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心若（投稿）》不宣

4、三

　　她后悔了，很后悔！
　　如果霆佑二十一岁生日那天嘉仪姐没有硬是被爸妈邀请来，如果她们没有那一番交心交底的倾谈，她会安然地一辈子霸着霆佑不放。可是郑嘉仪的再次出现让这一切生了变。
　　她娴雅美丽，她温柔善良，她整个晚上都在对她解释她与霆佑只是普通朋友。她对他们深深祝福，在她的眼底她看得见真心诚意。她明明对霆佑一往情深却极力在她面前将倾慕掩藏得不露痕迹……
　　她终于明白，霆佑挑中她原来不是没有原因。这样一个女生，就连她也禁不住要喜欢，更何况在学校里他们朝夕相处，她的好，随时随处看得见。
　　她做了一件很讨人厌的事吧？这样以自己作要挟，胁迫霆佑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其实跟那些用自杀来挽回已逝去的感情的女人哪还有区别？呵，就连她自己也开始讨厌自己了呢！
　　其实她是不是霆佑的女朋友都没有不同的。近一年来，她与他之间仍如过往，他对她依旧关怀呵护无微不至，但也仅止于此。两人相处的模式丝毫没有向情侣进格，这也是她成为他“女朋友”一年之久父母却没有发现任何异状的原因。也许对霆佑来说，她仍还是他的妹妹，变的只有她的心态而已。
　　那么他与郑嘉仪在不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硬是拆散他们又有什么意义？他本就不爱她，现在她做的不是在逼他恨她么！
　　可是她不甘心，这样结束她真的不甘心，霆佑与其他的女孩子在一起她会妒忌，会难过，会伤心……
　　她要怎么做？要怎样霆佑才不会只当她是妹妹？要怎样他才会像她爱他一样爱上她？要怎样做才对得起苦心一片的嘉仪姐？要怎样……她才能说服自己洒脱的放手？
　　她要想出办法，了断！
　　所以生日会结束，她进了他房间，开门见山道：“如果你是真心喜欢嘉仪姐的话，我愿意放了你。”
　　他笑了，问她，“如果我说我不喜欢嘉仪，你会怎样？”
　　她看着他，轻缓而坚定地道：“那就让我看到你的真心。”
　　于是，他垂头，吻了她。并不是真的要表明心迹，只是对着她盈盈楚楚的凝视，他已无力抗拒，天知道他已经克制多久。什么顾忌，什么考量全部抛诸脑后，满二十一岁的这一天，他拿了她十六岁的初吻做生日礼物。
　　轻浅绵长的一吻，诉出了他多年以来一直不敢表露的心迹，也成功地惊得她自始至终眼睛都忘记闭，傻愣愣地看着他，完全忘了反应。先前已死去大半的心，此刻又燃起期冀。
　　罗霆佑温柔如水的眸子始终如一，瞬也不瞬地将她的可爱表情完整收录。
　　她一直知道霆佑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却从没有哪一次让她如此深深陷入过，恍若温泉碧水将她整个人温柔浸拥。
　　措手不及的她还来不及仔细思量霆佑此举的深意，却赫然发觉惊愣在门口的第三人——
　　罗霆威迟疑地递出包装礼盒，“……我……我刚才……刚才忘了……哥……生……生日……快乐……”声音颤抖得几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更是僵硬得连抹祝愿的笑都扯不出来。
　　一时间，三个人都怔在原处，尴尬的气氛竟找不到破口散去。
　　最后还是罗霆佑先开了口。他抚上关昕若的脸颊，在她额头上轻吻，柔声道：“晚了，回房去睡吧。”
　　“那……我、我也先回去了。”语罢，罗霆威逃似的调头冲出房门。
　　关昕若连忙追上去，赶在他进房之前拦住他，“今天的事，你就当作没有看见，千万不要告诉爸妈，特别是妈！听到没有？”
　　罗霆威深深吸气，眯了眼睛看她，冷冷道：“你这是在命令我吗？”
　　微微震于他的严肃，关昕若随即笑道：“怎么会？我是在恳求您大少爷！这样说你满意吗？”
　　倏地，罗霆威握紧了她的手，语气激动地，“你难道不知道吗？我……”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还站在这聊天？！明天不上课了？”本来是上楼想看昕若是不是又缠着霆佑不放，结果却意外地发现她竟与霆威站在走廊里双手交握，王曼越来越弄不清她的小女儿到底在想什么了。
