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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那串风铃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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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美送过她一张贺卡。
准确来说是一张明信片,当然并没有贴邮票,背面印着一只小猫和某个公司的logo,正面写着中英文的新年快乐,还有当时很流行的一种祝福语写法:一条横线串起的“万事如意”四个字,落款是永远的朋友戎美。
新元不知道她还送给过谁这种卡片,她只是看着“永远的朋友”这几个字,内心有点感动,她跟戎美之间的关系,似乎不怎么好定义,然而戎美写了“永远的朋友”。
上小学那会儿,父母工作比较忙,没太多时间照顾新元,就把她送到外婆家附近的一所学校,中午由外婆帮忙照看。
她和戎美是同班同学,中午放学还会同路走。戎美长相端丽,跟她母亲很像,肤白貌美,她成绩很好,父亲在某单位做办公室主任,家境优渥,戎家家长也很亲切,见到新元时会关切问候。
很优秀的姑娘,一直到初中,到高中,似乎也都是一贯的优秀。
新元从小是听话的好孩子,反正除了看点故事书,她也没别的爱好,边写作业边看《悲惨世界》似乎也没影响她考全班第一,长辈们都蛮喜欢她,乖巧懂事,学习又好,她察觉到这点,也就顺理成章的接受,彬彬有礼的问候他们,别人喜欢她是好事。
班上的同学似乎也喜欢她,他们课间都来找她玩,女孩子们找她借书,找她一起上厕所,男孩子找她帮忙改作业,顺带在她铅笔盒里放条小绿虫招惹她骂他们几句。别人喜欢她是好事吗?她渐渐察觉到了些许隐约的敌意。上课时大声反驳她观点的激烈言辞,跳远摔倒时欢快的笑声,旧书包拉链坏掉时尽人皆知的宣扬。似乎也不是大事,她只是觉得不太友善。
班上的女生甚至分成了两派,最明显的一次级部主任让她们班的女生去打扫储物室,上课铃响的时候她们还没处理完,戎美说要回去,新元觉得劳动课,晚去会儿无所谓,既然接下了任务就处理好,突然就变成了两拨人剑拔弩张的局面,最后戎美带着一拨人走了。新元她们在打扫完卫生以后回去的,门口站着面沉如水的班主任。
“不上课去打扫卫生!你们怎么想的啊?”
陆老师火气很大样子,新元小声道:“老师,李主任叫我们去的。”
“叫你们去你们就去啊!”
那是级部主任哦,你说叫我们好好听话的啊。新元默念,很知趣的没说出口。
“学生以什么为重啊?上课!已经打上课铃了,你听不到么。陈新元,你叫大家留在那里的?”
这是劳动课,又不是班主任上,他怎么会在这里,新元往教室瞄了一眼,戎美微歪着头看向他们,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很漂亮。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做事怎么不多想想,就带着这么多同学旷课!”
也许真的是她的决定有错吧,虽然她没觉得能有什么严重后果,新元还是认了错,跟班主任道歉,是她没有足够重视课堂纪律,学习态度不端正,做事没有三思而后行,没给同学们做个好榜样。她的作文一向是课堂范文,写个检讨书并不难,还算颇有文采呢。
妈妈说挨骂当吃葱,没什么大不了的。班主任走后,新元回头看着大家,眼睛有点酸涩,真是吃了葱一样,她有点委屈,也有点愧疚,对大家笑笑:“对不起,连累大家被老师骂。”
她开始留在学校吃午饭,跟几个家远的孩子一起。跟着他们,把学校附近小巷子的饭食吃了遍,吃过饭就回学校闲聊,无外乎哪个女同学跟某个男生关系亲密,哪个人的衣服很夸张,最近播出的偶像剧男主角很帅,以及,有传言陈新元嫉妒戎美,以及,又有人认为是戎美嫉妒新元。
嫉妒,也许这个词跟那种不友善是有些关联的。戎美该是比她漂亮的,人也聪明,家里比她家有钱,会拉小提琴,确实挺好的。她嫉妒戎美吗?她问自己,也许有,也许没有,然后笑笑,有什么重要呢?
那时外婆去世,日子真是不怎么好过。新元自小多与外婆亲近,她走的突然,甚至没来得及与他们道别。这是身边第一次有人离开她,她曾幻想过长大以后的事,那里面也有外婆,可她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并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突如其来的悲伤和慌乱,然而大人们似乎更悲伤,并无余力关心一个小孩的心路历程。妈妈显然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甚至两度休克,爸爸要照顾妈妈,还要挑梁处理外婆的后事,分身乏术。新元总是要上课的,爸爸拍着她的肩膀,要她学会照顾自己了,他和妈妈要处理的事太多,希望她能体谅。新元点点头,自己去等早班公交车,自己找地方吃饭,自己洗衣服,打扫卫生,给家里的花草浇水。
新元不很清楚大人们具体在忙些什么,妈妈出院后一遍一遍近乎魔怔地对前来慰问的人念叨外婆走得多么蹊跷,每次都以泣不成声收场,爸爸皱着眉欲言又止,瞥见新元便示意她回房。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恍惚觉得这一切荒诞,那么戏剧化,并不真实,然而另一个声音又一次次提醒她必须面对事实。似乎哭过很多次,她并不喜人前落泪,只悄无声息的躲起来哭一阵,那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像一块潮湿的木桩,长起了蘑菇,然而她却隐隐知道,总会有晴天的那一日。
渐生出一种彻悟:死生之外无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