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空空》熏风普渡

56、军营

　　这或许是玄朗此生最难忘的一天，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即将成为一个大人的孤独。没有人能陪着自己一辈子，即便最亲的父母，最重的朋友或是最疼的爱人。他觉得自己就像跨上了一座孤岛，明明选择在于自己却又感觉身不由己。
　　“你要回来……”
　　余下的二十日玄朗总爱拉着空空絮絮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可对方总是笑笑，好似默认又好似无期。
　　直到了真正离别之时，贼小子不敢看他的眼眸，越是不舍越是笑得夸张，绝尘而去时甚至不忍看一眼身后。于是，玄朗只能傻傻地望着越来越远的人影，终于在空无一物的世界尽头轻轻叹息回身。
　　“咱院子里不是有棵桃树么？等他结了果子，我一准儿回来！”
　　信口开河的人说话总是不靠谱的，小公子忘了一眼庭中那株不过才发了青芽的祧树苗，苦笑着浇上一勺水。
　　何必问一个游侠的归期？
　　他们注定只是天边无暇的云。
　　第二日，玄朗起了个大早，他没有像家人以为的那样消沉，反而神采奕奕地穿上一身干练的武装，跟随父亲进了外宫。
　　赵弘殷今日升了职，亦调到禁军赴任，父子二人也算是个照应。
　　一路上，玄朗未发一言，虽然精神头还不错，可赵弘殷总觉得他心里挂着事儿，临着快到时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吾记得你=汝幼时并不想参军，后来每每问起也总是犹豫，其中是否有甚顾虑？若真的不愿，现在后悔亦还来得及。”
　　玄朗听闻，微微有些发愣，片刻后微笑着摇摇头，“父亲多虑了，吾只不过想到一会儿将拜见将军有些紧张罢，您不必在意。参军一事时吾自己向先生提的，从未有何勉强，放心吧。”
　　如此，便再也无话。
　　再一次来到校场，所思所虑竟比前次还多。
　　玄朗深吸了口气，调整自己的步伐，静静等着郭威的接见。此时，父亲已经离了身边，他公务在身肯定不能就留，剩下的只能全凭自己应变。
　　不多时，郭威衣袖生风而来，还未等到玄朗拜见行礼便潇洒免了过场，潇洒得很。柴荣跟在他身后，气质亦如初见，沉稳而内敛，即使再见也未多一抹笑意。
　　看来，这军中之人，真是各有各的风骨，莫比平常。
　　郭威瞧他今日换了武装，衬着如玉的面庞，更添几分英气，不免心中更加赞赏，遂开门见山道：“小子，这几日你可想好了？来吾军中打算做什么？”
　　这话问得随意，可回答却不简单。
　　玄朗晓得自己的斤两也不是吃不了苦的贵公子，虽然贵为禁军护卫圣都指挥使之子，旁人绝不会轻视，却也会怀疑他的实力。
　　所以，思考片刻后，玄朗朗声拜道：“小子只愿做将军手下一名普通的士兵，万望将军成全！”
　　他这么一说，彻底惊倒了郭威父子，凭着玄朗的背景和本事要个中郎小将搓搓有余，怎么甘心做一名士兵？
　　“玄朗，你可想好？只是做一名士兵？”
　　“回将军，玄朗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未上过战场亦没有功勋在身，能在您麾下做一名普通士兵已然幸事，如何敢要求其他，望将军恩准！”
　　说完，玄朗深深拜了下去，他态度坚决，深情严肃，就连郭威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确实有自己思考过。
　　此子年少而不轻狂，持才而不自傲，做一名士兵确实可惜了……可是，看他这态度恐怕今日已经打定了注意，说再多都是空言。
　　罢了罢了，如此也好，就遂了他的愿吧，只要人在自己军中，就凭他那一身本事，往后升作什么职位估计大家都没话说。
　　郭威心里想着，话语也柔和了许多，笑道：“汝极有此愿，准了便是。只是，军中编制已定，禁军不必野军，素来定岗轮值，吾这里暂时也没有什么合适你的位置，不如先同荣儿一样跟在本帅跟前做一名亲兵吧。”
　　甫一入伍便直接到总帅身边做亲兵，倒是比那些个巡逻小将的差事还美，与其说是为玄朗找空位，不如说上位者看中了这孩子，想留在身边好好教导。
　　玄朗不傻，这些道理他自然明白，当即俯身下去感恩叩拜。
　　郭威笑眯眯地瞧着他，突然想起什么，冲柴荣耳语了几句，随后就走了。
　　待到玄朗再起身时，眼前只余柴荣一人，那个恩重高义的大帅早已不知去向。
　　柴荣冷着脸走到他身边，虽然面上看不出亲热，可是眸中明显有一丝欣喜，良久，轻轻道：“咱们又再见了。”
　　玄朗闻言，浅笑回：“是啊，多日不见，小将军还是这般英武非凡。”
　　这话绝不是客气，从小见多了贵公子，像柴荣这样的自带一股子凌然之气的却没有，小小年纪就得郭帅如此信赖，绝不可能仅仅是凭着血亲关系那样简单。那日校场，其洞察力之敏锐，应变之灵活，武艺之高强着实令人惊叹。若不是玄朗得了出云大师的指点，恐怕早早便被他打下场去，哪里会撑得到最后胜利。