　　“好了，我知道了，这就去睡！”不着痕迹的抽出手来，临离开前还不忘在罗霆威耳边叮嘱，“记住，你今天什么都没看见！”
　　空空的走廊上，男孩低低喃诉着刚刚未说完的语句，眸中水气隐闪……

　　霆威果然够义气！已经近半年过去，对那晚看见的事情，他竟真的只字未再提起，就如她要求的，好像任何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那一天，他根本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是实事呢？她与霆佑在阳台上调笑拥吻，意外发现霆威竟就站在旁边窗口看着他们。当时她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不为他鬼魅般无声息的窥视，而是他那怪异的眼神，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与伤害，也像是在隐忍着什么，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而且他的这种眼神不只出现在那一天，随后的日子里，每每见到他，他都是用那种神情在看着她。起初她还以为是错觉，但久而久之的，就连爸妈也发现了他不对劲。今天更是拿了父亲手边的大半杯白酒，仰头灌下去。他一杯酒下肚，吓傻了全家人。
　　罗世成问他，是不是课业太繁重，累到了自己，他摇头。
　　王曼问他，是不是刚升高中被人欺负，他也摇头。
　　罗霆佑只是看着他，眼神中没有探究，而是洞悉一切的了然。
　　缓缓地，他将视线从她的身上转移到了自己哥哥的脸上，只是看着，定定地看着，目光几近要将对面的人灼透。
　　罗霆佑重重叹气，直接拉弟弟起身，“我们到你房里去谈。”
　　罗世成不明所以地问身边的小女儿，“出什么事了？他们兄弟两个闹矛盾吗？”这可新鲜了，霆威他不好说，可要说霆佑跟人冲突那可真是希奇了。
　　不知要怎样回答，关昕若只是笑，却怎样也笑不自然。

　　“你真的喜欢昕若？”靠坐在书桌旁，罗霆威低垂着头，问。
　　罗霆佑看着他，“如果我说不是，你预备怎样？”
　　“不是？！”罗霆威讽刺地苦笑，“那我看到的算什么？第一次我可以当成自己看错，我可以当你是一时忘情。可第二次呢？算什么？”见兄长不答，他继续追问：“哥，我求求你实话告诉我，你跟昕若到底……”
　　“你看得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罗霆佑的声音依旧是温和的，可在他听来却是残酷。
　　猛地上前一步，他紧紧抓住兄长的双臂，“你是个好哥哥，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你总是让我，可为什么这一次你不让？你明知道我喜欢她的，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她！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做？还是你不够细心没有发现？那你现在知道了，你会把她让给我对吧？你会退出，会把昕若还给我，对吧？”
　　罗霆佑无奈，“霆威你该明白，有些事情不能让……”
　　“哥，你是最优秀的！”罗霆威打断他，“在这个家里，你是最优秀的孩子！我无论怎样努力也超过部了你，你拿律师执照已是十拿九稳，我小学到高中却一直停在中间的位置不上不下；你十七岁全国青少年散打大赛拿季军，我拼命在学在练，却从没打进过前十；你从来气质举止温文儒雅，人见人赞，而我只是所有人眼中的毛头小子，就算努力想要学得像你一样，最后也只落得个四不象的下场……
　　“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自卑过，我不以为你是我成长的阴影。相反的，我以你为傲，有这样的哥哥一直都是我最最自豪的事情。”泪水滑出眼眶，他跌坐在地上，“可是哥……我没想到，优秀的你连感情都要强我一步。一直都相信，任何事情我只要肯拼命就一定能追得上你，可是……独独这件事，迟一步，我豁出命去也一辈子追不到……你为什么要让昕若喜欢上你？……哥，要我怎样都可以，你能不能要昕若喜欢我？你可不可以放弃她要她喜欢我？哥……我求求你，求你……求你……以前每一次遇到困难，就算我不求你，你也会帮我处理妥当，这一次我开了口，我求你，哥……求你……”
