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空空》熏风普渡

86、喜宴

　　空空是个爽快性子，这头刚打了包票，那头便背了一口袋工具，大门一关，叮叮咚咚敲打起来。他不让人进，连玄朗也不行，一个人神神秘秘忙了半天，终于等到快晚膳的时候推开了门。
　　贼小子咧着一张笑脸站在门口，骄傲地像只小狮子，摆摆手，潇洒道：“得嘞！瞧去吧！”
　　玄朗半信半疑地快步走进新房，只见黄花梨床头上那块被烧焦的地方被人沿着印迹镶了一块斑斓美玉，石纹走形恰沿着焦灼的痕迹流畅，好似一副泼墨山水，印在床头，颇为别致。
　　“哎哟哟~看不出来呀！咱空空大侠还有这手艺！”玄朗兴奋的拂过那块温润，叹服到不行，正想夸赞几句时，只听那巧工匠又乐道：“木缠于石，石栖于木，傻儿，你可真有福气，阴差阳错竟生出这一段佳缘来~”
　　原来还有这一层！
　　如此，赵小公子内心越发感激，甚至生出一种暗自窃喜来，冲着贼小子痴笑。
　　空空最见不得他这副呆愣愣的模样，忙摆手摇头，受不了这过场。
　　多大的人了，平素精明到不行，轮他这儿怎的就这样子？
　　“若是真的想感谢小爷，今后就同媳妇儿好好处，甭学别家小两口日日打闹，省得小爷操心~”
　　此话说得戏谑，听到玄朗心中温暖非常，拼命点头，惹得空空噗嗤一笑，也懒得嫌他痴，一同乐得前俯后仰。
　　是多久没有这般开怀？
　　似乎只有在眼前这人面前才能这般自在，肆无忌惮，只管放纵。
　　玄朗笑着笑着，眼里却蕴起一汪泪，看空空在夕阳下的金色影子，想起那一晃而逝的两年光阴，禁不住有些心酸。
　　“你这几年去哪儿了？”他轻轻问，道出前半句埋怨，吞下后半句想念。
　　于是，对方也安静了，眼里的笑意晃晃悠悠，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海，包围了冰冷的两人，一声悔意响在耳边：“抱歉……玄朗，我迟到了……”
　　说好了等院儿里的果树秋收便回，谁知一去千里，深陷往事，难以自拔。
　　复相见，初始兴奋，而后忐忑，接着相思……即使面对面也感觉极不真实，一日间情绪起起伏伏，寻不回一点淡然。谁也没有提及这两年里的生死之瞬，却默契地在对方眼中读出了成长，再描不出当初纯粹的模样，而今的你我只剩下被风霜雕琢的深刻。
　　最后，百转千回终化为泯然而释。
　　相视而笑莫逆于心，玄朗感慨着将好友拥在怀中，待到一腔思情满足，这才想到问：“对了，之前你说要找人，完成师父的遗愿，此番达成了么？”
　　原本只是无意的关怀，谁知此问一出，对方的眸色却突然暗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算是达成了吧……”
　　这回答含糊不清，敏感的小公子不禁担忧地皱起眉头，“什么叫算是？难不成此行遇到了什么难事儿？”
　　“也没什么，不过一些江湖纠葛罢了……倒是你，听说此番讨伐三镇小将赵匡胤立了大功，可是真的？”
　　空空不愿讲，故意将话题转了开去，玄朗看着他难得隐瞒，不好再追问，只能顺势答道：“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过是跟着郭帅学习，兵行诡道，沙场瞬息万变，立功建业一事断不是那般简单……”
　　玄朗这话让空空微微一震，他心中虽有准备，却不知离去两年竟叫好友有了这般体悟，不经感慨地笑道：“哦？看来当初韩先生果真给你找了个好教导，郭帅的名号如今已经响彻中原，你跟着他日后也定能如愿做个大将军！”
　　夸赞的话叫人脸红，玄朗忙忙摆手，羞惭道：“莫说这些笑话，大将军哪儿那么轻易能做的？只愿此生莫碌碌无为，有能力护住身边人便好……”
　　这愿望实在真切，初心不改，空空不禁感动，认真地点点头，道：“阿朗你没问题的！我相信你！”
　　二人说着话，好似回到了两年前，那时玄朗大病初愈，空空日日守着他，二人便总是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有时也会别人加入，更多的时候却只有他们两个，从日出到日落，谈天说地，笑看云卷云舒。
　　不禁有些怀念，玄朗搭着好友的肩，兴奋地期待着未来：再过几日便是大喜，届时有贤妻居家，有好友相伴，父母长健，兄弟恭敬，这世间怕是再没有谁比他赵匡胤更美的人了。
　　“空空，过两天跟我一起去迎新娘子吧！她是个顶可爱的人儿，你见了一定喜欢！”
　　“哈哈！好呀！只不过这新媳妇儿娶进门，咱做兄弟可就得回避回避了，回头每个眼价儿闯了和和美美的好事，耽误了老爷夫人抱孙子，你们全家还不得活扒了我！”
　　“呸！属你嘴最贫！这般羞人的话也挂在嘴边！”
　　“哎哟哟！瞧瞧！小爷果真没说错~这不就急了？”
　　“陆空空！”
　　“哈哈哈……”
　　嬉闹声复又响起，玄朗追着贼小子的背影，心中无比满足。
　　真好……幸福终于又回来了……