　　平心而论，此子之实力恐怕胜过了许多久经沙场的大将，前途亦是不可限量。
　　柴荣没有理睬玄朗的恭维，仅仅一句寒暄后便开始安排对方于军中之事。
　　“吾先带你去领一套铠甲，平日护防将军时都需穿戴整齐，这关系到宫中和军中形象，不可小觑。”
　　“是。”
　　“亲兵需要夜值，一晚三岗，新兵一般排第一岗，子时换岗后便可回营休息，次日辰时再来换。”
　　“是。”
　　“还有禁军郎将以上方能使用自己的兵器，普通士兵一律陪戟或枪，你待会儿去兵器部选一样，往后行走起卧都需带在身边，时时警备。”
　　“是。”
　　“最后，马上要到午时了，你随我去亲兵队一同用膳。”
　　“是……嗯？用膳？”
　　“怎么？不明白吗？就是吃饭！”
　　“哦哦，明白明白！”
　　“你应当回答是。”
　　“是，将军！”
　　于是，新兵赵匡胤正是成为了禁军一员，从此正式的军旅生活正式开始。
　　郭威看着跟在柴荣后面忙东忙西的玄朗，忍不住满意地微微笑，若是小孩子都这么可爱就好了~
　　哎，可惜，这样懂事的孩子并不多，更多的是想金殿里那位差不多的熊孩子。
　　近日，小太子对自己的态度真是越来越奇怪了，着实叫人头疼。
　　郭威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往日一见自己就拼命献殷勤的太子，如今瞧着自己总是不理不睬，若是遇到哪日他心情不好，还会冷嘲热讽几句，全然找不到缘由。
　　难不成是因为拉拢未成恼羞成怒？
　　还是说，这是恩威并施，要在臣子面前树立威严？
　　不不不，都说不通。
　　要说拉拢，太子爷哪里需要他，身为陛下的独子，又有娘娘和苏老悉心教导，众人捧着还来不及，何需要急急忙忙冲自己这个不懂事的武将献殷勤！
　　树立威严那就更不用了，他郭威从来对上头都恭敬得很，哪一次不比别的能臣更加谦虚讨巧，断不会因为傲慢而得罪了将来的天子。
　　若这些都不是原因，那太子对自己突然改变的态度只能说明一点了，有人在背后下了绊子，挑拨离间！
　　想到这一点，郭威越发觉得有理，可是到底是谁在背后出这种阴招呢？
　　他细细搜索了一遍太子身边的人物，除了教导大臣外，这位小太子还真没有特别亲近的臣子。看来，这人早已料到自己会注意，特意选了更为隐秘的联系，既让陛下抓不住结党隐私的把柄，又能让自己与这位地位崇高的小娃娃生出间隙。
　　如此一琢磨，立刻感觉犹如芒刺在背，此事万不可再拖，若因此与皇家结了怨实在不值。
　　“荣儿！”高声喝住了身边最亲近的人，同时挥退无关紧要者，“你立刻给我查查，这段时间到底是谁与太子爷走得近，无论是谁，查到后速速回报！”
　　“是。”柴荣领命，正想转身离开，突然想到一人复又返回，奏请道：“父亲，此事吾想调禁军中一人共事可好？”
　　郭威有点纳闷，柴荣这孩子从来不喜欢与人共事，本事也不小，怎的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遂问道：“哦？你不是一直都有自己的路子，应该不是难事，怎么还需要到我这儿求人帮忙？此人是谁，竟然这么大本事，能做吾家荣儿做不了的事儿？”
　　“正是您新入的亲兵，赵玄朗。”
　　郭威一听人名儿，瞬时乐了，笑道：“你们才认识几日，竟亲密到这个地步了？本帅倒是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事儿还必须求得那小子出马？”
　　柴荣被他戏耍地微微有点尴尬，然而父亲的德性他也清楚，于是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道：“太子爷身份尊贵，与何人交好，与何人交恶，都不是常人能打听到的。但是，吾确实知道有一人大约能透露点风声，只是此人癖性有点……儿子实在招架不住，故而想请人帮忙。玄朗他武功高强，为人可亲，做事灵敏而多谋，却是最好的人选，所以……”
　　“没想到啊~你还有这样夸奖一个人的时候~”郭威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前窘迫的养子，心中一软，“这事儿本帅准了！你去安排吧，跟亲兵队长说一声就可以调人。”
　　“谢父帅！”
　　柴荣难掩心中的喜悦，不自觉扬起一个久违的天真笑容。
　　郭威看他这样，不免更加确信自己的决定，“荣儿啊，交朋友是件极其自然的好事，你大可不必如此别扭……”
　　他这话说得慈爱无比，让一度矜持太过的柴荣隐隐有些醒悟。
　　“去吧，找玄朗好好聊聊，你们第一次共事，总要先培养起一点默契才是。”
　　“是，孩儿这便去了。”
　　柴荣点点头告辞，眼中是一片明媚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祝所有宝宝们儿童节快乐！