　　“霆威，我……”罗霆佑张了张嘴，几乎要答应下来，却仍是咬住了牙，蹲下身，扶住弟弟的肩膀，“……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挣开他，罗霆威向后退开，喊道：“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只要昕若，只要昕若！”
　　“你不要这么大声！”罗霆佑急道，不安地看了眼紧掩的房门。
　　“你就那么害怕被爸妈听到吗？”罗霆威咧开嘴，笑着欣赏兄长越发暗沉的神色，“你打算瞒多久？嗯？你以为到了现在你还可以瞒多久？”
　　“不必再瞒了！”房门突然被推开，兄弟二人齐齐望去。站在门口的，赫然是罗世成与王曼夫妇二人，而关昕若则抿紧唇垂头站在两人身后，故意不看罗霆威发红的眼。
　　罗世成冲进屋内，抓过两个儿子，“你们两个这是……”话吼到一半，便再也吼不下去。他一直知道霆佑对昕若感情特殊，却没有料到两个儿子竟都对自己的妹妹动了心思。更让他震惊的是，霆佑竟然骗他，他的大儿子，那个做任何事都稳帖妥当，对父母从来诚实坦白的霆佑竟然会骗他？！究竟哪里出了错？到底是为什么？
　　罗霆佑别过头，避开父亲痛心疾首的审视，他知道他让父亲失望了。这些年来，父亲对他的期冀要求，他从来恭谨对待，没有马虎，没有违逆，事事力求达到父亲的最高标准。不是他懦弱没胆反抗，也从没要做唯命是从的傀儡，而是他知道父亲会做出种种安排必是经过仔细考量，依着做了，绝没有弊只有利。可有些事情他不得不随着自己的心走，哪怕是违了父亲所愿，他也只能补上千万份的歉意。
　　而罗霆威的一双眼睛则是直直地看着关昕若——痴恋、神迷、哀痛，还有由酒精所致的癫狂。
　　关昕若仍是垂着头谁也不看，却也是没有勇气再看谁。怕母亲的责备，怕父亲的痛心，怕霆威的痴迷，最怕的还是在霆佑眼中看见妥协。
　　兄弟反目，父子失和，再接下来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子王曼已经不敢去想。偏头看向从小被他呵宠着长大的小女儿，想不到这一刻竟成了祸源。如果当年早预想到有这一天，她断然不会改嫁进罗家，任着自己女儿毁去一家父子三口的和谐宁静。
　　“啊！”关昕若一声惊呼，已被母亲压下头颈，迫得弯下身来。侧过脸来，带着几分不解与惊惧，她看向母亲严肃却染着哀愁的脸。
　　“说对不起！”王曼厉声命令。
　　罗世成放开两个儿子，回身阻止，“曼，你别……”
　　“说！”王曼含泪坚持，扳正女儿的头，压低。
　　从没见过母亲这样，关昕若眼中已泛起雾气，“……对……对不……起……”唇齿轻颤，声音细弱地断断续续吐出那三个字。
　　罗霆佑急忙上前，“妈，你别这样。昕若从没有错，一切在我，是我不对……”
　　放开女儿，王曼深深吸气，哀痛道：“今天闹成这样谁也不想，当年带着昕若嫁进罗家错就已经开始了。对不起，我们母女不应该搅进你们父子三人的平静生活……”
　　罗世成望着妻子，满眼的不赞同，“都已经这么多年夫妻了，你怎么还说这种话……”
　　“离婚吧！”
　　仅三个字的决定，惊住了所有人。王曼一脸绝然，依她的性子话一出口便几乎再没有缓转的余地。
　　“曼！”
　　“妈！”
　　众人惊喊。
　　王曼却不理，拉着女儿调头便走，“收拾东西，我们今天就走。”
　　“……妈……不要，妈……”关昕若哭着挣扎，频频看向罗霆佑及父亲，脚下不稳，跌跌绊绊摔倒在地。
　　攥紧了母亲的裤脚，关昕若仰起头，哽咽问道：“为什么？非这样不可吗？究竟是谁错？错在哪里？你说清楚啊！我跟霆佑不能在一起吗？为什么你要千般阻拦，连跟爸离婚的话都说出口，只为了拆散我们，到底你在想什么？你要告诉我啊，理由充分有说服力我会听，哪怕到时候我不得不……”回头看了眼扶着自己肩膀的罗霆佑，她咬唇颤道：“……我也认了！”
　　王曼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女儿，心疼，却第一次狠下心肠视而不见，冷着声音道：“今天的局面还没有说服力吗？霆佑、霆威的心思这些年我一直看在眼里，最怕的就是今天这种事情发生，今天只是个开端，难免以后不会闹得更大。如今好好的一对兄弟，结果为了你而起争执，甚至要翻脸！在罗家我们是外人，没理由受了恩惠还搅得人家手足不和……”