　　数日后，喜宴如期而至，空空乐呵呵地成了喜倌儿，大清早便忙里忙外，竟比新郎官儿还紧张。
　　“哎呀！你怎么还没好呢？！”心急的人恨不得将好友提溜上马，“大喜的日子，误了吉时可不好！再说，新娘子还等着你呢！咱们得快点！”
　　玄朗苦笑着任由他张罗，瞧着贼小子将红头巾绾了发，眉眼飞上了天，自己也不禁扬起嘴角，按捺住繁琐的不耐，跟着人一同出府，高头大马迎亲去。
　　今天果然是个好日子，汴京城听说赵家俊俏的公子将要娶亲，都挤上街边前来恭贺。小姑娘妒忌，小伙子羡慕，热闹地好似节日盛典。
　　空空走在仪仗最前头，全程笑着合不拢嘴，飞上飞下，将手中的喜糖散得满天。
　　不一会儿，迎亲的队伍终于到了新娘府上，催过红妆，亲迎上轿。一路吹吹打打，锣鼓喧天。
　　从此，再不是天地间无牵无挂的逍遥男儿，拉着人进了门，三拜成立，合卺酒罢，青丝合髻，佳偶天成。
　　今生今世，携手白头，千秋万代，陪你尽看繁华。
　　玄朗看着烛光下摇曳的面庞，心中轻轻响起一首诗：依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觅问无人处，绾作同心结。
　　床头上，暖玉生辉，仿若明月入室，渲染一室旖旎，终不负春光。
　　空空偷笑着守在房外，手中拎着一壶美酒，望着天边，唱起故乡甜蜜的小调。突然间，他想起一个遥远的故事，那时师娘还在，师父还未走火入魔。如斯夜色下，师父于溪边翩然奏着一曲流水。师娘倾耳听着，一双眼温柔地望着，情丝缱绻，烟波流转，沉醉东风。
　　那画面太美，想着想着便失了心，人便随着旧梦穿越到旧故事里，化作光屁股小孩儿，摇摇晃晃走近神仙眷侣一般的两个人。每走近一步，心跳便快一分，待到终于咫尺相望，泪颓然而下。茫茫然，空空像小孩一般伸出手，冲着半梦半真的人影诺诺喊：“师娘，抱抱……”
　　于是，那个世上最温柔的人便转过脸来，眸中落了星光，微笑着伸手抱起他，好温暖……

　　“这孩子怎么睡倒在这儿了？”
　　“许是今儿高兴，喝多了吧？”
　　“哈哈！还真是个可爱的孩子！老爷，你搭把手，将他抱回去床上睡吧！嘿！轻点，莫惊扰了他！”
　　“呵呵！好好好……你也小点声儿，玄朗他俩还……”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

　　这一夜，空空做了个美梦，故去的师娘和师父都回来了，搂着他在怀中，唱了一整晚曲子，悠悠荡荡，甜到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