我在那边做事,姐姐便可以从这里走了,也不需要另外学其他舞蹈。”
      “姐姐原先剑舞便是独一乐趣,然而姐姐为了生计又被那些人逼着学其他舞蹈,我想姐姐心中,定是闷闷不乐。”
      “过几日便是上官小姐的生辰,她邀请我去参加宴会,这或许是一个答应的好机会。”
      “阿亭想去就去啊,姐姐可是也会武的。不要总把姐姐当做娇弱无能的花朵啊。”
      角落处有人笑眯了眼睛,悄悄离去。

      那一天的到来,总是那么突然。
      表面上的平静,却永远猜不到之后的波澜惊涛。

      端着茶水从走廊经过,面前黑影突闪,我慌忙想去避让,却倾斜了一边,咕噜咕噜滚下一个茶盖。
      “你到现在还是这么不小心么。”
      面前有声音冷淡,我抬起头一看,是那个沉默的小侍卫,她今天看上去似乎心情很好,一向不笑的唇角都流露出主人内心的愉悦。
      “你·——你这是要出去吗?”我想起一个月前麻脸的唠叨,忽然有种暗暗的不安。
      “是,然后从此以后,姐姐就不用在这里了。”阿亭的脸上露出欢畅的笑容,“反正那些姑娘们也不喜欢姐姐呆在这里,那就把这块地方还给她们。”
      她将快掉到地上的茶盖送到我手心,便出了院门。
      我望着她的背影,沉默不语。

      “呦,这不是陆家公子吗?今天是有雅兴听谁的曲啊。”
      “我找曲小姐。”
      我听着门外的声音,却是眼中飘进一缕浅蓝——进门的公子冷漠地打量四周,寻了一个位置坐下,便望着上楼的人通报消息。
      过了一会儿,传消息的人笑吟吟地过来通报,说是曲家小姐在屋里等着,还请陆公子进屋一叙。
      也是,曲家小姐除了表演之外一概不会出在人杂的场所,只是平常曲家小姐都不会接待这些外人,今日为何······
      今日·······
      今日阿亭不在?!

      “陆公子还请自重!”
      房间的门猛然被踹开,接着出来一人,却让在场的人都不由呆愣了一会儿。
      白裙翠羽,碧簪玉钗,凝脂藕碧,雪容细眉——那女子持剑冷漠,盯着房间紧接着出来的人。
      “你不想安稳好你家人的生活?你不想让曲家成为原先的那种模样?”紧接着出来的蓝衫公子面色淡淡,“而只要你嫁给我,这一切都可以实现。”
      “陆子安,当初我便告诉过你,我对你无意,如今我一人也可使家人安稳,无需你插手!”她敛住眉眼,淡淡道,“况且阿亭已有了新的活计,我之后也会离开这里。”
      “你以为他们会允许你离开么,你知道你离开这里的价格会是多少么?”陆子安冷嘲道,他猛然抓住女子的手臂,将她拉至身前,“从你踏入这个地方来,就不会这么轻易地离开,这些窥伺你的眼睛能够将你带走又能让你足够好的人,除了我还会有谁?”
      “那我就永远留在这里,也不需要跟你走,你放开······你放开!”
      我看着周围丝毫未曾有动作的人,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只觉有一股冷意,从心底蔓延,渐渐沉下。

      “唉,这陆家公子对这曲家小姐也真是执着,自当年惊鸿一瞥便念念不忘。”
      “这陆家公子来此地不少了吧,看来是给管事的不少钱了。”
      “唉,你是不知道,这陆家公子早就把这姑娘给定下来了,只是碍于那个小侍卫在场,一直带不走,这不,也不知道哪里传来的风声,说是听说这个小侍卫不在,这就赶忙赶过来了。”

      陆子安忽然松开她的手臂,她慌忙向楼梯下跑去,却被楼下围拢的侍卫包了个严严实实。
      “你今日去也是去,不去也是去。”站在高处的公子面色冷漠,“来人,请曲家小姐回庄。”
      “你们,你们是早就知道阿亭不在我旁边,所以才来的?可······可你们怎么会知道?”她慌忙看向四周,目光望向那些嘻嘻笑着的姑娘,才恍然大悟。
      “你们,你们为何害我?若是恼我抢你位置,我之后——我之后便会走了啊。”
      她慌张了许久,忽然又镇定下来,似乎是确定了什么,面容变得格外沉寂。她看向楼上那道人影,口气淡淡,却含着一股不容争辩的味道。
      “陆子安,我不会跟你去,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她手中长剑一挑,“我虽比不上阿亭,可曲家习武者的名头,我还是能称上一二的。”

      我望着那道人影在人群中翻飞,从最初的灵动到最后的疲倦,我知道她在等谁,她在等阿亭。

      “姐姐!”
      门口一阵骚动——剑光先行,却是阿亭到了竹楼。
      “阿亭。”场中翻飞的人影惊喜地叫出声,我却瞥见楼上的陆家公子眼眸冷寒,闪过一丝厌恶,手中刀影划过,亮起一道鲜血淋漓。

      “姐姐!”
      少年跪在她的面前,伸出的手颤抖地想要碰触伏在地上的身影,却只看见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上,虚弱的微笑。
      “阿亭,不怪你。”
      “姐姐的死,不怪你。”
      少年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就如十多年前她向他们伸出的手,那一次,她抓住了虚无。

      那一夜,是灰暗的,燃烧的火焰灼伤着竹楼中的每一个人,陆家公子似乎觉得这场追逐再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便不经意间推倒了烛台,温和的脸上还荡漾着冷漠的嘲弄。
      “你既然那么喜欢她,就让她在地下陪你好不好?”
      我还记得,火光掩映中,那个少年站起来,拿着剑指着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姑娘,一字一字冷漠地问道。
      “我姐姐怎么得罪了你,你竟然要这样逼死她。明明——明明我们已经打算离开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我——我只是想,只是想······我也没想到她会······她会那么固执啊——陆公子,陆公子也是不错······不错的人选——啊,不要杀我!”
      失魂的少年唇角勾出一抹冷笑,她盯着她,脸上浮现出深重的嘲弄。
      “你们——你们怎么配得上与她相提并论,你们这种有金便能卖笑卖身的人,怎能与我姐姐相提并论!你们这种金贵的人,金惜贵人,哈哈,不愧是金贵······呵——呵呵。”

      麻脸拉着我寻了一个出处逃了出去,我在外望着已经火焰四冒的竹楼,却希望那个少年能从这场火焰中逃离。
      我希望她活着,我希望阿亭活着。

      此后的一年,我四处流离,我知道我的爹娘不会再来找我,找我这个败家子,他们或许以为我已经烧死在那场火焰中,而他们却仍旧会开心的吃饭喝酒,做往常该做的事情。
      此后的一年,我回想竹楼里的一切,却隐隐约约知道,这世上追寻金贵者千千万万,但真正金贵者却未有多少,而成金贵者方法千千万万,我做不得一剑舞动天下的女子倾城,那持剑而立的少年剑客,却恰好适合我。

      “你这小孩,对学剑感兴趣?”
      “是?”
      “你可有爹娘?”
      “有,但他们都认为我死了。”
      “啧,那你是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走上这条道路了?”
      “是。”
      “好,这小名芽儿太过柔弱,既为学剑者,理应选个冷气的名字,此后你便叫云鸦可好?”
      “嗯。”
      “不冠你父姓氏可有怨?”
      “无所谓。”

      而那个愿望,最终得以实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云鸦外篇(新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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