　　“你这是什么话？！”罗世成两步迈到妻子身边，痛心道：“敢情这么多年我们从不是一家人，在你眼里，我只是在你们母女危难的时候伸出援手的大恩人、大善人？！这些年夫妻情份算什么？”
　　王曼望向丈夫，垂下泪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这样说，可是……”她看向三个孩子，“这样的一家人要怎么继续下去？”
　　关昕若依然拉着母亲的裤脚，摇首祈求，“妈，不要离婚……我知道你舍不得这个家，爸也会伤心……不能离婚啊，妈……”
　　王曼缓缓蹲下身，抹去女儿满脸的泪水，“我现在给你选，要么跟霆佑断了，也别跟霆威扯上除兄妹以外的关系；要么跟我离开这个家，永远不再回来。”
　　关昕若怔怔地看着母亲，摇头往罗霆佑怀中退去，“妈……你别逼我……不行……你让我选，我要怎么选啊？……妈，不要逼我……”
　　牢牢握住她冰凉的手，罗霆佑的声音平静而温缓，“妈，这个决定不是一时半刻下得了的，你跟爸十年夫妻之情也不是说放就能放下。你要给我们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他坦坦然地看着母亲，目光不闪不避。而后，他扶关昕若站起来，转身对弟弟，“霆威，这段时间你跟我搬到我学校宿舍去住，大家先把头脑冷静下来，再解决问题。”环视家人一周，“晚了，都回房睡觉吧！”语罢，便送了怀里的人进房。
　　尽管他声调语气总是不温不火，但却隐隐透着不容逆忤的威严，就连王曼与罗世成都不由得要听从他的安排，更何况才半醉仍理智尚存的罗霆威。

　　然而谁想，兄弟两个搬出去直住到罗霆佑毕业。罗霆佑好不容易搬回家来，罗世成却要他马上到上海的某事务所报到。而他，在与父亲一番长谈之后竟然答应了！
　　说笑的吧？不是说要想办法解决问题的吗？现在算什么？妥协了？可是霆威明明已经开始让步了，为什么他要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
　　真如爸爸所说是为了他的前程吗？“窝”在青岛数一数二的律师事务所会误了未来罗大律师的远大前程？！非要到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靠自己的力量从无名小卒开始做起才算有前途？！
　　那要多久？就算再优秀可也毕竟不是天才，他究竟有没有想过，这一走，绝对不只是三年五载的问题！
　　“你到底在想什么？”不顾爸妈在场，她直拉了他进房间。
　　罗霆佑垂眸不语。
　　“我在问你话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要我了吗？放弃了吗？不是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吗？马上就要雨过天晴了，你为什么？”她锲而不舍地追问，而他却依旧不言不语，就连脸上的表情都让人捉摸不透。
　　“是爸的安排对不对？所以你没有办法违抗！没关系的，我可以跟爸去说，他最疼我的，只要我跟他说就一定没有问题！”说着，她起身便向门外走。
　　罗霆佑伸手拉住她，却仍是没有开口，也还是不看她的脸。
　　关昕若终于耐不住，提高了声音，问道：“你到底想怎样？啊？我求求你，起码说句话啊，让我知道你的想法。告诉我你是迫于无奈，其实你根本不想走的，不想离开我……”
　　“我一定要走！”
　　怔住，关昕若几乎不敢相信那道温淡却绝情的嗓音是从他口中传出的。
　　“你知道，爸的决定从来就不会改，无论谁求。我……是非走不可的！”
　　“你从没怀疑过吗？平白无故干么把你□□么远？”
　　“爸总不会害我！而且我在这里很难摆脱他的庇荫，想要真正成功就一定要靠我自己……”
　　“留下来！就算是为了我行不行？你明明很清楚，我离不开你的。你走了，我失眠要怎么办？有心事没人倾诉要怎么办？被人欺负要怎么办？心脏病发作了要怎么办？
　　“我真宁愿你跟嘉仪姐在一起，至少你不会离开我身边！可从今以后你要我怎么办？”她双手捧起他的脸，“你看着我，告诉我，这些你都不在乎了吗？我会哭，你不在乎吗？”
　　终于，他抬起眼来看她，柔和目光中带着苦涩的无奈，久久，才吐出一句，“你对我，到底是爱……还是依赖？”轻缓的声调像极了自言自语。
