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夜咄

8、第 8 章（捉虫）

　　灯火繁华，熏风依依，从东楼之上垂下的花灯随风飘动，彩线上挂着的灯谜张牙舞爪。

　　沈念欢对于灯会的兴趣在于吃上面，而她的义父则是对那些写着谜语的彩纸更有兴趣。

　　她闲闲的靠在树旁看着他拿起灯谜，一边用一根细竹签，挑着撒了辣椒面的炸果子吃。

　　她离得不算远，但苏佑还是在看灯谜的时候，间或转身看一眼她。

　　沈念欢小时候一直就是那种乖乖跟在大人身后不说话的乖宝宝，从来没有迷路走掉过。但一直到现在，每次与他出门，他还总是一副担心她失踪跑走的模样。

　　小时候她会主动抓着他垂着的袖子，长大后她便只是站在他不远的地方，在他转身的时候，和他搭话。

　　沈念欢拍了拍手上的碎渣，弄干净了手，干脆便走上前来和他一起看灯谜。

　　苏佑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用好听的语调一句一句的读着灯谜给她听。

　　他温柔的嗓音总是比最易上头的烧刀子还醉人。

　　她小时候也曾跟着他偷溜到过东厂，但是再没遇见过人像他那般说话。

　　公公们说话的调子总是很尖，很利，有些像是鸭子。她也曾听过一位年老的公公说过，原因大抵是他去势晚之类的话。

　　她没往下听，对于年幼的她弄不懂其意，只是下意识觉得是很糟糕的事情。

　　长大后，她也从未和他谈起过关于他自身的话题。

　　既然没有能够十成十将他的伤痛给抹消的胜算，何必去揭开他的伤疤呢。

　　将旧伤疤挑的鲜血淋漓，有种可能是治愈，但也有可能是化脓恶化，致人死地。

　　只要对他说好听的话，只要让他开心就好了。

　　再更成熟一些，再更可靠一些，保护这个人不要受到伤害。

　　沈念欢看着他，心中流转的是极为纤细而温柔的情感。他就像是一副画，但光是看着他，都感觉看不够。

　　喧嚣之中几不可闻的不和谐音响起，大着肚子的姑娘皱着眉头追赶着前面的男人，嚷嚷着捉贼，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她。

　　那个男人就几乎要跑到了他们的面前，沈念欢小小的叹息了一声，在苏佑的耳边轻声的说道。

　　“我去一下。”

　　沈念欢连腰上的刀都没有抽出来，从旁边一跃而出，狠狠的踢在了男人的背心。

　　那男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她踢倒在地。

　　沈念欢踩在他的背脊上，在他的告饶声中，冷声让他将偷来的东西都交出来。

　　那男人都要哭出来了，哭哭啼啼的将身上的东西都拿了出来，甚至开始脱身上穿着的衣裳。

　　沈念欢就抄着手看他脱衣服，眉头也不抬，脸上的表情变也没变。

　　有个人发出了嫌恶的声音，一只手直接掩住了她的眼睛，将她揽到了怀里。鼻尖嗅到了那个人身上的檀香味道，沈念欢松开了握住刀柄的手，轻松的垮下了肩膀。

　　苏佑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他冷声下令让人将那男人给带下去，待他再松开手，眼前已无刚才的男人的身影。

　　“咱们继续逛吧。”苏佑抚着她的脸，笑容温柔。

　　“她弯腰不方便，我将东西捡起来还她吧。”沈念欢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的姑娘，抬头道。

　　苏佑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终还是点了点头：“随你吧。”

　　“姑娘，哪样是你的啊？”

　　“唔谢谢，这个绣着鸳鸯的钱袋是我的。”

　　“这是鸳鸯啊...？”沈念欢忍不住问道。

　　“是吧！我就说他绣的不像，回去得让他给我重新绣个。”姑娘摸着肚子，脸上的笑容却显得幸福无比。

　　“烟娘，烟娘！”一个白衣男人从远方跑了过来，手上还拎着一个纸袋：“你叫我去买果干，怎么自己就先跑走了。你还有身孕，要小心些才是！”

　　“你还说呢！要不是这位姑娘，我还抓不到那个贼人呢...咦？那个贼人哪里去了？”

　　“多谢姑娘...咦？？你是！”那男人剑眉星目，丰神俊朗，腰间挂着一把不俗的长刀，一见沈念欢便蹙紧了眉头。

　　“不谢。”沈念欢冷淡的回答道。

　　烟娘一脸惊讶的问道：“小卿，你们认识啊？”

　　“娘子，她是鬼...”纳兰永卿皱着眉头，将烟娘拉到离沈念欢稍微远些的地方，警惕道。

　　沈念欢抄着手，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虽说不是青天白日的，但这位公子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宣传这等思想。”