　　双手颓然垂落，关昕若缓缓向后退去，直退靠在墙壁上。许久，讽刺的笑从唇角漾开，“倒是我该问问看，你对我，是爱，还是怜悯？……怜悯对吧？自始至终都是！其实你一直都这么认为，这个小女孩好可怜啊，从小就被那个病拖得半死不活，四岁以后就没有再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然后还要做个拖油瓶寄人篱下。她这么可怜，我应该好好照顾她！因为你是个好人，对谁都很好很温柔，别人请求你的事情只要你能办到，绝对会不遗余力。可是现在，你的同情心被功名心打败了，你既然对我只是同情不是爱，就断然不会为了我而葬送自己的大好前程……”
　　罗霆佑霍然起身，左脚踏出却又收回，静默许久终是低叹道：“随你去想吧！”转身，走出房间。
　　看着已然合紧的门板，关昕若沿着墙壁滑坐在地上。“你……怎么不否认呢？否认啊……”她喃喃低念，抱住膝盖埋首放声痛哭。
　　门外，罗霆佑听得真切，有半刻的犹豫却并没有回头，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

　　罗霆威从进来就见兄长在埋首收拾行李，跟他说话他也不理，索性便坐在一边等，直等到大哥将皮箱合盖扣锁却仍只见他低头瞪着皮箱盖子不动。
　　终于忍不住了，他出声道：“哥，昕若在哭，而且已经哭很久了！你就这样放着她不管了？”
　　“我没有办法。”
　　这什么话？！都什么时候了，还这种不急不恼的语气！“你这算什么？好哥哥竟然做到这种地步了吗？我那天醉言醉语才会求你把她让给我，你真以为我会因为昕若跟你翻脸啊？这些日子我已经看得很明白了，昕若一点也不喜欢我。我可以重新当她是妹妹，可是哥，你呢？你陷得比我深，还退得出来吗？”
　　“不给你要抢，给你又不要！哼，这个哥哥还真难做啊！”罗霆佑冰冷开口。
　　罗霆威怔愣，半天才回过劲儿来，“……哥……这……种话会出自你嘴里……”竟然用这样冰冷的语气。他有些慌了，“你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啊？有事你说啊！总不会真的因为我……哥——”
　　水滴坠落，“啪”地掉到皮箱上，渗入皮革的纹理，跟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罗霆威惊住，怔怔地望着皮箱上逐渐摊散的水迹，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其实……你不想走的……”
　　罗霆佑沉重的叹息声凝在空气里面，久久不散……

　　自从那天惊天动地的哭过以后，第二天关昕若竟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不再哭闹，甚至连滴眼泪也没再掉过。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然整天笑笑闹闹，只是不再缠霆佑……不，其实她跟家里的每一个人都筑起了心墙，就连她这个亲生母亲，她也分明在两人之间划出了隔阂。
　　王曼非常不安，她的女儿她知道，昕若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个单纯可爱，任性粘人的小女孩，但其实她很懂得藏心事，而且因为讨厌被人同情怜悯，所以根本不愿意与人太过亲近。她甚至怀疑，有几次病发如果不是有霆佑在，她绝对不会让其他人知道而自己吃了药了事。
　　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霆佑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吧？她没去送行，因为放心不下仍在房间睡觉的昕若。霆佑这一走，她担心……
　　有些决定，大家会做出来都是不得以啊！王曼无奈叹气。昕若，如果你不是……
　　电子音乐声打断她的思绪，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是门铃在响。打开门，见到站在门外的人，王曼诧异道：“靖希？！你不是去送霆佑飞机……”
　　“阿姨，霆佑放心不下，所以叫我先回来看看。”他恐怕也不必说霆佑放心不下谁了吧！也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想的，既然放心不下干么还要走那么远呢？“昕若呢？”
　　“在楼上睡觉呢。”
　　“还在睡？！”霆佑上午就告诉他说昕若在家里睡觉，可现在都下午了没理由还在睡吧！“午睡的习惯不错，对身体和皮肤都好。”
　　“不是，她是从昨天晚上……”王曼倏地捂住嘴，倒抽一口凉气。
　　尚靖希想也没想，拔腿就往楼上狂奔。
　　极意外地，他毫不费力地撞开了房门，霎时，沁凉的风直直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打寒颤。
　　尚靖希稍稍舒了口气，对身后的王曼道：“阿姨，你最好弄些热粥热汤之类的，我想会有需要的。”
　　王曼看了看他，又看了眼房间里面，然后点头，下了楼去。
　　随手带上门，尚靖希静静地看着坐在窗台上的人半晌，才道：“不冷吗，这样一直开着窗？”
　　关昕若浑然不觉有人在与她说话，依旧将头靠在窗框上望着窗外的景色。风，拂动她的如丝长发，单薄的身子套在宽松的睡衣底下，整个人就好像随时会被吹走一样，让人莫名心惊。
　　“你应该很清楚，你如果感冒的话会很麻烦，何苦这样虐待自己呢？”
　　“什么时候了？”
　　突然听到她没头没脑地问出这么一句，尚靖希愣了愣才答道：“快两点了吧？”
　　“已经这个时候了……”关昕若轻轻嘀喃，随后叹了口气，缓缓从窗台上挪下已经坐得麻木的双腿，缓了好久才站起身来，脚下却仍然虚浮不稳。
　　尚靖希上前扶她，却被她格开。“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还不声不响地放任他离开呢？”
　　关昕若微微扯动嘴角，答非所问，“果然不错呢……罗霆佑，他走了也好。我跟他……有代沟……”
　　“代什么……”还没待尚靖希反应过来，她便一头栽倒到他怀里。他这才发觉她的体温竟惊人的低，“你到底在窗口坐了多久啊？”
　　他只是随口责怪一句，却不想她竟落下泪来，低声泣着，“我看不到啊……”
　　“什么？”
　　“天上好多云彩，我什么也看不见啊……”她声音渐弱，之后便没了知觉。

　　……霆佑，我不得不承认，从你小的时候我就有意无意地把你向这个方向引导，尽管我知道其实你并不十分适合做律师，但相较于霆威……我依然还是对你的将来抱了很大的期望……
　　……上海的那家事务所跟美国那边的知名事务所一直有联系，所以常有机会接收一些国际性的商业案件，大的刑事案件也常有接触，就连最底层的律师经手的也是相当于我现在手里中上级程度的案件。所以你应该明白，我推荐你过去的目的是什么……
　　……别跟我说你多有信心！一直待在我身边还说什么凭自己的实力？！……
　　……昕若的个性跟过去的我太相像，我是真怕她跟我一样，早早定下终身，却短短几年就后悔。你也知道我跟昕若她爸爸也是从小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到头来还不是离婚的下场……
　　……不是我信不过你，而是你跟昕若太接近，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只看得见你，可是你想过将来没有？昕若现在还在上学，如果以后出了社会，不，可能上了大学就会发现，其实优秀的男孩子你不是唯一的一个，也许她还会碰到她觉得更适合自己的人，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我知道为了昕若你什么都肯，也相信如果她有了其他喜欢的人你会主动退出。可是，你以为这样就不会有痛苦了吗？昕若对你难道不会内疚？到时候她会安心跟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双宿双栖，而至你于不顾吗？那是一种负罪感，我是过来人，我最了解。我是经得住，可你明白，昕若不行……
　　……不是我在威胁你。如果你一定要坚持的话，为了她，哪怕她会恨我，你爸爸会怨我，所有人都不谅解我，我也会带她离开这个家，毕竟我只有昕若这么一个女儿……
　　……其实你也一直不确定，昕若对你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她对你过分的依赖，让你无法确定两人之间究竟是不是爱情。甚至有时候连你自己都会怀疑，你到底把昕若当成女人来爱还是惹人怜惜的妹妹来疼……