　　“傻呆子，这姑娘刚刚还帮了我呢！而且人家有影子的！”烟娘一伸手，他便低下了头，任由她在他的额头上敲上了一记。

　　看着仇敌被人打，沈念欢却有一种特别难以言明的感觉。

　　感觉就像是被人无形之间秀了一把恩爱。

　　“东西还了？”一个人无声无息的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还了！我们再去哪里逛逛吧？”沈念欢抓住他的手蹭蹭，撒娇道。

　　纳兰永卿用一种真正看见鬼的表情看着她，看着她脸上这幅表情，似乎真的有些相信自己认错人了。

　　“你们要走了吗？”烟娘依然不舍的看着她。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沈念欢抱拳，意有所指道：“姑娘的身子实在是不方便，若有下次打发你的夫君去追那贼人就可以了。可切莫小瞧‘金错刀行’。”

　　纳兰永卿看着她的背影，皱紧了眉头，好一会儿才松开了腰间的长刀。她最后看他的那一眼，让他有些不安，但看着身旁妻子的笑颜，终究还是压下了不安，扬起了轻松的笑容。

　　苏佑就这般由着她牵着自己走了一段路。但侧过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心头却始终有些东西萦绕在心间。

　　她究竟有什么隐瞒自己？

　　他是一个疑心极重的人，却总是下意识的去说服自己不要怀疑她。

　　她偶尔流露出来的东西，不如她表现的那般无风无雨，天下太平。

　　但他宁愿刻意的去忽略，也不愿意将她迫得太近。

　　“‘金错刀行’纳兰永卿？”

　　他没有直言去询问她什么，只是装作感兴趣一般的提起，三分的兴致，六分的漫不经心，还有一分的随意。

　　“义父竟然听说过他？”沈念欢有些讶异，她以为身在朝政中心的人，应该是对江湖之事不关心的才是。

　　“武林盟的盟主。义父就算再如何孤陋寡闻，也是听过他的名字。”

　　沈念欢想了想，然后说道：“那么说，他的确是挺出名的。”

　　出身于名门世家，家世与武学皆是不俗。他会听说于他，也是情有可原。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说过她，又是怎么想她的？噫，她可不太想听他说什么杀人不眨眼的魔教妖女之类的。

　　苏佑饶有兴致的说道：“远在岭南的他，竟会在这个时日来到龙城。看来定是有什么缘由吧。”

　　“虽说是武林盟主，但是人家也是能带着妻儿来龙城游玩的啊。义父不要将事情想复杂了。”沈念欢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然后说道。

　　“也许就如你所说的那般。哎，义父年纪大了，什么东西总爱往坏处想。”

　　苏佑说这话的时候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眸光闪烁，笑得越发的温柔。

　　“和年龄没关系吧。义父年轻时候也绝对是这样的。”沈念欢抬起头斜了他一眼，眼睛里还带着刚才打哈欠出来的眼泪。

　　苏佑哑然失笑，用手绢给她擦去眼泪，不让将她用手继续揉眼睛。

　　“困了？”

　　“有点，看来得做点让我打起精神的事情。”

　　“哦？你想做什么？”

　　“我想想啊...”

　　沈念欢游移着目光，闲闲的打量着四周，而忽然一对穿着打扮相似的少女进入她的眼帘，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又扮女人！”沈念欢啐了一口，自言自语道。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说来义父还没吃过醉梨酥吧？我带你去吃吧。”

　　苏佑被她拖着走，最后转身看了一眼，表情木楞的少女冲这边歪着头，对他扬起了僵硬的笑容。

　　双生子...么？这么想着的苏佑，伸手揽过沈念欢的肩膀，免得她碰到什么‘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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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的人好像是鬼姬。”表情木楞的少女转身对身旁与她模样相似的小姑娘说道。

　　“夜照...？”见她一直没有搭话，少女有些不解的唤着她的名字。

　　“所以说！好不容易和人家一起出来，鬼爷到底是为什么要易容成我的样子啊！”

　　“你不喜欢？”

　　“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谁会喜欢这种时候还要看见自己的脸。”夜照有些无奈的扶住了额头。

　　“好好好！那你想要看见谁的脸？既然你答应了我所求，那我满足你所求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邀她来参加灯会，说得好像他与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交易一样。

　　夜照没好气的说道：“你自己的脸，像平常在教里那样就可以了。”

　　“只是这样？若是你所求，让我扮成鬼姬的模样与你共赏灯会也不无不可。”

　　“妾身若想和姑奶奶赏灯，就不会答应你的邀约了。”夜照以袖掩面，瘪嘴道。

　　“你手头紧，最近想找我借钱吗？”

　　“怎么？鬼爷愿意借给我钱吗？”夜照好笑的看着他。

　　鬼无常没有说话，默默的将系在腰间从未解下的那个钱袋递给她。

　　夜照捧着那个钱袋，圆圆的眼睛瞪得极大，讶异无比的看着他。

　　鬼无常脸上依然是没有什么表情，在扮演着谁的时候，他的表情总是夸张而生动的，而沉寂下来，私底下，他的脸上却没有太多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