　　……你对我，是爱……还是依赖……
　　……你对我，是爱，还是怜悯……
　　……趁现在还不算晚，暂时分开是好的。给两个人一点时间跟空间，再等几年，等昕若长大一些，等她真正懂得什么是爱情，你也理清自己的感情，到时候如果你们依旧彼此相爱的话，没有人会阻拦……
　　……
　　“叔叔是第一次坐飞机吗？”
　　罗霆佑微怔，回过头，看着轻扯自己衣袖的小女孩，温和浅笑，摇头。
　　“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外头看啊？”清澈的大眼眨了眨，童稚的声音天真地问。
　　笑容依然温和，他转过头望回窗外景色，眼神中有难掩的失落，缓缓道：“今天的云……很重啊……”

　　（哥，其实你刚走昕若就病了，而且这一病就是好长时间没下得来床。我本来早就想打电话告诉你的，可妈不准，说你还是个新人，少出差错比较好，叫我不要影响你。可是哥，你知道吗？昕若发烧昏迷的时候满口叫的都是你的名字，我都嫉妒死了！总觉得不让她见你真的太可怜了！好在她现在好些了，只是跟学校的课程好像很吃力，爸说实在不行的话就要她休学一年了。
　　爸妈还是老样子我就不多说了，你听到别忘了给家里回个电话，就这样，Bye！）
　　……
　　（喂，怎么总是电话录音啊？真忙到了这种地步？！哥，你亲爱的弟弟两个月后就要高考了，你至少也要该来个声音慰问鼓励一下吧！
　　算了，还是先要恭喜你初战告捷！我知道这不是你接手的第一个案子，但却是至今为止最大的一宗吧！你肯定想不到，就连这边的报纸都有关于这案子的报道呢！虽然照片不太大，但是哥——帅啊！
　　对了，有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跟你说，其实也说不定是我反映过渡了。我觉得……昕若好像跟生病前不太一样了，不，也许应该说是跟你离开前不一样了。她好像在刻意跟家里人保持距离，整个人变得客客气气的。而且……她再没提起你过……哥，你们之间的误会是不是太深了？今年过年你会回来吧？你该跟她好好谈谈的。啊，已经这么晚了！我要睡了，明天还有考试。挂了……呸呸，童言无忌，考前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
　　（你搞什么？三年了！你是不是不打算回家了？打电话给你也永远是电话录音，从没见你有哪次认认真真地回电话给我。拜托不要让我们翻遍报纸法制版每一个角落来找你的消息好不好？你现在虽然算是小有名气，但也没有远近驰名得像F4、刘德华一样打开电视，摊开杂志就看得见你大哥靓照吧，爸妈很挂心你的！还有昕若已经二十岁了，如果你再不回来的话她怕就要被别人追跑了！别怪当弟弟的给你下最后通牒啊，我现在人在外地念书，寒暑假才能回来几天，没工夫帮你时时刻刻盯着女朋友，你自己看着办！）
　　……
　　（你为什么还不回来啊？昕若真的交了男朋友了，现在要怎么办？
　　昕若她变了好多，你根本都无法想象，还记得当初妈叫她在你与她跟爸的婚姻两者之间作选择的时候，她就只会哭，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可是现在呢，妈因为对方背景不纯的缘故反对他们来往，你知道她说什么？“你这回总不会说要去自杀吧？还是你想看我自杀？”听听她这什么话，我几乎要以为我不认识她了！如果不是她变得太彻底，就是真的太爱太爱那个人，爱到什么都不顾了！
　　哥，你不会就这么放着她不管了吧？真的放弃了吗？我也越来越不明白你了！什么时候你把功利也看得那么重？竟然比昕若还重！难道那天……全是假的？！）
　　……
　　（如果你真的已经放弃了，花再多唇舌我也是白费……行了，我也死心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打电话给你，就算打也不会再提昕若的任何事情……反正她对你已经不重要了。爸妈都很挂念你，到底要不要回来随你便吧！我挂线了……）
　　上海，罗霆佑的公寓里，留言机中弟弟的声音再没有响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